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先不去討論那個問題,就聊一聊祝斌斌吧。”唐弘業抬手示意他不要著急,“我們聽說祝斌斌在你們學校裏麵也算是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了吧?他都幹過點什麽事兒啊,那麽招人恨?你說出來給我們聽聽行不行?”


    “行啊,那有什麽不行的,反正我說的事兒,地球人都知道,你們問我是這麽迴事兒,問別人也是這麽迴事兒,誰說還不是說呢!”徐英發依舊是垂著眼皮,語氣聽起來好像是無所謂的,但是仔細分辨又能從中間感覺到那麽一點點的厭惡情緒,估計是針對他們現在的談話主題祝斌斌的,“祝斌斌在學校裏麵夥同幾個小混混,專門在下了晚自習之後,找放學走夜路的同學‘借錢’,不借給他就得挨揍,借給他也別指望他還錢,而且一旦被他們那一夥人發現你是一個小肥羊了之後,過後他還會找你‘借’更多。平時走路他橫衝直撞的都沒有問題,但是如果別人不高興了,或者不小心碰到了他,那就是天大的事兒了。”


    “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呢?”唐弘業一臉好奇的問。


    “輕則打一頓,重則被他還有他的同夥非常沒有人性的羞辱一頓。”徐英發恨恨地說,“我們班就有一個男生,就因為走路的時候多看了祝斌斌一眼,祝斌斌也不知道那一天是腦子裏那一根弦搭錯了,把那個男生給堵在廁所裏頭,他的小嘍囉按著那個男生,他拿廁所裏的水澆那個男生的頭,然後還把那個男生的褲子脫了泡在廁所裏,又把那個男生給硬是推到隔壁女廁所裏去了,把裏麵的女生差一點嚇個好歹。之後那個男生就休學了,聽說是精神受到了好大的刺激,看心理醫生都沒有什麽效果,後來被送去精神病院了。”


    “所以對於祝斌斌後來造人殺害的這件事,你是怎麽看的?”


    “沒怎麽看,天道有輪迴唄,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徐英發聳聳肩,嘴上說的平平淡淡,不過那種出了一口氣的爽快還是流露出來了。


    “所以你覺得殺了祝斌斌的這個人,算什麽?犯罪分子,還是英雄?”唐弘業還是一副沒什麽事情閑聊天一樣的姿態,笑嗬嗬的問。


    徐英發又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你不用套我的話,我又不是小孩兒,犯罪了就是犯罪了,殺人犯法的道理我懂,所以我才不會說那個人是什麽英雄之類的話呢,我隻能說,我覺得他雖然犯法了,但是做的是正確的事兒。祝斌斌欺負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結果就因為他沒有直接把誰弄死弄傷弄殘了,法律就沒有辦法給他應該得到的懲罰,我覺得這是法律的問題!對他出手的人,雖然犯法了,但是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拯救了多少活在祝斌斌陰影裏麵的人。”


    “你的意思是,殺害祝斌斌的兇手,就好像是綠林好漢一樣嘍?”


    “可以這麽說吧,不管你們能不能理解。”徐英發在這個話題上聊著聊著,情緒就慢慢的有那麽一點激動起來了,“在我看來,不為私利,除暴安良,這麽做的人,就算犯法了,也是好漢!也是好人!”


    “你怎麽知道兇手和祝斌斌之間不存在私人恩怨?”杜鵑適時的在一旁問。


    徐英發一怔,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趕忙改口:“我當然不知道了,我就是隨口那麽一說。就算兇手跟祝斌斌有什麽私人恩怨,但是解決掉了祝斌斌,也還是造福了好多其他的同學,不用再每天在學校裏麵戰戰兢兢的,這也是好事!”


