梁氏父子登門的目的,連小夥計也能看出來。


    顧氏善藥堂,已經讓他們走投無路了。


    他們來協商的。


    隻是話不能直說,所以繞著彎子表達他們的意思。


    顧辰之怕說錯話,也不催梁瑞,任由他慢慢敲邊鼓,一正經的迴答他。


    林翊更是好脾氣,含笑不言。


    梁家父子就對顧辰之和林翊都有了點戒備。他們原來的目的,到了嘴邊,又拐了個彎,越發委婉。


    他們也想先禮後兵。


    “……我們鋪子最近生意不太好。”梁瑞最後道,“藥材都囤積不消。貴號若是有需要,價格好商量,絕對比市麵上便宜。”


    來賣藥的嗎?


    這倒叫顧辰之等人微微吃驚。


    “進藥不歸我管。”顧辰之笑著,看了眼梢間的軟簾,道,“這事我們家老爺子說了算。如今晚了,您明日白日再來,和老太爺說說。”


    “原來老太爺坐鎮?”梁瑞忙一臉驚喜,“聽聞貴府老太爺,是做過禦醫的。能見見老太爺,是莫大的榮幸了。”


    顧辰之又看了眼梢間。


    梁瑞父子就知道,老太爺此刻正在梢間裏。


    兩人的目光,也投向了梢間的軟簾上。


    場麵有點靜。


    顧辰之不敢貿然去請老爺子出來,夥計們更加不敢。


    林翊想了想,站起身來,進了梢間。


    他把外頭的事,說給了老爺子聽:“……是梁東家和他家少爺。大概是來商量生意的,最近他們都沒生意。”


    老爺子聽了,眉頭微蹙。


    他沉默了須臾。站起身走了出來。


    梁瑞和梁向然忙起身,給老爺子作揖。


    老爺子表情很淡。他精瘦,目光明亮,臉上卻沒什麽情緒,既不嚴厲,也不溫和,淡淡的疏離,放佛這些人都跟他沒關係。


    “坐吧。”老爺子坐到了林翊的位置上,見梁氏父子還站著。就對他們道。


    梁氏父子這才坐下來,道了謝。


    林翊倒也不拘,站在老爺子身後。


    “梁先生深夜到訪,可有要事?”老爺子開門見山問。


    老爺子才是藥鋪的主人,這裏一切都聽他的。


    梁瑞心裏打了個轉。就笑眯眯道:“原也不該開這個口。咱們在一條街上開藥鋪,就是緣分。隻是貴號事過人,我們小鋪子不及。藥就堆積了下來。我是來問問,能不能也賞我們一碗飯吃?”


    他也沒有再繞彎子了。


    “怎麽賞?”老爺子問。


    他仍是那副表情,不帶喜怒,靜靜的問著。


    梁瑞就把心裏過了無數遍的話,說了出來:“既然是做買賣。豈有擠死同行的道理?大家和氣生財。我是想,貴府家財,我們不及萬分之一。倘或貴號看病,能適當收些診金。咱們也方便幾分……”


    藥鋪的幾個人包括顧辰之聽了,都沒有開口,各自想著心事。


    他們都不能理解老爺子的作法。


    這樣施恩,顯得有點雜亂無章。


    那些得了好處的人。隻會當他們是冤大頭,並不會感激的。


    能適當收些診金和藥費。鋪子也不至於光賠錢,其他鋪子也有個活路。雖然艱難,卻也兩全其美。


    所以,梁瑞的話說完,司箋和顧辰之等人,幾乎要跟著點頭了。


    老爺子臉色不變。等梁瑞說完,老爺子道:“你們鋪子是不是做不下去了?”


    梁瑞見他問得直接,咳了咳,道:“倒也不是……”他也是要臉的,自然不好承認自己鋪子裏的窘境。哪怕要說,也要非常的委婉。


    “既然如此,你這次登門,目的何在?”老爺子道,“所謂商場如戰場,原就是你死我活。我要是想收費,等擠垮了你,這條街隻有我一個買賣家,我再高價賣藥,豈不是更有利?我為什麽要和你平分利潤呢?”


    梁瑞的臉一下子就冷了。


    不僅僅是梁瑞,顧辰之和林翊等人,聽了這話,心裏也倏然明白了什麽。


    梁瑞這次前來,他的意圖並不過分。


    他隻是想求條生路。


    可商場的生路,從來都是自己拚殺出來的,而不是別人給的。就像兩軍交戰,難道會為了看對方可憐就把退後幾步?


    難道梁家翻身了,不想把顧氏擠走,自己獨占嗎?


    利潤麵前,向來都是血淋漓的。


    假如顧家這是開正常的藥鋪,難道他們不會想法子擠走梁氏藥鋪,來謀取暴利嗎?


    商人逐利,若這樣考慮人情來往,還做什麽生意?


    做善事是做善事,做生意是做生意。


    顧家做善事,是對貧苦百姓;而對於梁氏而言,顧氏仍是商家,是對手。


    “老太爺,您這話……”梁瑞好半晌才恢複了定點笑意,可眼底都寒了,聲音也帶了幾分冷,“商場如戰場,原是沒錯的。可您這樣,也不合規矩……”


    “什麽規矩?”老爺子問,“這條街,買賣家有百來戶,也算大街。雖然比不上東門大街繁華,可也不小。整條街卻隻有你們一家藥鋪,難道這就是規矩嗎?”


