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天氣稍微轉暖。

    顧瑾之和煊哥兒每日都在母親的院子裏。

    她教煊哥兒讀書,或者看著煊哥兒寫字,自己也在一旁翻藥書。

    秦申四來找她的時候,宋盼兒是知道的。她念著秦申四老實忠厚,不會為難或者誆騙顧瑾之,顧瑾之出去見了他,就沒多問什麽。

    而後,又是老宅那邊的小廝來。

    宋盼兒隻是微露不悅,也讓顧瑾之出去見了。

    迴來後,她問顧瑾之什麽事。

    得知和早上秦申四的來意相似,宋盼兒點點頭。

    女兒說,煜王身份特殊,涉及糾葛。女兒不喜歡牽扯糾葛,所以拒絕,這點宋盼兒非常讚同。

    她更讚同女兒不出診。

    家裏萬事以和為貴,而煜王爺被篡位,他的確可能帶來禍事,當日在船上不就是明證?

    顧瑾之僥幸了一次,是本著心善;僥幸第二次,就是傻子了。

    宋盼兒覺得女兒很有立場,凡事都有底線,這點很像她。不像顧延臻,旁人求他,就什麽都答應了。

    太醫院那麽些太醫,難道還能治死煜王爺不成?宋盼兒並不擔心。

    宋盼兒吃著顧延臻不知從哪裏淘弄來的紅提子,聽著兒子朗朗書聲,看著女兒安靜又柔美的側顏,心裏暖和得厲害。

    然後,就聽到小廝來稟,說:“大老爺來了,三爺在外書房陪著。大老爺說有話問七小姐,讓七小姐過去。”

    估計也是煜王爺的事。

    宋盼兒臉落了下來。

    “管他甚麽事,讓大老爺跟三爺說。這個家裏,可不是七小姐當家,問不著七小姐什麽。”宋盼兒厲聲罵小廝,“沒規矩的東西。什麽話不分輕重,你巴巴跑來告訴?”

    小廝是新來的,經過司箋訓了半個月,原本是很懂事的。

    他卻忘了司箋總說,家裏的夫人是個厲害的。在夫人跟前說話,要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惹惱了夫人,挨罵事小,挨打也是常有的。

    小廝見三爺最和睦不過,夫人平時也笑語嫣然,隻當司箋在唬他們。

    哪裏知道。第一次到夫人跟前傳話,就挨了頓罵。

    他生怕說下來,還要挨打。就連忙惶惶退了出去。

    他迴到了外書房,把夫人話,轉告了三爺。

    大老爺顧延韜就在場

    ,聽了不由一陣氣血翻滾。

    這個宋氏,簡直無法無天!從宅子裏搬了出來。可顧延韜還是家長。顧延韜派人來請顧瑾之,她不去,已經讓顧延韜滿肚子的怒火。

    如今,他親自登門,顧瑾之應該惶惶不安從內室趕緊跑出來。

    結果,顧瑾之不僅僅沒來。宋盼兒還說那些話。

    她們在延陵府住慣了,不知家有家規的!!

    顧延韜的手指緊緊攥了起來,怒喝著對顧延臻道:“你親自去叫!我來請瑾姐兒。你媳婦和女兒這般托大,眼裏還有尊卑?”

    顧延臻忙道是,心裏也罵宋盼兒太過分了。

    她總是這樣不尊重大伯,遲早大伯請家法,顧延臻也是護不住的。

    他連忙進了內院。

    宋盼兒又是一陣氣急。怪顧延臻沒用。

    這世上的人,總是撿了軟柿子捏。顧瑾之即將要嫁給廬陽王。做了太後的兒媳婦,他們還怕大伯不成?

    偏偏顧延臻對他的話奉若聖旨。

    顧瑾之見母親要發火,父母都快吵起來了,就說:“娘,我去看看吧,順便進宮瞧瞧太後去。”

    然後緊緊握著宋盼兒的手,笑著道,“您別生氣。這點小事,氣著了可不值。您還得替我肚子裏的兄弟想想……”

    宋盼兒的氣,倏然就清減了不少。

    她道:“別為難。要是真不想去,娘去跟大伯說。娘可不怕他。”

    顧瑾之就笑,說好。

    在這個君權、父權的時代,顧延臻一家人雖然搬了出來,卻沒有分家。大伯是家主,就是上司。

    父要子忘,子不得不亡。

    跟顧延韜硬嗑,沒什麽意思。

    顧瑾之就跟著顧延臻往外走。

    路上,顧延臻對顧瑾之道:“瑾姐兒,你大伯雖然為人嚴肅了些,可是他對咱們家沒有壞心。這次是皇上說,定要治好煜王爺的,這是皇差。你可別再駁了他的麵子。”

    顧瑾之笑著道:“爹爹,大伯領的是皇差,我可沒有。既如此,我不是奉命當差,沒有規矩說必須救人。應是大伯求我。我雖然是晚輩,可大伯這樣的姿態,哪裏是求人的姿態?”

    顧延臻聽著微愣。

    宋盼兒從來不把父權放在眼裏,以至於顧瑾之也這樣了?

    長輩吩咐晚輩做事,不是理所當然?

