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梨花開得正漫,禁不住過牆的春風,紛紛揚揚如雪而下,將初念暫居的那個小禪院的地上積得像是鋪了一層厚厚地衣。

    大半年前,國太痛失愛孫,一直難以釋懷,從年初起,她便攜了年輕守寡的孫婦初念居於護國寺中潛心修行,為亡故之人誦經超度,盼積來世之福。初念亦正要求得心清,自然誠心相隨。但她沒想到的是,那一天,卻是她那一輩子真正厄運的開始——做完晚課迴到小院中時,她駭然看到那個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男人,竟就這樣站在了她的麵前,在那片梨花白的月光之下,朝著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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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先前芙蓉樹下第一次偶遇之後,她的生活便被完全被打亂了。過去的大半年裏,她正曆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折磨,一顆心如被摘出,時而烈火炙烤,時而冰雪覆蓋,時而又陷入無邊無際的恐懼與自責之中。而這一切,都來源於徐若麟,她死去丈夫的兄長。這個沒有廉恥與道德觀的男人在她身邊布下了一張綿綿密密的蛛網,讓她避無可避,如同獵物般看著他一步步逼向自己,而此刻,就是最後的一刻了。她知道,自己從此或將陷入萬劫不複。

    她在掙紮中,被他抱著進了那間小禪室。

    屋裏,月光從小窗裏靜靜透入,染了半牆的白,經火炙烤仿佛得了生命的檀香氣息一絲一絲地沁入她的肺腑,本該是個清心的夜,她卻被他橫臥在了窄榻之上,驚恐地看著他朝自己慢慢貼近。

    他一直在對她溫和地笑。泄露了心底事的一雙眼睛卻閃著幽光。如同耐心等待了許久,終於在這最後一刻要撲向獵物的夜獸。

    她想叫喊,想痛罵他,甚至想殺了他,但是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隻能發出細碎而無助的嗚咽聲,掙紮與扭打間,很快便被他製住。他終於鬆開了她的嘴,喘息著,咬舐她耳垂,在她耳畔低聲道:“小妖精,我怎的就會落到了你的手上,連魂兒都被你勾走……”

    他等不到她的甘心迴應,他也無需她的甘心迴應,隻是自顧哄著,說著動情的話,用自己的偉岸力量,禁錮她在身下那張不過三尺的窄榻之上,將蓄謀已久的意願徹底釋放了出來。

    晚鍾之聲忽然遠遠飄蕩而來,棲在枝頭之上的夜鳥也停了啼叫。寂靜的梨花月下,她發髻中尚未褪下的一支玉釵隨了外力不住扣擊著涼瓷做的山枕,發出或輕或緩或急或舒的輕微磔磔之聲。

    牆上月光望著屋裏交纏淩亂的一雙剪影,寸移寸行,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默

    默照到了榻前地上淩亂丟著的一堆羅衫之上,而數寸外兩尺高的那張榻上,她早已長發淩亂,無力地趴在上頭。一副身子比玉還要潔白。隻在男人的熾烈目光之下,從頭到腳,沒一寸皮肉不是散著絲絲縷縷被蹂躪後的冶豔與媚香,勾著他繼續逞兇。

    他已經得償心願要了她,甚至還親吻過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連那一雙如白鴿般的赤足,也被他把玩過了。但是此刻,他卻遠遠未得饜足。再次俯伏下去,撥開她散亂在頸背上的長發,綿綿密密地啃噬她布滿了細汗的脖頸和後背,一隻手穿過她腋下把住那不堪盈握的粉團兒,含含糊糊道:“小心肝兒,前些時日我不在,沒給你傳信兒。你有沒有想我?”

    他口中的“信”,便是先前因老皇帝駕崩,他陸續留在金陵的那半年裏,每隔四五日,便會傳一次給她的物件兒。有時是金陵老字號珠寶鋪裏獨一無二的一朵珠花,有時是城南城隍廟會裏一雙笑得連眼睛也成了月牙的泥娃娃,有時是城外西山折來的半枝老梅,告訴她那裏花開得正好。有時候什麽也沒有,就隻零散的片言隻語,向她報告自己這幾日的行蹤。東西都是放在她院子西牆角外數過去第三塊青磚裏頭的空洞中,外頭被一叢草木遮著,若非知情人,又有誰會想到,這裏頭還另有乾坤?

    初念知道他是用這種方式來提醒自己他的存在。她覺得自己痛恨他的這種舉動,可是又不敢不去收,唯恐積在那裏被人發現。此刻聽他竟還提起這個,把臉埋在臂彎中,哽咽著道:“我隻想你死!這樣的清淨之地,你竟也對我做出這樣的無恥之事,你便不怕遭到天譴?”

    “我便是遭了天譴,下輩子還是會來找你,誰叫你這樣迷住了我?”

    “我沒有!”她氣極,更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他低聲嗬嗬笑了起來,低頭親了下她的後頸,柔聲道:“好,好。是我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才自己被你迷住的,這樣可以吧?”

    她愈發氣了,細白的手指抓皺身下的薄墊,揉成一團,恨恨道:“你的那些勞什子東西,全都被我砸了燒了埋了。”

    徐若麟帶著她一個翻身,便叫她趴到了自己汗濕的胸膛之上,端起她已經紅腫了眼的一張臉,凝視著她,促狹地道:“別的是都被你砸了燒了埋了。可是我聽說,你把泥娃娃留下,藏在了屜子裏?”

