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青天匣中鳴,醉酒高陽時未行。

    古道輕騎浮塵睡,一紙幽香橫刀城。

    曆數劍門仗義客,載艖煢然幽幽魂。

    夜瀾風雨飄搖月,曉闕催寒底事沉!

    問鼎狂嗬哭且笑,姹紫嫣紅且品茗。

    勸君鬥酒騎鶴去,瀚浩長空闊別離。

    ――調寄《陷空崖》

    長空瀚日,青雲磊磊,春意盎然,車如流水馬如龍,貶夫走卒穿行於鬧市,吆喝叫賣,不絕於耳,一派繁華景象。

    此刻正當日午,曖日高照,曬在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泰。“問香閣”內早就賓客滿座、菜香四溢。“問香閣”乃揚州有名的清雅之地。酒、菜價目盡皆不菲。來這閣內之人,自是“騎馬輕裘子弟、載酒吟詩王孫。”因此,這生意固然火爆,閣內之人卻是淺笑低吟,絕無鬧市之喧囂。步入“問香閣”門前,一副楹聯令人耳目為之一震,上聯:高閣問香有酒語;下聯:量淺杯憐九九樽。橫聯:君且去 .字跡蒼勁有力,隱隱透露出一股雄渾豪氣,磅礴之勢躍然而上。令人拍案叫絕,隻是不知是哪位天縱才俊手筆。好酒問香,這“問香閣”一時名噪四野八方。

    就在此時,“問香閣”樓前突然衝進一人,蹬蹬蹬上樓。滿座賓客盡皆愕然,店小二趕忙攔住此人,一陣酒味直逼入鼻,聞之欲嘔。當下,小二急道:“客官,聲細些,莫不是醉了,小的給您先泡壺茶,先醒醒酒……”隻見那人醉眼惺鬆,微也斜著雙眼,一襲青衫上酒漬油漬斑然,年紀卻不大,二十上下,滿口胡茬,端是落拓。青衫少年腳步輕浮,身形不穩,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衣領,粗聲說道:“醉,誰說我醉了。”頓了頓,又搖了搖頭,道:“我一早醒來,滴酒未沾,你就說我醉了,莫不是小二偷吃,一大早貪杯,我且找你們店掌櫃的。”說完便欲住裏衝,店小二急了,忙一把抱住青衫少年,急聲道:“客官,店掌櫃不在,小的也作不了主。您老人家要酒喝,且到別處。”青衫少年一時掙脫不開,口中卻囔道:“好個欺生之徙。誤我行酒之樂,該殺、該死……”說到最後,似是不勝酒力,竟然靠在店小二肩頭,自睡起來。店小二一時手足無措。鬆開了手,卻見眼前一花,耳邊傳過來一聲大笑:“若不如此,怎能登得去這大雅之堂。”青衫少年卻早已溜進閣樓了。找了張臨街的位置坐了下來。店小趕忙趕了上去,哭喪著臉道:“客官……”

    話未說完,青衫少年醉眼一翻:“怕我不給酒錢…”

    “不敢,小的吃罪不起。”

    經此一鬧,眾賓客也沒了喝酒吟詩的興致,皆轉首看著眼前的一出鬧劇。有的掩口輕笑、有的鼻孔微叱,甚是不屑、有的輕搖腦門微微歎氣、種種神情,不一而足,青衫客卻至始未瞧上眾人一眼。自從懷中掏了半天,方自緩緩的掏出一張沾滿油漬酒漬的銀票,卻是張一千兩的山西大通錢莊的銀票。口中喝道:“看清楚些,,辦一桌上好酒菜、其餘的都賞了你。”小二心中咯噔咯噔,隻覺得一口氣都要閉了,眼睛頓時睜得圓如皮球。當下,將心中一橫。登時換了張笑臉,諂笑道:“小的這就辦,您老人家稍等片刻。”滿座賓客也盡皆愕然,如此豪客,尚是首見,就算置辦一桌上好的宴席,怕也隻用到五佰兩,也難怪店小二那吃驚的表情。隻欠東風見青衫少年,一手著筷,敲擊著桌上的碗,高聲叫道:

