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金光匝地,驕陽流火。


    樹梢枝頭沒有半點風。


    顧瑾之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宜延侯府拜會的帖子。


    她原打算迴複的,結果司箋就跑進來,歡天喜地跟宋盼兒道:“夫人,韋禮欣到了。他帶著幾個小子們,快馬打頭陣。宋媽媽和海棠姐姐等一幹人,下午就要到了。”


    宋盼兒一聽這話,也是大喜:“快叫進來。”


    韋禮欣是延陵府宅子裏的庫房總管事,也是宋盼兒的陪嫁之一,是她的心腹。


    司箋道是,撩起衣擺就要跑。


    宋盼兒嗬斥住他:“慢些走!你如今是個三等管事,又不是跑腿的小子,不成規矩!”


    因為家裏下人配置不齊全,也沒有具體安排司箋到哪裏,隻是外院的一幹小子們,都由他調治。


    司箋被宋盼兒罵慣了,不像其他小廝那般忐忑,嘻嘻笑著道是。


    等出了宋盼兒的視線,又快步跑來。


    顧瑾之就想,今日怕是沒空見宜延侯夫人的。


    她寫了迴信,請宜延侯夫人初六再過府。


    她還把信給宋盼兒看了看。


    宋盼兒點點頭。


    顧瑾之就喊讓芍藥出去喊個小廝來,讓送到宜延侯府去。


    過了一刻鍾左右,韋禮欣就帶著三四個小廝,快步進來給宋盼兒行禮,他們一腦門子的汗。


    來的小廝,都是顧瑾之父親身邊服侍:有司墨、司硯、司宣、司毫。


    一並跪下,給宋盼兒磕頭。


    宋盼兒忙笑:“快起來,都起來。”


    然後讓丫鬟給韋禮欣端了小杌子坐,又端了小腳踏給他們幾個小子坐。


    又吩咐端了冰鎮的梅子湯來解暑。


    韋禮欣等人看著宋盼兒隆起的肚子,都微訝,而後又紛紛起身。給宋盼兒跪下磕頭,賀她的喜。


    宋盼兒已經沒了剛開始懷孕時的忐忑尷尬,笑著接了:“別多禮,都坐下涼快涼快。”


    眾人這才紛紛坐了。


    宋盼兒歡喜,芍藥和念露也跟著高興。


    “……路上遇到了兩次大風暴雨,差點把船給掀了。好在東西都沒丟。南邊大發洪災,到處都是災民,我們還遇著兩次了一次水匪,都是那些難民走路無路。咱們的護衛好事,沒讓水匪得逞。我和孫大總管商議說。每次停船,都架兩口鍋做米粥,散給碼頭的難民。而後一路上。就沒有出事過。”韋禮欣道。


    宋盼兒點點頭。


    每年春上,南邊都會有流民。


    顧家每年外院都要撥出些銀子,給災民散粥。


    這是積福的。


    “做的很好。”宋盼兒道,“我們顧家每年都有這個規矩。遇到災荒之年,就散些米糧。”


    韋禮欣笑著道是。


    而後。他又把一張帖子給宋盼兒:“夫人寫信,雖然沒有吩咐,我們卻也怕京裏短缺,所以把家裏的東西帶了些上來。”


    宋盼兒帖子,笑了笑。


    如果不是皇帝賞賜的那五百斤黃金,這些東西是很及時的。


    如今帶過來。也不嫌多。


    “江寧的布好,不知可有帶時新的來?”宋盼兒問,“我已經好久做衣裳了。”


    大家都笑。


    韋禮欣也笑:“是大舅太太說。夫人最是喜歡顏色新鮮的衣裳。布料是大舅太太送的,堆了半船艙,都是好的,沒有沾半點水漬,孫大總管特意叫人時刻小心。針線房的程師傅等七八個繡娘。也跟著來了……”


    宋盼兒眼角眉梢都是笑。


    她也不再多話,讓人去給韋禮欣備飯。


    然後又喊了司箋來:“你帶著司墨司硯。出城去迎孫大總管他們。要是入夜關了城門,關廂裏哪家店好,你是清楚的,就多給些錢,在關廂落腳。可別遠走迴頭去找鎮子。”


    司箋忙道是。


    到了下午,家裏一下子就添了半家的人。


    延陵府服侍的下人,來了八成。


    顧瑾之的大丫鬟霓裳和芷蕾也來了。


    霓裳發痘的臉,已經好了大半,隻是留下了些小麻子,似雀斑,不是很好看,卻也不覺得難看。


    她以前的臉上,可是水靈光潔的。


    祝媽媽等人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說:“……比一開始的時候好多了。”


    霓裳卻笑:“你們也忒不知足。你們去瞧瞧我家莊子上活下來的那些人,一個個什麽模樣!我這樣,都是姑娘妙手迴春。要不然,可真是不能出門,要嚇死人的醜婆娘了。”


    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芷蕾暈船,此刻奄奄一息。


    給顧瑾之行了禮之後,祝媽媽等人安排她先去躺著。


    顧瑾之又去正院,看了母親那邊的。


    宋媽媽、海棠、傲芙等人都來了。


    瞧見顧瑾之,宋媽媽一把摟住了她:“姐兒又長高了些!出落得越發精致了。”說著說著,眼裏就有淚。


    宋盼兒在一旁笑:“別這麽著!你招的我眼裏也酸酸的。”


    宋媽媽這才拭淚笑了。


    一番契闊,彼此都先胡亂坐下。


    屋子裏亂哄哄的,煊哥兒早跑到了外院去看熱鬧;朱仲鈞也趁機迴了趟廬陽王府。


    顧延臻在外院見家裏來的十來個管事。


    到了黃昏的時候,方才全部安頓好。


    宋盼兒大大鬆了一口氣:“都來了,以後這家裏也有了規矩。媽媽不知道,我這幾個月,把芍藥她們掰成十個的用。你瞧著芍藥和念露,清瘦了麽?”