    梁瑞臉上的那點笑,再也撐不住了。


    像這樣的大街,有四五間,是很正常的。


    而西門大街卻隻有梁氏一家。


    每每有新開的藥鋪,過不了多久就要關門歇業,他們都鬥不過梁氏。除了藥便宜,梁氏還有其他手段。


    難道他們準耍手段,就不準其他人耍手段?


    梁瑞心裏暴怒。


    他今日來,原也是摸摸這家人的脈,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麽心思。


    如今知道了,梁瑞反而很失望。


    聽這老太爺的口氣,哪裏是做善事?


    他要擠死梁家,然後再開間大藥鋪。


    名聲有了。聲音也有了。


    什麽一年就關門?


    到時候關的,怕隻是善藥堂;而再開起來的,就是顧氏百草廳了……


    顧辰之和林翊不由看向了老爺子。


    特別是顧辰之,很是驚訝。


    他以為老爺子就是開善藥堂,臨終前做點好事。可聽這口氣,老爺子根就是要借著善藥堂的名頭,替顧氏打名聲。


    老爺子雖然不出門,可對這條街的形式,一清二楚。


    “老太爺……”梁瑞勉強擠出笑容。“您這樣,就是下了戰書?”


    “什麽戰書?”老爺子道,“我開我的藥鋪,我做我的事。誰敢攔著,我就咬死誰!梁東家若是有病。我們照樣賜藥;其他的……你死活,跟我有什麽相幹?”


    梁瑞再也忍不住,豁然站起身。


    他此刻才覺得自己有點自取其辱了。


    而後,又想到自己原隻是試探試探,沒真的想讓人家同情他,讓利給他,心裏的怒氣又平息了幾分。


    “老爺子。您既然這麽說話,那咱們就各顯事了……”梁瑞道。


    “去吧。”老爺子神情不變,依舊平穩的說,“這顧氏。乃是顧閣老家的顧氏。你行事,千萬小心,別把自己賠到裏頭……”


    梁瑞一下子就僵住了。


    顧辰之也錯愕看著老爺子。


    他沒想到老爺子會拉出顧延韜來做大旗。


    顧辰之倏然就覺得老爺子有點不太一樣。


    似乎是他不了解的。


    梁瑞和梁向然含笑禮貌而來,迴去的時候。臉色陰沉晦澀。


    出了顧氏善藥堂,梁瑞站在路邊。看著夥計上板,再看著從門板裏透出來的昏黃燈光,眼睛裏蹦出了冷意。


    “爹,咱們怎麽辦?”梁向然問父親。


    方才在店裏,他一句也沒開口。


    梁瑞想了想,深深歎了口氣,道:“各顯神通吧!”


    “可這家不好惹,這是顧閣老家的。如今京裏,誰家有顧氏顯赫?”梁向然眉頭蹙起,“聽那老頭子的意思,是要獨霸這條街的生意……”


    梁瑞笑起來,帶著兒子慢慢往迴走。


    “顯赫歸顯赫。再顯赫,也免不得賣藥這個下等營生。”梁瑞笑著道,“讓他們有口難言就是了,誰沒有短處?一點小事……既然摸清了他們的意圖,就好辦了。”


    梁瑞顯得信心滿滿。


    梁向然也被父親感染了,笑著問:“爹可是有了妙計?”


    “什麽妙計?”梁瑞笑道,“依計行事就是了。當年的陸家,借著和譚家是姻親,牛哄哄的來開藥鋪,最後不也灰溜溜的滾了?咱們在這條街幾十年了,街坊交情仍是有的,擔心什麽?”


    陸家百草廳如今在南大街開鋪子。


    當年陸家也在西大街開了半年,而後就覺得風水不好,幹脆搬了。


    梁瑞口氣雖然不善,可也不能否認,陸家百草廳如今拿著宮廷供奉,風光是梁家無法比擬的。


    父子倆就迴了家。


    顧氏善藥堂這邊,安靜極了。


    大家都不說話。


    他們都被老爺子幾句話都鎮住了。


    顧辰之心裏不停的犯嘀咕:老爺子所說,是不是真的?


    祖父真的想再開百草廳嗎?


    不過,人一生總要留下點家業,老爺子留間藥鋪給顧辰之,也未嚐不可。


    隻是,怎麽感覺都不像……


    第二天,顧瑾之一到藥鋪,就被顧辰之拉到了街上說話。


    他將昨夜發生的事,說給了顧瑾之聽。


    然後又問她:“祖父當時是怎麽跟你說的?”


    “未必是想開藥鋪吧?”顧瑾之笑道,“我沒聽他老人家說過這意思……”


    顧辰之眉頭又微擰。


    “……七妹,我總覺得咱們這樣不妥。這樣下去,沒什麽好結果,跟冤大頭似的,還把同行把人往死地裏逼。”顧辰之道,“梁家也沒做錯什麽,何必這樣?”


    “祖父不是說,商場如戰場嗎?”顧瑾之道,“他們是沒有錯,咱們也沒有錯啊。不過……我和祖父談談吧,看看有沒有旁的法子,緩一緩這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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