    “酒、酒、酒;菜、菜、菜;快、快、快!我左手拽,右腳踹,世人神情下酒菜。”這一吆喝不倫不類,卻甚是押韻,登時有人忍不住噴笑出來。

    青衫客尋聲望去,瞪了一眼,又自顧自的叫道:“酒口朝天外,老天也無奈,撐死了莫怪,笑死了莫怪,醉死了才怪。”

    “快!快!快!小二還不上酒上菜。”言畢,店小二剛好置辦好端了上來,口中吆喝:“鮑魚參翅、清蒸龍蝦、牛腩脆皮、九轉蓮子…”擺置完畢後,哈腰諂笑道:“您老還有何吩咐?”

    青衫客道:“今日我詩興好,你去準備筆墨。”小二聽完,麵有難色,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好好的又招什麽災。吃吃道 :“客官,小的吃罪不起。”青衫少年臉色一沉,似欲發作,良久,擺手道 :“罷、罷、罷、你且去。”再不看小二,自顧自吃菜喝酒。小二鬆了口氣。如此怪客,他尚是首見,忙去招唿其他客人。怕青衫少年再提出苛刻要求,自己辦不成,剛剛的打賞又要了迴去。

    正在這時,噔噔噔,樓下上來三名腰懸大刀黑衣驃漢,滿臉兇悍之色。六目環顧滿座賓客。眾賓客嚇得低頭飲酒,心中顫悚,怕找到自個頭上。店小二隻覺兩腿發軟,想過去招唿,全身卻抽不出一絲力氣。最後那黑衣驃漢的目光落在青衫少年的身上。

    “擒拿江洋大盜鐵悍天,閑雜人等退後。”一眾賓客聞言,登時溜了個精光。連店小二也跑的不知去向。一時“問香閣”

    人去樓空,隻剩下青衫少年和三個黑衣驃漢。

    黑衣驃漢目光死死盯住青衫少年,步步緊逼。在青衫少年麵前形成合圍之勢。

    青衫少年匹自飲酒吃菜,仿若不見。口中喃喃道:“吃頓飯都不得安生,這是什麽世道。六扇門的人平日都是這般為禍鄉鄰的嗎?”

    為首的黑衣大漢沉聲道:“快說!鐵悍天在哪裏?我兄弟三人可是盯你有些時日了。”

    青衫少年也斜著,慢慢夾了口菜,歎了口氣,緩緩站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問我嗎?不才李爺爺。李爺爺正是在下。至於什麽鐵悍天、鐵悍地的,我的乖孫兒,你爺爺不知。”

    黑衣大漢登時變色,長刀出鞘,厲聲道:“找死!”這一下快若閃電,直劈青衫少年麵門,眼見青衫少年便要性命不保,這時,隻見青衫少年身形晃了晃,張中一唿,一口酒箭直逼那刀而去。“嘣”的一聲,登時斷成了兩截。

    青衫少年縱聲大笑:“笑死我了,六扇門的人都是帶這些小子過家家玩兒擒拿辦案的嗎?”

    黑衣大漢登時麵如死灰,愣在當場,身旁的兩名大漢也撥刀退步,不敢再逼近。青衫少年隻此一招,便震住了三名公門中人。

    半晌,另外兩名大漢似欲出手,為首的黑衣大漢一擺手,嘎聲道:“二弟、三弟我們不是此人敵手,出手隻會自取其辱。隻望這位兄台留下萬兒,日後好相見。”

    青衫少年歎了口氣:“可惜了一壺好酒。”身形微晃,黑衣大漢隻覺眼前一花,怕少年痛下殺手,急忙避開。遠遠傳來青衫少年長笑:“拿著斷刀去問楊守敬吧,霍家三兄弟何時也成了朝庭的走狗,可笑…”轉眼間消失在街頭鬧市中。

