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沒有從內院出來。


    她知道秦申四大年初一來拜年,無非就是感謝她當初幫他梳理方子。


    原也不是什麽大忙,顧瑾之就讓丫鬟到外院說一聲,秦太醫過年好,旁的也沒有。


    她自己留在宋盼兒處,聽宋盼兒說今日宮裏的賜宴。


    “……見到了太後娘娘,沒見著王爺。”宋盼兒笑著對顧瑾之道,“一群外命婦裏,太後娘娘隻專門問了我和宜延侯寧夫人的話。寧夫人又說了好些感激的話。她家侯爺已經能自己拄著拐棍走路。”


    顧瑾之含笑聽著。


    宋盼兒說到了寧家,話題就沒有止住:“……賜宴的時候,唐家三奶奶坐在我身邊,和我說寧家的事……”


    “哪個唐家?”顧瑾之問。


    宋盼兒笑起來:“你也坐到井裏了!你二堂姐的婆家,川寧伯唐家啊。今日陪著唐夫人進宮的,唐家的三奶奶。她是簡王的小女兒,先帝親封的郡主……”


    簡王是當今皇帝的叔叔,封地在河南。


    有一年發大水,他的封地受災嚴重,瘟疫橫行,簡王就賴在京裏不肯走了。


    先帝裁了他王府裏的護衛軍,另外再賞了他河南的良田三百傾。


    從此,這位富貴王爺,就沒有離開京師。


    他在河南的王府,反而成了別館。


    川寧伯唐家不入仕,可川寧伯擅長交際,京裏的達官貴人,都與他交好。


    顧瑾之大伯家的堂姐,就是嫁到了川寧伯家,做了世子夫人,主持中饋,深得唐夫人的喜歡。


    不僅僅是顧瑾之的大伯。像宜延侯寧萼,簡王,這些不與朝中權勢相關的閑散富貴人,都和川寧伯交情深厚。


    “我一時沒想起來……”顧瑾之笑了笑,“唐家三奶奶跟您說了什麽?”


    “說寧夫人感激我們家,這是真的!”宋盼兒笑著道,“從前寧侯爺總嫌寧夫人沒用,家裏的事,都交給一位受寵的姨太太打理。那位姨太太還生了庶二子,僅在大少爺之下。而他們家大少爺又常年不在家。受命在廬州的廬陽王府。


    寧夫人身邊有點遠見的媽媽和陪房,總勸她防著點,寧夫人哪裏肯聽?她心裏眼裏隻有寧侯爺。說當年嫁過來,就是為了服侍好寧侯爺。侯爺自然不會虧待她的。


    後來,那位姨太太甚至幫寧侯爺管著印章……”


    顧瑾之笑了起來:“簡王府的那位郡主,挺喜歡打聽事兒嘛。”


    宋盼兒就瞪她,不許她打岔:“……寧侯爺病了。好了之後,腿不能動了,家裏的那些狐媚子,一個也沾不得,整日在寧夫人處,還叫人把印章拿了迴來給寧夫人。別看寧夫人老實。她心裏也明白,能不感激我們家嗎?”


    顧瑾之沒說什麽,安靜聽著。


    明明跟宋盼兒沒關。她卻大快人心的道:“寧夫人的確是因禍得福!要不是寧侯爺那條腿不能動了,他們家那麽多姨太太,定又要得手了,哪有寧夫人今天的好日子!寧夫人也真是好性格,家裏那些個妖精。一個也不收拾,仍好吃好喝待著。要是換了我。這會子不打死幾個,也該讓她們嚐嚐苦頭……”


    屋子裏沒有外人,隻有海棠和宋媽媽在一旁服侍。


    海棠聽了這話,隻是笑,沒有接口。


    宋媽媽就對宋盼兒道:“所以,外頭人家不讚你!寧夫人這事傳開了,連太後娘娘也要讚她賢良仁德,她才沒有吃虧呢。”


    宋盼兒就蹙了蹙鼻子。


    她也感歎有些女人好心氣,居然能容忍家裏年輕美豔的小妾和一家子庶子庶女。


    她單單一個洪蓮,顧延臻之後再也沒沾過身,她都瞧著惱火。


    庶子顧琇之,更是一百個不順眼。


    要是她家裏妾和庶子女成群,她不弄死他們,就要被他們氣死了。


    長年累月在一個屋簷下生活,她怎麽可能忍得下去?裝賢良,她可裝不了。


    難道自己天性就就帶著妒?


    “我要別人讚我賢良做什麽?”宋盼兒笑著道。


    宋媽媽就道:“您還沒到吃虧的時候!像寧夫人那樣,明處吃虧,暗地裏占了便宜。要不是瑾姐兒被賜給了廬陽王,將來瑾姐兒說親,難道沒有波折?人聽說瑾姐兒的娘是您這樣的直性格,能不挑刺嗎?”


    宋盼兒也不是沒想過這點。


    如果顧瑾之沒有被賜婚,那真的可能有點麻煩。


    誰家娶媳婦,也不願意挑個善妒的。


    而有宋盼兒這個娘,人家難免不懷疑顧瑾之的性格人品。


    宋盼兒笑起來:“您又杞人憂天!瑾姐兒已經賜婚了,誰還挑刺?太後娘娘不知道多喜歡瑾姐兒,連帶著也青睞我!”


