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喬醫生對徐遲的病情幾乎已經絕望。


    徐遲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從不主動走出房門一步。他像機械一樣每天定時吃飯、喝水和睡覺,其餘的時間就坐在椅子上發呆。


    董穎來探視時徐遲的異常反應曾經給喬帶來很大的希望,但是隨著時間過去,這一點希望的小火苗也被冷酷的現實抹殺了。現在徐遲對董穎的來訪毫無反應,不管對著董穎,對著醫生,還是對著一根木頭,他的眼神都毫無分別。喬已經確信,那一次的震驚隻是個純粹的意外,是個不可重複的詭異巧合。


    徐遲不知道真實的世界裏有兩個人在關心著自己,他正遭遇著重大危機,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


    上次乘坐飛機遭受重創後,藍藍陷入昏迷中遲遲無法醒來,還有更讓徐遲驚恐害怕的事情,父母的影子一天天變淡,已經嚴重到了徐遲無論如何都欺騙安慰不了自己的地步。


    以前無論自己跑到哪裏,爸爸媽媽的目光都會追隨著,而現在他們的反應開始變慢,有的時候要好半天才能把視線轉過來,他們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淺,有時身影還會閃爍晃動,就像是正在播放的劣質影碟。


    徐遲抱著藍藍,坐在父母的腳邊,寸步不離,他已經在這裏不知坐了多久了,生怕自己離開後再迴來,爸爸媽媽和藍藍中的某一個會消失不見。


    ……


    一陣風卷過窗外的棕櫚樹,喬盯著滿樹亂晃的葉子,心裏不知在想什麽,這時他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康妮,什麽事?”


    “喬醫生,董穎來了。”


    “請她進來吧。”


    穿著風衣的董穎走進來,和喬打招唿。


    “穎,你今天來的早了一些。”


    “嗯,我明天開始要參加學校的一個活動,可能接下來一周都不能來了。”


    “沒關係的,放心把徐遲交給我吧。”


    “你是個好醫生,喬。”


    “你是個好姐姐。”


    兩個人相視一笑,董穎道:“我給徐遲帶了個小禮物,你看看應該沒問題吧。”


    她從風衣兜裏取出一個方形的小盒子,遞給喬。


    “這是——一個接收電波的老式收音機?”


    在智能移動終端普及的今天,這種功能單一的收音機太罕見了。


    “我逛一個舊貨店的時候遇到的,我想可能對徐遲有幫助,就花一美元買了下來,應該對他沒影響吧?”


    喬摸著下巴,“應該沒有影響,這種收音機沒有發射功能,隻是接收的話,我們每個人都泡在電磁波的海洋裏,徐遲也一樣,他對這種程度的電磁波是能夠耐受的。”


    “那就好,我去拿給他。”


    董穎離開辦公室,喬調出監控攝像頭的畫麵,看到她走進病房,對著徐遲說話。


    徐遲還是沒有一絲迴應。


    董穎將收音機放在桌子上,輕輕擰開開關,凝視了徐遲一會兒,歎口氣,然後離開,從監控畫麵中喬都能看出她的失望。


    徐遲靜靜坐著,沒有任何動作。收音機應該在工作吧,喬打開監控器的聲音開關,一首悠揚的樂曲飄入他的耳朵。


    好熟悉的音樂,喬一直聽到音樂結束,收音機中的播音員開始用華語說話時,才恍然記起了這個電台。


    喬的母親是華國移民,喬小時候,母親在家裏的時候總是打開收音機,收聽這個電台的頻道,於是喬也跟著聽了很多次。


    那時喬是個小孩子,總是奇怪母親為什麽總聽這一個台,現在他明白了母親的心情,她是為了排解無處不在的鄉愁。


    想到這裏,喬的眼睛濕潤了。母親帶大了自己和兩個哥哥,他是最小的孩子,母親總是說,在他考上大學以後,自己就能抽出時間迴祖國一趟。喬那時興致勃勃地告訴母親,他會陪著母親一起迴華國,媽媽臉上露出的笑容現在還記憶猶新。


    可是考完大學的那個假期,喬被一群朋友邀去遠足,迴來時卻接到了母親因心髒病離世的噩耗。


    想不到這個華人辦的電台這麽多年還在,而且還在放著同樣的曲子,喬罕見地點燃一根香煙,煙霧嫋嫋升起,在穿越時光的電台頻率中,他陷入了對過去的迴憶。


    一個小時後,喬來到徐遲的房間,從收音機上記下了這個電台的頻率。見到徐遲沒有什麽不良反應,喬猶豫了一下沒有關上收音機就離開了。


    徐遲也沒有主動去關,於是接下來的一整天,房間裏一直飄揚著輕柔舒緩的音樂,有時也會傳出一個播音員甜美的聲音。


    夜幕降臨,徐遲已經躺到了床上,收音機中再次傳出播音員的聲音。


    “聽眾朋友們,又到了我們好歌大家點欄目時間,下麵第一首歌,是董穎為了慶祝她弟弟徐遲的生日點的,董小姐還特地留下一段話——”


    “親愛的弟弟,我在洛杉磯校區無法親自為你慶祝生日,希望這首歌能陪伴孤獨的你度過這個特別的一天,我相信,總有一天你能走出自己心裏那道門,生活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未來總會有希望,不要放棄!你的姐姐——董穎。”


    徐遲翻了個身,他的眼睛沒有合上,盯著空蕩蕩的天花板,美妙的歌聲響了起來。


    一首接一首歌過去,夜色已深,播音員的聲音再次響起:“大家已經聽了很多首好歌,還沒有睡覺的朋友,我要告訴大家一個消息,今天晚上的夜空可是不一樣的哦,再過半個小時,仙女星座流星雨將會光臨我們地球,舊金山市區大部分地方都可以觀測到,當然最好避開燈光比較亮的地方。仙女星座的流星雨不但規模宏大,而且每六年一次從不缺席,就像一趟行駛在宇宙星空中的浪漫列車,按著時刻表,每六年一次來訪問我們地球人寂寞的心靈。收音機前的朋友,如果你感到寂寞或者難以入眠,不妨走出家門,去觀賞領略這機會難得的美麗流星雨之列。”


    徐遲的眼睛依然睜著,眼中仿佛有星光在閃動。


    “爸爸、媽媽”


    徐遲輕輕對著父母說道:“我要去了,我必須送藍藍迴家。”


    徐海凡和董夏微笑著,似乎在鼓勵自己的孩子邁向新的天地。


    徐遲抱著藍藍,轉身走向遠離父母的方向,他的步子猶猶豫豫,幾次想要迴頭,一陣風吹來,帶來媽媽董夏祝福的低聲呢喃,“小遲,我和爸爸永遠為你驕傲”


    沒有迴頭,但是徐遲知道,父母的影像已經飄散在風中,他們手牽著手,用最後的微笑給自己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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