    楊守敬就是六扇門的總捕頭,也就是霍家三兄弟的上司。

    此刻,楊守敬正站在六扇門後堂仔細瞪著那柄斷刀,額上微見冷汗,閉上雙眼,跌坐在太師椅上。臉上陰晴不定,神色卻甚是萎頓。

    霍家三兄弟惶惑的立在一旁。

    良久,我們的楊總捕總算睜開雙眼,嘶聲道:“霍捕頭。”

    霍家三兄弟忙道:“屬下在。”

    楊守敬道:“老夫入六扇門至今,三十五年零三個月了吧。”

    霍老大忙陪笑道:“楊大人記性不減當年,卻是越老越精壯。小的們望塵莫及。”

    楊守敬“嘿”的一聲。“那也不見得啊。”言下卻甚是唏噓。

    那神情仿若陷入無邊的迴憶之中。

    霍老二接口道:“楊大人能有今日的成就,往日自是戰功郝郝。”

    楊守敬又是“嘿”的一聲:“盛名累人啊”。言下卻甚為自嘲。

    楊守敬輕輕撫了撫了額前華發,低頭看了看霍老三道:“你說呢?霍三。”

    霍老三神情頓時緊崩,吃吃道:“呃…這個…”卻說不出子醜寅卯來。

    楊守敬嘿嘿笑道:“你也莫要緊張,老夫生平大小二百二十二場戰役,什麽陣仗沒有見過。三年前陰山一役,也如你這般。”說完。緩緩伸出左手手臂來,隻見上麵一條深可見骨的刀傷從肘關節一直伸展到腕關節處。

    霍家三兄弟見狀色變。駭道:“是何人有此功力。”心下卻隱隱猜到,隻是不敢言語。

    楊守敬閉目歎息:“便是斷此刀的主人。”那神情仿似心有餘悸。

    霍大訝聲道:“可此人方二十出頭,竟有此等功力?”

    楊守敬不答,喃喃低語道:“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更何況…”他沒有說下去,擺了擺手,示意退下。

    霍家三兄弟心下明白:宦海沉浮,何嚐不是如江湖一般,終日戰戰噤噤。微微躬身,便欲退下。

    楊守敬卻叫住他們:“鐵悍天一案,疑點頗多。莫要草率行事,此人即已決定護送鐵悍天到關外避事。想來,就算出動整個六扇門的人,也無法撼動他們兩人分毫…為此事丟了性命那可是冤的很哪!”言罷,神情似是甚為倦怠。

    霍家三兄弟輕輕走了出去,隻聽身後傳來楊總捕頭的喃喃輕語:“東離塵、東離塵、閻王殿勾魂…。”

    難道此人便是三年前大鬧少林武當之後卻消失不見的東離塵?

    隻是霍家三兄弟卻已沒有再問。知道太多秘密隻怕會死的更快。如果真的是那個人,今日能從虎口脫身,已屬僥幸。

    “問香閣”方一出事,店小二見狀不妙,懷揣著那一千兩銀票撒腿就跑了。不跑的是爺們,可咱是小人物,比不得江洋大盜、六扇門的捕頭。那青衫少年既是江洋大盜,想必這銀票便是贓銀吧。那六扇門的捕頭若是知道了,還不假公濟私把它給侵吞了。這年頭衙門八字開啊。小二心中患得患失,初始還在鬧市轉悠,怕被人跟蹤。片刻間離鬧市越來越遠,來到揚州城郊外,不遠處有一幢芧屋。

    店小二抬頭看了看天色,斜陽西下,已染紅了半邊天。

    “去他媽的江洋大盜,去他媽的六扇門。”他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死也不交出銀票。那可是他這一輩子都掙不來的。人為財死。

    店小眼珠四轉間,便欲踏身進入那間芧屋。誰想裏頭卻鑽出一人來,嚇了他一跳。“是你……”他登時口吃了起來。門裏出來的那位,一襲青衫,一臉的胡茬,不正是中午在“問香閣”的青衫少年嗎?