    宋媽媽果真往這兩個丫鬟臉上去瞧,是瘦了些:“真真為難你們!夫人可得每個人賞幾個銀錁子,別叫她們白辛苦。”


    然後,目光就落到了慕青身上。


    慕青穿著水粉色短褂,月白色裙子,神態安靜,舉止持重。讓人總難忽視她。


    念露就笑著給宋媽媽介紹:“媽媽,這個是慕青,大夫人那邊賞的。她可比我們能幹多了!”


    宋盼兒笑著道:“是比你能幹!芍藥可不算在裏頭。拉出一個人兒,誰不比你能幹?”


    大家皆笑。


    念露也嘻笑。


    慕青就給宋媽媽行禮,態度恭敬。


    宋媽媽則見她容貌清雋,又因舉止沉穩而出眾,且是大房賞的,又見宋盼兒倚重她,心裏不由有了警惕。


    她笑著,拉過慕青的手瞧了瞧。然後給了她一個荷包做見麵禮。


    海棠也和慕青見禮了一迴。


    晚夕,芍藥和念露帶著其他人去吃飯,海棠和宋媽媽再宋盼兒東次間的腳踏上坐了。擺了張小幾,陪著宋盼兒和顧瑾之姐弟、廬陽王吃飯。


    宋媽媽和海棠幾次打量廬陽王。


    廬陽王笑得甜甜的。


    知道是將來的姑爺,又這樣不避嫌,宋媽媽心裏存了一肚子話要問。


    吃了飯,丫鬟們撤了碗碟。宋媽媽和海棠先洗了手,又分別來服侍宋盼兒等人洗手。


    而後,顧瑾之和煊哥兒、朱仲鈞出去散步消食。


    宋盼兒斜倚在臨窗大炕的彈墨引枕上,海棠跟她說一路上的事,宋媽媽則在一旁把宮裏賞的哈密瓜用小銀刀切成小塊,用牙簽插了。給宋盼兒。


    “那個慕青,是大夫人賞的?”宋媽媽找了個機會,問宋盼兒。


    宋盼兒點點頭:“她很能幹的。方才在芍藥麵前。我就沒說。念露比不過她,芍藥也讓幾分,她倒能好海棠並頭的。”


    海棠噗嗤一聲笑:“迴頭奴婢出去了,夫人又該說,海棠也要讓幾分的。”


    宋盼兒大笑。敲她的額頭:“你這鬼丫頭!”


    宋媽媽跟著笑了笑,道問:“她長得挺出挑的。又是那邊房頭賞的,且不是從小養大的,知人知麵不知心,您也不該那麽器重她。將要要再是個洪蓮,可如何是好?”


    宋媽媽素來忠言逆耳。


    宋盼兒笑了笑:“要真這樣,我隻當認錯了人。我倒是想著,這世間的丫頭,並不都是洪蓮那麽冷心腸;也不是個個沒出息,想給三爺做小老婆的;論容貌,念露更出眾,論性格,海棠還有沉穩。難道因為一個洪蓮,我就疑心這世上的人都不安好心?我這一生,也就看錯了洪蓮一迴。如今再不會錯的。媽媽倒是放寬心。”


    宋盼兒從來不因噎廢食。


    海棠在一旁,不敢接話。


    她是丫鬟,這些話宋媽媽可以說,她卻不行。


    她隻是拿了炕幾上的小扇子,輕輕替宋盼兒扇著。


    宋媽媽笑了笑:“您說的是,我又囉嗦了。”


    這次上京的,大總管孫囿堂來了,內外院各處的一等管事和二等管事,也全部來了。


    隻要找了延陵府那邊的,各處管事先坐鎮,再派了小子去使喚,就妥帖了。


    初五一整日,就全部安排妥當。


    庫房仍交給韋禮欣,賬房、內外廚房、茶水房、漿洗房、針線房、馬車房、更房、門房、書房等等,一應俱全。


    每一處都是延陵府來的管事,小廝全部是司箋調治過的。


    司箋自己,也做了門房的管事。


    他不再照看書房了。


    原先門房的管事,派到了廚房做個采辦。


    到了初六,宜延侯寧家來訪。


    不僅僅是寧夫人,寧萼,寧家的二小姐和三少爺也來了。


    顧延臻隻得忙進來作陪。


    寧萼想起給老爺子行個禮,被拒絕了。


    他臉色就有點不好看。


    可最終想起顧老爺子向來怪癖,也就很快從心頭滑過,不再多想。


    廬陽王也在一旁。


    寧夫人和寧萼陪著顧延臻夫人說話,眼神卻總往廬陽王身上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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