    “那李國富呢?他的罪過又是什麽呢?”唐弘業話題一轉,突然發問。


    徐英發估計怎麽也沒有料到對方會突然提到了李國富這個名字,整個人猛地抖了一下,隨後他迅速的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可臉色依舊白到沒有血色。


    “什麽李國富啊?不認識。”他看起來有些神色不寧,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總體說起來,徐英發的心理素質就還算是比較不錯的了,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亂了分寸,但是再怎麽心理素質過硬,畢竟也隻是一個高中生的年紀和生活閱曆,所以承受能力還是比較有限,被唐弘業繞了一會兒,突然直接心中最緊張的話題,一下子還是有些穩不住,情緒浮動比較明顯。


    “是麽?”唐弘業聽他立刻矢口否認,也不急,拿起一旁的遙控器,指了指邊上的電視,“這樣吧,我估計你平時學習挺忙,可能有些事情忘得快,我給你放一段錄像,幫你迴憶迴憶。”


    說完他就在電視上麵播放起了事先準備好的那一段車主行車記錄儀拍攝下來的畫麵,徐英發為了表示自己並不心虛,不得不瞪著眼睛看著電視畫麵,他的唿吸越來越急促,兩隻手在桌上握成了拳頭,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杜鵑還注意到,徐英發又開始抖腿了,方才說到祝斌斌生前是多麽的作惡多端的時候,他雖然情緒比較激動,帶著幾分氣憤和厭惡,但是桌子下麵抖腿的動作卻是停下來的。而現在,他麵無表情的看著屏幕上麵的畫麵,兩條腿在桌下又抖到了令人看到都忍不住會感覺心煩意亂的那種頻率。


    這便說明了一個問題——抖腿是徐英發感到緊張和焦慮的一種信號。


    而當一個人在情緒極度緊張和焦慮的時候,就也是他的心理防線最為脆弱,很容易就會出現裂痕,繼而被進一步擊破的時候。


    “你覺不覺得畫麵上的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唐弘業問。


    “不覺得,烏漆嘛黑的,也看不清什麽。”徐英發的嗓子眼兒好像有些發幹似的,聲音聽起來幹巴巴的,就像他的脖子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掐住了一樣。


    “也是,瞧我,疏忽了!”唐弘業拍拍腦門兒,好像被徐英發這麽一提醒,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我們有經過技術處理的清晰版,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用了,謝謝,不感興趣。”徐英發身子晃了一下,又不敢抬眼皮了。


    “徐英發,你之前在網上發的帖子,我們是看到過的,”杜鵑用一種非常溫和而又耐心的語氣,開口對徐英發開始進行開導和勸說,“當時我也在想,如果每個被祝斌斌欺負過的同學,不是畏懼了他的暴力,敢怒不敢言,而是都能像你這樣敢於站出來反抗這種校園暴力,可能祝斌斌的惡行從最初就會被遏製住,根本沒有機會發展到後來愈演愈烈的那種程度,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可以看得出來,你應該是一個比較有正義感,並且也有勇氣去和惡勢力做對抗的人。”


    徐英發姿態僵硬的坐在那裏,眼皮動了動,一副想看杜鵑又不敢的樣子。


    “你的出發點或許是好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以暴製暴的結果,就是把你自己變成了和最初的施暴者一模一樣的人。”杜鵑看得出來他是在聽的,於是就繼續說下去,“之所以有些行為被界定為犯罪,就是因為超越了法律準繩規定的那麽一個範疇,那麽一個度,會給其他人帶來損害。現在的社會發展很快,有一些法律法規可能還來不及去補充完善,但是即便是這樣,用超越了法律準繩的方式去維護所謂的正義,這種舉動終究也是過度的,弊大於利,為了達到一個看似大快人心的結果,實際上可能引發的不良後果和影響比原本還要大。”


    “不可能……”徐英發沒敢公然迴嘴,但是很小聲的咕噥了一聲。


    唐弘業耳力一向不錯,當然也就不會聽不到他的這句嘟囔:“徐英發,不管你怎麽試圖否認,自己做沒做過什麽事,你心裏比我們還要更清楚。你是不是覺得你和武誌誠兩個人,是教訓了一個一天到晚打老婆罵老婆的人渣,把他的老婆從水深火熱當中給解脫出來了,所以你們兩個特別英雄,特別正義?”