    店小二忙道:“對不起,小的走錯地方,打擾您老人家。”轉身欲走。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你沒有走錯,這裏不正是你的家嗎”

    小二心中直是發毛,雙腿不住發抖。

    青衫少年道:“小二哥,麻煩你去辦件事。”瘟神啊,店小二忙道:“您老吩咐。”

    青衫少年從懷中掏出一物事,卻是張畫圖。上頭畫著一把劍,這劍形狀卻有些說不出的邪魅。劍尖上挑著一條巨蟒吐著紅杏掙紮。旁邊寫著幾行蠅頭小楷:日曬三竿後、相聚複轉首、濁世激飛揚、無稽莫相問。

    “且將這張畫圖交與揚州東門橋外一叫化子。此人姓郭,是個拐子,想必小二哥認得。”

    店小二點頭道:“認得認得,是不是人稱郭半生的那位。”

    青衫少年道:“正是此人!速將此物交與他,他看後自會明白。然後你再領他前來,我另有酬謝。”

    店小二接過畫圖,放入懷中,雙目中有一絲光芒閃過,轉瞬即逝,卻不住哈腰道:“不敢不敢,小的這就去辦。”轉身而去。

    店小方走,隻聽裏頭傳來一聲孱弱的聲音:“賢弟,此人可靠嗎?咳……咳……‘言罷又是一陣咳嗽。

    青衫少年轉身進屋,來到一張簡陋的竹榻前,隻見一人躺在床上,麵色臘黃,眼眶深陷,兩道劍眉直入雲鬢。顯見未病之前是位昂藏七尺的好漢,隻是此刻卻已形銷骨瘦。

    青衫少年心下黯然,臉上卻笑道:“鐵大哥放心,此人雖是膽怯,卻也本份,不會有人懷疑到他頭上。隻要那郭半生前來,大哥身上這毒自可迎刃而解。”

    那漢子從被窩中緩緩伸出一隻枯木般的手,口中輕“嘿”:“黑寡婦那婆娘可不是好相與的。我這條命能撿迴來,算是萬幸了。賢弟也莫瞞我,若是能見著郭半生,你不也早見了。還用得著麻煩他人……”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急喘。

    青衫少年道:“鐵大哥莫要再說話,我自有道理。”

    那漢子卻哈哈笑道:“直娘賊,若不是病的不輕,早就痛飲三百杯,有酒不能喝、有肉不能吃、沒了半點男兒氣概,一點都不痛快,將來這點帳可得好好與那婆娘算算。”

    青衫少年微笑道:“鐵大哥所言極是,兄弟記下了,這三十天來,大哥一共少飲了九千杯酒,到時一並賜還黑寡婦,怕不將她喝個肚皮朝天。”言罷,兩人相視而笑。那漢子匹自罵了句“直娘賦”笑也隻是有一聲,沒一聲,青衫少年轉過身,強忍胸中痛楚,滿眶熱淚幾欲流出。這幾日來,眼看大哥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從蘇州到揚州,一路輾轉,便是為了找那郭半生治“黑寡婦”的“離恨天”之毒。隻是有幾股暗勢力卻不停多方阻撓,或明或暗。以至於郭半生也一路逃離,不隻為了避開那暗勢力,還刻意要避開自己找上門。好不容易探聽到郭半生的老窠就在東門橋外,自己若是離開太久,隻怕,於現在鐵大哥的身體,片刻就要遭到毒手,雖然自己從來未問大哥是怎麽得罪“黑寡婦”那批人,可是,他相信此事一定是有著一段鮮為人知的秘辛。鐵大哥既然不說,自然有他的道理。現在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鐵大哥,治好他身上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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