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帶著唿吸機、渾身插滿管子的梅剪雪被推了出來,除了臉色慘白之外,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在熟睡的嬰兒,那麽安詳,那麽恬靜,那麽放鬆。她被送進了觀察室。想撲到她身邊的梅裁冰被護士擋在一邊。有人拿過了病危通知書,梅裁冰抵死也不肯簽字,而梅廣清哭得傻了,除了痛哭,他不知該做什麽。大家知道,其實他們心裏都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君夢寒沙啞著嗓子痛楚的說:“我來簽,我是她丈夫。”

    所有人都守在醫院不肯離去,而越來越多的雪迷還在向醫院聚攏,他們都在祈禱奇跡的發生,梅剪雪會醒來,會康複,這一切隻是虛驚一場。

    這時,梅裁冰忽然在走廊的那頭發現了一個人,他和梅剪雪的母親羅玉。

    梅裁冰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羅玉畏畏縮縮的走過來,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

    梅裁冰流著淚冷冷的說:“你怎麽會來?這迴你稱心如意了,姐就要死了!”他忽然一把將羅玉推到觀察室的玻璃窗上,憤怒的低吼著:“你睜大眼睛看看躺在裏麵那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可是你給過她什麽?除了痛苦、拋棄和厭惡,你還給過她什麽?”

    羅玉又羞又愧,嗚咽抽泣著,欲言又止。

    梅廣清拉住梅裁冰說:“小冰,這裏是醫院,你姐需要安靜!”又轉頭問羅玉:“嫂子,你怎麽知道了消息,來得這麽快?”

    羅玉抽泣著說:“我來北京是想看看小冰的,才在他們學校聽他同學說小雪忽然病倒了。”

    梅裁冰冷笑著,痛恨的說:“我早就知道,你怎麽會關心姐的生死?請你離開這兒,姐醒了,看到你會傷心的。”

    “不!”羅玉哭得更厲害了:“我對不起小雪,可我畢竟是她的親媽啊!她現在生死未卜,我怎麽走呢?”

    梅裁冰冷哼一聲,不言語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從天亮等到了天黑,醫院裏亮起了燈,依然沒人離開,甚至沒人想起去吃飯、去喝點水,所有的人關心的事隻有一件——梅剪雪是否還能醒過來。

    忽然,觀察室的門打開了,護士叫來了醫生,大家焦急的等待著,生怕有不好的消息傳來。幸好,不一會,一個護士出來說:“病人醒了,要見梅裁冰。”停了一下,又說:“她能醒過來已經是個奇跡,有什麽話盡管說,晚了,……就來不及了。”

    “你胡說!我姐不會死!”梅裁冰憤怒而痛苦的低低咆哮著。

    護士的眼中忽然流下淚來,哭著說:“我也是雪迷,本來我和父母的關係極差,因為聽了小雪的勸告,現在我正努力的改善與家人的關係。我也不願意看到小雪有事啊!你還不進去,小雪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梅裁冰怔了一下,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衝進了病房。

    看到弟弟,梅剪雪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示意護士把氧氣罩去掉。

    醫生點了點頭,於是護士幫她取了下來。

    梅剪雪艱難的說:“對不起,姐恐怕再也不能照顧你和寶寶了。”

    梅裁冰緊緊攥著她冰冷的手,瞪著已經紅得像兔子一樣的眼睛,強忍著淚水,安慰道:“又瞎說了,你的病不要緊,好好歇幾天就沒事了。”

    梅剪雪笑著說:“撒謊不是好孩子,姐自己心裏有數,半年前,你還沒找到我時,我在w市的醫院就已經確診了,是腦癌,大夫委婉的告訴過我,已經沒治了。我是為了寶寶和你才支撐到現在。”她說得那麽輕鬆,那麽平靜,好像在說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絲毫沒有恐懼和焦慮。

    “什麽?你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梅剪雪,你把我當親弟弟嗎?”梅裁冰的心痛得仿佛被人狠狠的捅了幾刀,刀刀見血。

    “這病治不了,告訴你隻是增加你的煩惱。傻瓜,如果能治,我還能眼睜睜等死嗎?”梅剪雪輕輕歎了口氣:“小冰,人都得死,隻不過早晚而已,沒什麽可傷感的。”

    “姐,你不能這麽殘忍,扔下我一個人!”梅裁冰終於忍不住,趴在床邊嚎啕大哭。

    梅剪雪艱難的撫著他的頭,輕輕說:“姐不會扔下你的,到了那個世界,姐就呆在奈何橋頭,不過橋,也不喝孟婆湯,那樣,姐就不會忘了你,姐的心會始終記掛著你。”

    “我不管,隻要你死了,我也不想多活一分鍾!這世上沒有了姐,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啊!”