    初念頓時又羞又惱,道:“我是看那一對泥娃娃可愛,不忍心才留下的,和你有什麽幹係!”一邊說著,狠命地掙紮,指甲刮過了他的脖頸。

    他抱著她,任由她在自己懷裏撲騰,不耐煩起來時,終於箍住她一雙手,貪婪地狠狠親吻住她的嘴,等她要透不過氣時,才放開了她,將她的頭強行按在自己胸口處,讓她感覺自己此刻那如戰鼓般擂動的心跳,喘息著道:“皇上還是太子時,就對平王忌憚在心。如今他登基了,我估摸著很快就會有所動作。往後天下會有一場大亂,我恐怕也有些時日不能迴了。你這狠心的小妖精,你把我的魂兒勾走了,如今反倒想著我死。我卻一千一萬個舍不得你,無論如何,還要留著條命迴來再找你……”

    初念伏在他汗濕的胸膛之上,腹中柔腸百結千轉。痛悔、恐懼、自責、厭惡,一顆心卻又仿佛有那麽一絲絲的顫栗,最後一切又都化作淚水,再次溢出了眼眶。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到了他的麵前,就會有那麽多的淚。似要把這一生的淚水,都要在他麵前流盡了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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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嬌嬌,嬌嬌,你醒醒……”

    她正淌著淚,哭得哽咽重重,耳邊忽然響起唿喚自己名字的聲音,終於從夢境中掙紮著醒來,這才發現自己真的淚流滿麵。丈夫已經坐起了身,焦急不安地伸手輕拍她的臉。

    她沒有睜開眼,隻瑟縮著靠向他,抽泣著低低地道:“二爺,我不是好女人。我對不起你。你別生我的氣,別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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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邦達從弟弟徐邦瑞那裏,接收到了生平第一迴的兩-性知識拓展,這才知道,原來一個足夠放蕩熱情的女子,對於男人的床笫雄風有時也會起到絕妙的點睛之效。禁不住渴望能在她麵前真正做一迴男人的心願,這才希望她也能對自己如此。不想最後以她嘔吐收場,難免傷及自尊,心中自然有些不快,這才自己先睡了下去。隻是半點兒也不曾睡著。黑暗中,聽到她漸漸愈發清晰的抽泣之聲,終究是於心不忍,急忙起身喚她。等此刻見她如弱柳般靠向自己,用這樣哀求的聲調與自己說話,先前的氣悶與不滿也消失了,抱住她肩膀,連連道:“我不生你的氣,更不會不理你……”

    初念聽到丈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靠他更近了些。好像隻有他身上的那種味道,才能驅趕掉那些她恨不得能徹底從記憶裏抹殺去的一切。

    徐邦達感覺到了妻子此刻對自己的依戀,胸中一熱,反手拿過先前那本被拋在床腳的冊子,揚手遠遠丟出了帳子,聽到書冊噗的落地之聲後,這才輕拍她肩,安慰道:“嬌嬌,是我不好。我往後再不會為難你了。”

    初念被他這樣抱著,聽他安慰自己,情緒終於漸漸穩定了下來。

    徐邦達暗歎口氣,不再說話,隻是將她抱得更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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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和三十四年,就在魏國公府司國太過完壽日沒多久,八月底,大楚的帝都金陵,發生了一件足以能改變許多人命運的大事。久病的老皇帝終於像眾人預料地那樣,在西宮駕崩。龍榻之前,太子趙勘戴重孝,在現場百官的朝拜之下,繼任皇位。

    大行皇帝的梓宮停於保靈殿,擬半個月後移葬於西陵。這半個月中,滿目縞素舉國同哀。新皇領後宮嬪妃守靈於保靈殿,王侯將相、文武百官及貴族家眷不分日夜分批跪於梓宮前,分散於各地的諸多趙姓藩王接到訃詔,亦紛紛離了藩地趕赴金陵奔喪。

    魏國公府徐家本就是世家貴胄,如今新皇登基,長女徐青鸞又被冊封為貴妃,僅列皇後之下,所以這些天,舉家自然頻繁出入靈宮。到了大行皇帝的頭七之日,這一天,連徐邦達也與家人一道,入宮跪守梓宮,以盡人臣的最後禮數。

    這樣的喪事,繁冗自不必細說,且因了天氣漸熱,靈宮裏人又聚得多,這幾日不斷傳出有年邁體弱之人在跪守梓宮時暈倒在地的消息。初念與國太廖氏等人在一處時,一直擔心跪在東半邊的徐邦達經不住。好在有個貴妃姐姐在,沒等頭七禮結束,便有宮人過來傳話,說皇上寬仁體諒,特許徐家二爺可先行離去。

    國太廖氏謝過皇恩後,自己繼續留下,讓初念出靈宮在外等候,與徐邦達一道先迴。初念出了保靈殿,沒片刻,便見他被個宮人扶著出來了。烈日陽光照射下,額頭汗津津的,急忙帶人迎上去,扶他上了輦,在宮人的指引下出宮。

    那宮人名喚崔鶴,不過二十來歲,笑容可掬,頗健談,領著一路往供出入的西宮門去,到了大門外,正要恭送徐家二爺和初念上馬車,忽然看見外道上疾步行來縞素纏身的數人。當頭的一個年約四十,黑麵壯身,目光炯炯,虎行闊步,隻是並不認得是誰,倒是稍隨他後的那個年輕些的男子,他認了出來,正是魏國公府的大爺徐若麟。

    “哎呀,這不是平王和徐家大爺嗎,此時才到!”

    宮門邊另個年紀老些的宮人失聲,低低嚷了一句。

    崔鶴一驚,沒想到這位便是久聞其名的大行皇帝同母幼弟,新皇的十二叔平王趙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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