    宋媽媽更是無奈:“將來煊哥兒挑媳婦呢?”


    “將來煊哥兒挑媳婦,就更是容易了!”宋盼兒一句不讓,“丈母娘知道我容不得小妾,她女兒嫁過來,自然也是一個人做主。我沒有自己容不得妾,還給兒子納妾的道理。明白人家,心裏就會知道;要是混沌的丈母娘,挑這個刺,那媳婦不要也罷。”


    宋媽媽被她說的沒了還嘴之力,無奈歎了口氣。


    顧瑾之和海棠在一旁聽著,都抿唇笑。


    宋媽媽又看了幾眼顧瑾之。


    宋盼兒這一生的名聲,憾妒是落下了,不可能翻身。宋媽媽是希望顧瑾之別學樣子,所以一再囉嗦……


    宋盼兒是運氣極好,才至今沒受過苦。


    而顧瑾之呢,她能有這樣的好運麽?


    女人賢良些,就像男人刻苦踏實些,將來總不會差。太過於憾妒的女人,就跟那輕佻懶惰的男人一樣,很大可能是落得悲慘下場。


    顧瑾之隻當沒看到,不和宋媽媽對眼。


    說了會兒話,就到了黃昏時分。


    顧延臻也進了內院。


    “梅卿迴去了。”他對宋盼兒和顧瑾之道。“聽說胡家給他送了大禮,四十抬年節禮,光銀子就裝了三抬;還給太醫院送了塊匾額,四個大字,不是鎏金的,全部都是用黃金,一個個打造的。又大又長,用白玉鑲邊,擺在太醫院的正堂,一進去都能閃刺了眼!”


    宋盼兒就撇了撇嘴。


    她道:“不這麽著。也打發不過去!他們家老太太,一開始還將秦梅卿送到了順天府!這要是不下血給秦梅卿道謝,替他正名。就是損了陰德!況且,秦梅卿身後還有皇上呢。皇上心裏何嚐不是憋著口氣?胡家精明著,你還當隻是為了秦梅卿啊?”


    秦申四從順天府出來,再去胡家,這是皇帝又特旨的。


    要是沒治好。胡家也不敢說什麽,自有皇帝懲戒他。


    可已經治好了,要是再不表現得真誠點,就是目無君父,皇帝能輕饒了胡家?


    這點道理,宋盼兒都懂。


    反而是顧延臻和秦申四。平素老實慣了,把其他人看得跟他們一樣正直……


    顧延臻被她說得結舌。


    仔細一想,宋盼兒所言極是。


    “……不管如何。梅卿也得了好處,也給太醫院和皇上增光了。”顧延臻想了想,又笑起來,“皇上還說,等秦梅卿治好了永熹侯。也要賞他。”


    “不會賞他做個提點吧?”宋盼兒笑起來。


    自從秦微四死後,太醫院一蹶不振。


    宮裏的貴人們生病。無奈才找太醫們。


    而外頭的世家功勳之門,都照平素醫術過硬的大夫。


    所以,至今還是彭樂邑太醫,暫代提點之職,太醫院群龍無首。


    顧延臻聽了這話,心裏也是一動。


    秦申四算是元平侯薑梁的人。既有皇帝許諾的獎賞,又有薑梁的保薦,秦申四做提點,倒也靠譜。


    “倒也真是……”顧延臻想著,就忍不住高興起來,“初四開朝,到時候就知道了。”


    過年,朝中休朝三日。


    ——————


    不僅僅是宋盼兒,太醫院很多人都這樣想。


    秦微四造成的後果實在太惡劣。


    不管誰來接手太醫院提點,都難改變太醫院的處境。


    既然這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再讓秦家的人出任,改變眾人對秦家人品的看法。


    隻要京裏的人不再懷疑秦家的人品和醫術,也就會放過太醫院的其他太醫們,畢竟他們也都是被秦微四牽連,沒有其他大錯。


    讓秦微四的弟弟秦申四接手,又大肆宣揚秦申四這次的功勞,又有永熹侯和元平侯兩大員的保舉,提點之位,非秦申四莫屬。


    於是,不停有人拿了禮盒到秦家去拜訪秦申四。


    秦申四卻不敢想。


    他也不想做提點。


    他最是清楚自己的事,他沒有那個才能。


    太醫院眾人的拜訪,讓他措手不及。


    他在京裏沒什麽相熟的朋友,最後想了想,顧家外院的宅子多不勝數,顧延臻又是真心好客,就索性躲到了顧家來。


    直到初四開朝,那些太醫們要去衙門點卯,不能再來煩他,他才迴了家。


    不成想,剛剛到家,宮裏就有禦前侍衛來下旨,皇帝請他上殿去說話。


    秦申四嚇了一跳。


    他心裏不由打鼓:不會真要讓他做太醫院的提點吧?


    他也來不及多想,換了六品太醫的朝服,忙跟著禦前侍衛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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