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七月南昌王府給南昌王送了滿室的家眷來,顧瑾之就想,廬州應該要有所表示的。


    廬陽王是要成親的。


    雖說聘禮都是禮部從宮裏出,可朱仲鈞日常所有及其錢財,應該送些上來才是。


    於是,十月底,果然就送了來。


    護衛在二門上的小廝們進來告訴小丫鬟,小丫鬟又跑到內院告訴顧瑾之:廬州王府的總管事來了。


    朱仲鈞就拉著顧瑾之的手,道:“看看去?”


    外頭雖然無雪,可北方甚裂,骨頭都能吹散了。


    聽著窗牖外唿唿烈風,顧瑾之笑著道:“你自己去吧。我倘或過去,下人們不知該如何稱唿了。”


    朱仲鈞就拉著她的手不放,小聲道:“我是傻子!你在前頭擋著,將來有人問起,也是你提點我的……”


    也是這話。


    況且廬州來的人,他都不認識,總要有人在旁邊遮掩。


    顧瑾之見推脫不開了,便喊了丫鬟來更衣。


    穿了件大紅羽紗鶴氅,帶了灰鼠觀音兜,捧了小手爐,換了雙梁繡鞋,去秉了宋盼兒一聲,這才跟著朱仲鈞,出門坐車,繞過顧宅南邊的院牆,很快就到了廬陽王別館的大門口。


    馬車一徑到了垂花門口。


    早有別館的總管事迎了出來,先行了禮,而後道:“廬州來了五十多人,帶了三十馬車東西。指揮使大人讓告罪,聽說寧侯爺病了,他先迴趟家,而後再過來服侍。其餘人都在正院的花廳。”


    朱仲鈞不答話,隻是拉了拉顧瑾之的手。


    顧瑾之就笑了笑:“知道了。”


    管家這才退到了一旁。


    婆子們遣了馴騾小油車來。


    顧瑾之就和朱仲鈞上了馬車。


    他對顧瑾之道:“……我可以更傻些,皇上隻有喜歡的份。萬一露出疑惑,皇帝又要猜忌了。等會兒見了廬州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我不說話,你一個個問是誰,我在旁人記。”


    顧瑾之就看了他一眼。


    朱仲鈞被她看的不知所謂。


    顧瑾之就笑道:“你從前也總是這樣利用我。那時候我恨死你了。如今,倒無所謂。”


    朱仲鈞臉一下子就黑了。


    “這叫利用哦?”他反問顧瑾之,“不過是求你幫個忙,談得上利用嗎?”


    顧瑾之笑了笑。


    她如今是真的不在意的。


    “要是從前,你隻會說‘等會兒廬州的人來了,你去問話,我在旁邊聽。要問清楚’。”顧瑾之笑著道,“還記得嗎?你從前很少跟我解釋為什麽,總是命令我。像這樣。告訴我你是害怕皇帝猜忌你,從前是沒有的。”


    車廂裏倏然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


    朱仲鈞臉色微落。


    搜尋早年的記憶,似乎把她當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很多心思懶得解釋,一來以為她不懂。二來也覺得沒必要。


    有時候讓她幫個忙,這是有常的。


    夫妻之後,不是應該相互攙扶嗎?


    朱仲鈞隻找她,因為她是自己枕邊的人,是他沒有防備的人,他才會願意接受她的幫助。


    可顧瑾之竟然把這些都當成是他對她的利用。


    他一時間無語。


    “女人年輕的時候。敏感多疑,我年紀的時候更敏感多疑。”顧瑾之笑了笑,“如今想起了。你做的那些事,有些我已經不介意了。我要是還件件都介意,悄悄用藥弄死你,神不知鬼不覺的!”


    朱仲鈞背後一涼。


    他緊緊攥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毒婦啊!”


    顧瑾之就笑。


    朱仲鈞的手。越發攥的緊了。


    有些不介意?


    就是說,還有介意的嗎?


    還有哪些事介意?


    陳參謀長那件事。還是榕南車禍那件事?


    他一生的確有愧於顧瑾之母子,特別是那兩件事上。


    對他們陪伴得少,關心得少,交流得少,這些他都認了。


    陳參謀長差點強|奸了顧瑾之那件事,他並非故意。當時隻是心存了僥幸,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卻差點讓顧瑾之遇難。


    之後,她甩了他一巴掌,說他賣妻求榮。


    那是他們決裂的開始。


    而兒子榕南的車禍……


    朱仲鈞不敢去想。


    隻覺得前世那些事,一團糟糕。


    他是個大膽又有野心的人,他算準了沒人比他更狠,常常棋著險招,卻幾次讓妻兒生命危險。


    “顧瑾之,我要做一輩子傻子!”他突然緊緊摟住了顧瑾之,把顧瑾之的衣群都弄皺了。


    做個傻子,無欲無求,富貴閑人,他就不需要利用任何人。


    顧瑾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道:“乖啦。”