    聽到武誌誠的名字時,徐英發抬頭看了看唐弘業,嘴角耷拉得很厲害,臉頰的肌肉都僵住了一樣,看起來一副哭喪臉,原本努力維持的淡定已經搖搖欲墜。


    “你想不想知道一下,李國富在被車撞成了重傷之後,他的妻子現在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唐弘業問,他當然也不指望徐英發真的給自己什麽迴應,畢竟如果作出迴應,這就和承認了自己的罪行沒有什麽區別了,所以他就隻是象征性的問了一句,然後直接告訴徐英發,“李國富被車撞之後,需要接受很多次的手術和後續治療,因為這個,他的妻子需要把家裏的積蓄都拿出來,還向親戚朋友借了不少的債,用來墊付醫療費。李國富現在住院,生活不能自理,神誌也不清醒,他的妻子工作都沒有辦法正常進行,一天到晚泡在醫院裏麵,不眠不休的照顧他。我們的同事最近去看過一次,李國富妻子已經累到整個人都脫了相了。


    本來李國富就是他們家裏麵的經濟支柱,這麽多年以來,他的妻子因為情感依賴也好,經濟依賴也罷,不管怎麽樣的多方調節,哪怕是因為家暴問題,李國富被拘留了,也堅持選擇諒解,不肯離婚。現在她不僅要照顧丈夫,還要考慮怎麽樣去負擔以後一家人的生活開銷,這對她來說,算是雪上加霜了。”


    “那她為什麽非得那麽死心眼兒的不離開那個男的啊?”徐英發原本是害怕這個話題,裝作毫無反應不想迴應的,可是聽完了唐弘業的話之後,他便有些忍不住了,把自己的疑問脫口而出,“她就不要管他,放他自生自滅不行麽?”


    “李國富的妻子是一個成年人,她有自己做選擇的權利,不管旁人認為什麽樣的選擇是更好的,如果她不想那麽做,誰也不能勉強她。”唐弘業攤開手,“如果你問我,我也可以說,我認為她早就應該離開那個喝了酒就打她的男人,可是我不是她,我不能用自己的意誌去替她為她的人生做選擇,其他人能給的就隻有建議而已,是否采納,也還是當事人的權利。旁人認為好的結果,旁人認為正義的舉動,對於當事人來說,未必真的是什麽好事。李國富的事情,受懲罰的是他,同時也是他的妻子,難道讓他妻子跟著一起吃苦受罪,這種做法很正義麽?”


    徐英發皺著眉頭,很不理解的樣子,似乎沒有想到李國富妻子的現狀竟然會因為李國富的遇襲而變得每況愈下,更加艱難。


    “徐英發,你年紀也不大,動機也不壞,我們希望你能夠早點想清楚,把握住機會,不要因為一時的執迷不悟,把自己的未來都給搭進去。”杜鵑在這一次的審訊過程中,始終扮演著勸慰的角色,“我們能把你和武誌誠都給帶過來,絕對不是隨隨便便的決定,我們對你們的所作所為,包括你們的這個組織,都是有所掌握的,之所以沒有一上來就向你亮底牌,是因為一旦我們亮出了底牌,你就再也沒有爭取主動表現的機會了。


    我也知道,你可能覺得你們這個組織是充滿了俠義心腸,充滿了正義感的,不夾雜任何的私人利益,完全是在除暴安良,為民除害,打擊一些你們認為品行惡劣,但是又不能受到法律懲罰的人。事實上真的是這樣麽?你有沒有想過,離開了法律約束,全靠個人主觀的判斷去定義一個人是不是十惡不赦,這裏麵怎麽可能不摻雜個人好惡,怎麽可能沒有人趁火打劫,報複私仇呢?”


    “不可能的,”徐英發似乎對於杜鵑的這一番話感到格外排斥,他不假思索的就脫口而出了否認的話,說完之後有點後悔,又改了口,“你們這是在故意跟我耍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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