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慢慢地,纖纖十指拈著沉檀木梳。

    一絲絲、一縷縷,柔柔的梳理著曳地長發。

    鏡中人兒,在淚水模糊的眼眶中,輪廓蒼白淡去,隱隱隻留紅唇一點,紫眸兩汪。

    那便是我麽?我做了什麽?

    如芒刺在背,我隱約覺察身後水床上,羿的目光籠罩下來,而姑射,已然凝眉排闥,姍姍而入。

    此刻,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姑射能夠不發一語,而羿也能夠默默自去。

    一切都應該在靜寂中結束了。

    然而,姑射是沉默了,但她的目光如露如電,盡管我沒有直視著她的眼睛,但,我知道,她的目光忽而迷茫,忽而悲憤,欲語還休,隻怕一開口,便是責難。

    羿自然是不會走的了,他還沒有真正遂願呢,不是麽……

    這麽說,我要深深失望了。

    然而,我含著熱淚,忽然對著鏡子微笑了。

    一個囁嚅的聲音,低低怯怯的,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靜寂:“姐姐……”

    我一慌,睫毛眨動,困在眼圈的淚水,終於墜下,我抬袖匆忙拭去點點淚痕,沙啞著聲音,低眉迴首。

    雙成,不知什麽時候,手足無措的站在宮門之外,寢宮之內的情形,特別是赤裸著身體半坐半臥在水床之上的羿,恐怕讓她覺得宛若夢中吧。

    輕薄扯出一個笑容,我歎了口氣:“什麽事?”

    雙成的眼睛,盯著水床之上的羿,久久的,臉忽然“騰”的紅透了,我聽得她期期艾艾的迴話:“姐姐,納迦她,她送信來了。”

    “她在何處?”我胸口一窒。

    “在……在階下等候姐姐的吩咐。”雙成終於記起,應該把頭低下。

    我朝姑射淒然一笑,也不分辯,站起身來,再次拭了拭麵上淚痕,緩緩移步向宮門之外,臉上應該脂粉淩亂罷,但我現在,哪裏有心思,收拾那些個……

    羊脂玉階下,金鱗水妖,名喚納迦的,侯在一側,海藻般的水色長發虛掩在赤裸而高聳的胸脯之上,靛藍色頸子低垂,神態異常甜蜜寧靜。

    雖已在水府住了些時日,可是麵對水妖的妖嬈胴體,我還是有些赧然。

    眼角餘光瞥見我出得寢宮,納迦向前見禮,然後乖巧呈上一塊玉牒,雙成接過,送與我手中。

    玉牒上熔金汁為字,字如其人,縹緲神秀,沒有具名,也沒有符印,隻有行行詩句:

    “願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餘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願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願在發而為澤,刷玄鬢於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

    願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於華妝!”

    讀到這裏,悲從中來,我霍地抬首,欲言,卻又止。

    伶俐如納迦,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俯身迴道:“大人自出了水府,便星夜兼程,視察河道,未繪河圖,先做此玉牒,交付小婢收藏。方才小婢奉命,將玉牒即刻呈於夫人,夫人細看,正反兩麵,皆是大人親手所寫,請過目。”

    我凝望了她好一陣,有些癡癡的,良久,才翻過另一麵來,繼續看下去:“願在莞而為席,安弱體於三秋;悲文茵之代禦,方經年而見求!

    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

    願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

    願在夜而為燭,照玉容於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

    願在竹而為扇,含淒飆於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

    願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悲樂極而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恍恍惚惚的,納迦的聲音再度響起:“夫人,小婢該迴了,不知您還有什麽話兒稍給大人?”

    我怔怔看著手中玉牒,搖頭:“你去吧。”

    納迦俯身退了幾步,甩動金紫金鱗的魚尾,去如電光火石,我望著她的背影依稀,竟然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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