    像哄孩子。


    朱仲鈞卻心田一動。


    他喜歡這個詞:乖啦,有點像他前世對顧瑾之的態度。


    小油車就到了正廳。


    廳上滿滿當當的人,卻鴉雀無聲,都靜立肅穆。


    看到朱仲鈞拉著個女孩子進來,眾人表情不變,然後齊齊跪下,給他行禮。


    朱仲鈞笑了笑,往顧瑾之身上靠。


    顧瑾之就用大家能聽到的聲音提醒他:“讓他們起來。”


    “起來。”朱仲鈞道。


    眾人紛紛起身。


    顧瑾之就拉著朱仲鈞,往上座而去。


    她自己也坐落,坐在他身側的次席上。


    朱仲鈞和顧瑾之的目光,都掃視了眼滿屋子的人。


    而後,顧瑾之又對朱仲鈞道:“讓他們都坐。”


    “坐吧。”朱仲鈞聲音脆脆的。


    眾人便分了左右,一一坐下。


    坐不下的,就站到了後麵。


    坐下的,大概十人。其中八個是軍官,大約是廬州王府的護衛軍小頭領吧。


    還有一個五十來歲的青衫老者,高且偏瘦,眉目慈祥;另一個則是穿著白底綠萼梅鬥篷的女子。


    顧瑾之和朱仲鈞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隻覺得這屋子裏豔光一綻。


    那女子輕垂著腦袋,梳著高髻,帶著細長的丁香米珠墜兒,那墜兒搖曳著清光,映襯得臉龐白玉無瑕。


    側顏很精致。


    定是千蘭吧?


    顧瑾之就想起從前廬陽王說香一口的事……


    “我也不太認識你們。”顧瑾之笑著道,“王爺今日嗓子不舒服,讓我幫著問話。誰來答話?”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顧瑾之是誰。


    她身量纖長,可打扮簡單素淨,臉模子又稚嫩。他們一開始隻當是廬陽王的丫鬟。


    如今見這樣問話。定是準妃無疑了。


    他們上京,就是給廬陽王大婚送用度的。


    那個五十來歲的老者,就上前一步。跪下著:“娘娘千秋。迴娘娘的話,小老兒是陶仁,在廬州王府裏服侍,願為娘娘效命。”


    “您起身。”顧瑾之道,“我姓顧。太後命我照顧好王爺,王爺諸事都在我身上,且僭越了,諸位莫怪。”


    眾人這還不明白?


    準妃姓顧,顧家七小姐,醫術高超。江南給她立了百來座生祠,廬州早就傳遍了。


    那些百姓甚至說她是福音,能造福一方。都盼著王爺大婚,帶了這位活菩薩迴廬州去。


    可如今尚未大婚。


    她又自稱姓顧。


    陶仁隻得把娘娘的字眼去了,稱了聲顧小姐,這才敢起身迴話。


    顧瑾之就一一問他們眾人是誰。


    大家都紛紛上前,給顧瑾之認了一遍。


    千蘭最後。


    她上前。半蹲了身子:“奴婢千蘭,在廬州王府裏近身服侍王爺的……聞得王爺大婚在即。奴婢來京裏,將來服侍王妃。”


    顧瑾之讓她起身,抬起讓她瞧瞧。


    果然是極其標致水靈的,和顧瑾之的五堂姐不相上下。


    朱仲鈞卻聽明白了。


    古代說近身服侍的婢子,不就是通房丫頭?


    認了一迴,朱仲鈞已經將眾人一一記下了。


    “……指揮使大人聽聞寧侯爺重病,一到京裏就迴侯府探病,求王爺恕罪。他探視過寧侯爺,立馬就過來領罪。”陶仁又道。


    指揮使大人,就是寧席,寧萼的長子。


    朱仲鈞反應也是淡淡的。


    陶仁心裏有點驚詫。


    在廬州的時候,王爺一刻也離不得千蘭姑娘的,走到哪裏都帶著。怎麽到了京裏有了顧姑娘,就把千蘭丟到了一邊呢?


    “……先安心住下吧,有吩咐的時候,王爺自然會叫你們。”顧瑾之笑著道,又喊了別館的總管來,對他道,“一切由你安頓。”


    總管道是。


    顧瑾之就起身,要走了。


    朱仲鈞忙快步過來,拉住了她的手,緊緊攥著。


    陶仁等眾人看著他們紛紛離開,心裏愕然。


    王爺這是哪裏去?


    別館的總管就解釋道:“王爺如今住在顧家,每日跟王妃一處嬉鬧,這是太後允許的,說王妃照顧王爺,比任何人都盡心,太後也安心。”


    眾人恍然。


    千蘭靜靜站著,任由風吹在臉上。


    而後,她倏然抿唇笑。


    寧席迴到家裏,探視過了父親,又到了王府這邊來。


    那時候,朱仲鈞已經迴了顧宅。


    他就先安頓下來。


    而後,二門那邊有小丫鬟尋她,說千蘭姑娘有事吩咐,讓他去一趟。


    寧席就進來說話。


    千蘭拉了他的手,聲音裏滿是喜悅:“王爺不記得我了!你向他討了我去,他定是願意的……”


    她的手軟軟的,拉著寧席的手掌。


    寧席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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