    “胡鬧!”梅剪雪急了,喘著粗氣嗬斥道:“你死了,寶寶怎麽辦?”

    “小魚哥會照顧她的!”

    “那媽呢?她苦了一輩子,你知不知道,你是她的全部指望!小冰,你的心最軟,別讓姐臨死了還閉不上眼好嗎?”

    梅裁冰無話辯駁,隻哭得肝腸寸斷,好半天,才抬起頭低低說:“那個女人,她來了。”

    “誰?”

    “媽!”

    “什麽?媽她來了嗎?快,快讓她進來啊!”梅剪雪又激動起來。自從懂事以來,她哪天不渴望能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裏呢?可是那個懷抱從來都沒屬於過她,她隻能把這卑微的願望深深埋在心底,現在她就要死了,如果可以死在母親的懷裏,那麽這一生所受的苦也都沒什麽了,她會覺得好幸福。羅玉進來後,對梅裁冰說:“小冰,你出去,媽有話要對你姐說。”

    梅裁冰以為母親要向姐姐道歉,自己在場,她不好意思開口,所以雖然不情願,還是出去了。大夫和護士也知趣的一起走了。

    梅剪雪看著一臉愧疚的母親,笑容早就下意識的掛在了臉上,微微有些顫抖的說:“媽,你來啦。”

    羅玉歎了一口氣,眼中雖然含著淚,卻沒給梅剪雪想像中的擁抱,她站在病床前,低低的說:“媽對不起你。”

    “不,您別說這樣的話,我知道你心裏其實很疼我,隻是你的力量太小了,顧不了我,一切都是梅廣傑的錯,不怨你。”梅剪雪反而急切的替母親開脫起來,她的心中也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羅玉的淚又流了下來,哭著說:“你根本不懂,我不但沒疼過你,反而很恨你!”

    梅剪雪呆呆的看著羅玉,這話從母親口中說出來,讓她覺得分外的刺心。

    羅玉緩緩的說:“梅廣傑對你那麽壞,其實也不全怨他,你可能不是他親生的。”

    “啊!”這話又大大出乎了梅剪雪的意料,她掙紮著想坐起來,但身體太虛弱了,雖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卻隻不過微微抬了抬頭而已。

    羅玉忙說:“小雪,你別急,我知道這事你一時接受不了,但這是事實。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也不想再瞞你。當年我愛的人並不是梅廣傑,而是那個人,但他家裏不同意,我才和梅廣傑結了婚。婚後我曾經懷了兩個孩子,都沒保住,梅廣傑對我的態度開始變壞。就在那時,他又出現了,我們做了出軌的事。後來被梅廣傑發現了,那個人居然扔下我,跑得不見蹤影。而就在那時,我發現我懷了孕。我不敢保證你是梅廣傑親生的,梅廣傑也在懷疑,但他又死要麵子,所以他才那麽對你。不管怎麽樣他還是養了你,原諒他吧,你要恨的人應該是我。”

    聽了母親這樣一番話,梅剪雪真想放聲大笑,又很想放聲大哭,她的心在瀝瀝淌著血,然而她隻是平靜的說:“我不恨任何人,所以也不會原諒任何人。”

    羅玉歎息著說:“梅廣傑對我的折磨由你開始,所以我也恨起了你,現在想想,我真的不配做母親,我沒臉求得你的原諒,但我不想讓你臨死了還蒙在鼓裏,至少你該知道他是誰,他姓……”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梅剪雪冷冷的打斷羅玉。

    “你……不想知道?”羅玉詫異的問。

    “不想。”梅剪雪迴答的相當幹脆。被人罵了十八年雜種,今天終於知道了是怎麽迴事,可是再深究下去有什麽意義呢?一個梅廣傑那樣的父親已經讓她痛不欲生了,難道還要再加上一個膽小如鼠、沒有擔當的父親嗎?自己死期在即,何必再去掀動那段塵封的記憶,徒增煩惱?看樣子,讓母親抱抱自己這個願望今生是不可能實現了,她還能對一個恨自己女兒的母親要求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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