    而顧瑾之居然要大伯求她。

    女兒被妻子教的觀念根深蒂固,顧延臻已經沒能力扭轉了,隻得無力道:“大伯是長輩,哪有長輩求你的?”

    “爹爹,咱們辦的,並不是家事啊。”顧瑾之笑著,“大伯當皇差,乃是朝臣;我去救人,就是大夫。既不是家事,如何又用長輩和晚輩的身份來說話?”

    顧延臻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仔細一想,顧瑾之說的,還真是那麽迴事。

    他輕咳了一聲。

    “……您可別跟娘生氣。娘也是聽我說了這些,才照規矩辦事。”顧瑾之最後,笑著輕輕拉了下父親的胳膊。

    顧延臻正被她堵得心裏不順。

    可是她這樣有些撒嬌般悄悄拉著父親的衣袖,讓顧延臻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又聽到她說“別跟娘生氣”,心裏暗揣:原來瑾姐兒說這些,隻是怕他們夫妻失和。

    顧延臻心裏的怨氣倏然就沒了,心裏暗暗不是滋味,女兒長大了,生怕父母因為她而起罅隙,偏偏他的心不在妻子女兒身上。反而偏向大哥。

    如此一想,也覺得大哥辦事太過於強勢,不把顧瑾之放在眼裏。

    顧延臻笑起來:“瑾姐兒長大了,事理明白,爹爹高興呢,哪裏會跟你娘生氣?”

    顧瑾之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父女倆去了外書房。

    大伯陰沉著臉,看到顧瑾之進來,冷哼一聲。

    他一聲冷哼,又讓顧延臻有點膽怯,可最終還是把心硬下來。笑著叫了聲大哥。

    顧瑾之也笑著叫了聲大伯。

    他嚴肅的麵容,絲毫沒引起顧延臻父女的懼怕,讓顧延韜失了先機。

    他心裏惱怒更甚:這家人。無法無天了!

    一個個欠收拾。

    想著,他後背有點熱。最近這幾日,顧延韜總有這種感覺,後背發熱,夜裏無故燥熱。

    他自負身強體壯。又覺得不是大病,隻是炕燒的太熱,就不曾多想。

    “大伯父。”顧瑾之給他行禮。

    顧延韜始終還是念及她即將是太後的兒媳婦,最後把滔天怒意隱下,聲音僵硬道:“煜王高燒不止,皇上說。定要救活他。他隻信瑾姐兒,跟我去趟宮裏吧。”

    顧延臻就拚命給女兒使眼色。

    顧瑾之笑了笑,道:“是。”

    寧得罪君子。莫惹惱小人。

    顧延韜心裏的氣,這才順了些。

    顧瑾之迴房,換了身衣裳,又跟母親說了聲,才跟著大伯。乘坐了一輛車,去了太醫院。

    路上。顧延韜閉目養神,不與顧瑾之說話。

    顧瑾之看著他,突然問道:“大伯,您是不是好幾日不大便?”

    若是大夫,問病家是不是沒有大便,原是應該的。

    可顧瑾之是侄女。

    這話問的既唐突又孟浪,顧延韜就猛然睜開眼。

    他還是不敢直接衝顧瑾之發火,隻是道:“瑾姐兒,這裏可不是延陵鄉下地方,你說話行事,且要有分寸!我瞧著你這樣,真是被你娘教壞了!明日讓你大伯母接你去家裏住幾日,好好教教你規矩!”

    顧瑾之就笑了笑,挪開了眼。

    顧延韜的說教,彷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這姑娘既不惱怒,又不惶恐,就那麽自然轉過臉去,不搭理顧延韜,好似他在無理取鬧。

    又把顧延韜狠狠氣了一迴。

    她現在是太後麵前的紅人,顧延韜不管動她。

    總有她將來失勢的時候,顧延韜再教訓她,讓她知道什麽是長幼尊卑!

    他狠狠存了一口氣在心裏。

    顧瑾之神色安靜,跟平常看不出兩樣。

    顧延韜心裏的怒意過去之後,也覺得這孩子不同尋常。

    他雖然很不喜歡顧瑾之,卻也暗暗稱奇。

    馬車很快就到了宮門口。

    元寶胡同,原本就離宮門近,方便兩個王爺隨時進宮。

    顧延韜和顧瑾之徑直往太醫院去了。

    陳煜朝被放在太醫院後院的廂房裏。

    秦微四正在照顧。

    他有法子能解陳煜朝的高燒,卻仍在等顧瑾之。他要看著顧瑾之出醜,卻也不能真的讓陳煜朝死了,隻得陪著,隨時照看。

    陳煜朝的情況,拖上五六個時辰是不礙事的。

    授命救治陳煜朝的,除了秦微四,還有彭太醫和曾太醫。秦申四乃是跟著陳煜朝上京的,他也沒有離開。另外就是薑通。

    好有好幾位巴結秦微四的,不想離開,想趁機替秦微四出力。

    廂房裏滿滿當當的人。

    看到顧延韜和顧瑾之進來,秦微四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舒了口氣。

    在眾人看來,他這是感歎陳煜朝有救了。

    在他自己心裏,他這是計劃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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