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丹青漸漸聽的入神,這曲子無詞,但他卻隱約聽出其中意味。


    似乎不是唱的唱者心緒,倒是在替他這劊子手的罪惡悔悟……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再怎麽後悔也是無用了……”聽著,墨丹青不由歎一聲,雖說他亦是受害之人,但或許此時北山萬千百姓卻的確因他丟了性命!


    朱瑛聞言,哀婉之音戛然而止,本就無骨的身子似再無一絲力氣,淒然地跌坐在雪地中,仿佛皎白月色下喋血的曼陀羅,背負著前世的罪怨將自己染成了血色。


    “怎麽?朱瑛……”耳邊的歌聲一滯,墨丹青下意識地迴頭卻見朱瑛跌坐在地上,關切道。


    “爹爹、大哥!是瑛兒不孝,是瑛兒害死了你們啊……”朱瑛伏在雪地中失聲痛哭,可她本就沒有身軀,悲淒的麵容上蒼白一片卻淌不出一珠淚滴。


    見此,墨丹青不知如何安撫,而朱瑛體內那枚“驅鬼符”傳迴的情緒,竟讓他心中也憑空生出一股莫名的悲痛……望著遠方隱現火光的北山縣城,墨丹青悵然一歎,靜靜地立在一邊,此時或許不適多說什麽,有些事不能說哭出來也好……墨丹青心裏第一次對這似頗有些故事的女鬼生出了一絲憐惜之意,不由想起每夜朱瑛安靜磨墨、添燈、作畫的模樣,伸了伸手想要安慰終究又收了迴來……兩人或許是同病相憐吧,可他一罪人又如何敢祈求憐憫!


    ……


    “老師,城中陰氣已經開始凝形了,不少殘魂在巷子裏遊蕩,怕是再過些時候就不好收拾了……”


    “那……可見到丹青那孩子的殘魂?”


    “墨師弟……怕是留了殘魂也埋沒在城外的雪下了!”


    “哎……或許他逃過了這一劫呢?”老天師悵然,心中亦知墨丹青此時或許不僅是殘魂沒有留下,軀體多半也入了獸口,但卻忍不住去想墨丹青能保得一命。今日他能突破境界,能退去廢物之名再見尊師多是墨丹青的功勞。


    在他心中,那雙盤坐能改變萬千天師的命運,而它的創造者卻如流星般消逝了,實在是世上天師的大悲痛!


    而墨丹青更是他的學生,勤而好學,天資異稟,他甚是喜歡。今天白日裏他還想為自己兩個最得意的弟子在洛城謀一個好前程,可此時兩個弟子卻一死一傷……他一生無子,此時心中的哀慟無以言說,說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或許便是此時老天師的心境……


    “老師……”


    “下去吧,打開天機井之間的暗渠,讓大家在老地方恢複吧,半個時辰後隨我施法!”老天師說罷便盤坐起來,闔眼不再言語。


    不多時天機府的上空便出現一條條相連的乳白色光暈,相連之處對應的正是府中每一處天機井所在,乳白色光帶自地麵散發而出,匯聚到天機府中央的平台之上,早已被老天師毀掉的平台裂縫中湧出濃鬱的星辰之力,天機星的氣息濃鬱無比!


    這是北山縣天機府近百年的積累,一朝現世自然非同凡響,沐浴其中的天師各個雙目微閉,表情也漸漸舒開,無處不在的天機星之力沒入識海,快速恢複起他們早已枯竭的星宮,天機府周圍的氣象也開始變換莫測,時而風霜雨雪時而地裂泉湧,範圍雖小,變化卻甚是迅速,不過半個時辰,竟將四時氣候都衍化了個遍!


    “啊!娘親,你……你沒死?”


    “哥!哥!快看,那人是不是爹爹……”


    “兒啊!你的身子哪兒去了!”


    “那是鬼啊!快跑啊!”


    整個北山縣城除去天機府與畫府,四處的遊魂都開始凝形徘徊,飄飄蕩蕩。一婦人飄進火裏化作一縷青煙,一男人對子女視而不見,隨風而飛倏忽間穿透城牆不知去向,迷迷惘惘不知身已死者,靈智還未再生,恍若迷路的孩童般,詭譎中更多卻是悲涼……


    城中火光漸弱,縣衙士兵奔波各處,神色淒然而憤恨,兇獸入城多處都因亂失火,更是平白燒死了不少人,這可都是他們的家人親戚!加之被兇獸吞吃的百姓,城中怕是沒有哪一家幸免的!


    整個北山縣幾乎死了五分之一!上萬人的性命就這般死的冤屈,而相比於對兇獸的恨意與懼怕,士兵卻更恨手中這一紙告示上追捕之人!


    盜竊畫府寶物的飛天賊!


    陳萬迴到縣衙安排了城中善後之事便擬信傳迴了洛城。北山之事遭遇兇獸乃是天災,但死人無數卻是人禍!是那飛天賊偷竊畫府之寶,以致縣內實力大為折扣才致使防守無力!誠請特使降他失察之罪,是他失察才讓飛賊有機會為禍,懇請特使讓他追查飛賊,戴罪立功……


    陳萬緊捏著手中傳訊的畫卷,沉思良久再次打開,隻見畫卷上一枚紅色的牛郎星和數十枚黃色織女星閃耀著,而其中一顆織女星旁寫著華唐安三字,陳萬咬咬牙提筆再次寫到“屬下無能,請特使責罰!”


    寫罷頹然將毛筆丟在一旁,伸出略微顫抖的手指將閃爍著紅光的牛郎星拉向寫著華唐安三字的織女星旁,紙上文字隨著牛郎星的紅光閃過消失於無形,織女星閃過一陣黃光也漸漸暗淡,但陳萬卻臉色越發晦暗。


    傳給洛城管事者的信件上他能將責任推卸給天災和飛賊,但對華唐安他卻不敢有絲毫推卸,更是有中發自內心的敬畏,這不僅是因為華唐安特使的身份……更是因為華唐安秋毫明斷的本事!


    而飛賊之事也飛速傳遍全城,那沒有畫像的告示上,隻有一句話:飛賊盜寶致城守薄弱陷十萬人於危難,其罪滔天!


    榜上無舉報懸賞之金額,亦沒有窩藏飛賊之罪罰,但北山縣卻絕容不下與飛天賊有一絲瓜葛之人,若飛天賊再敢現身北山縣被人得知,城中婦孺定也會拚死咬她一口血肉!


    一隊隊士兵奔波在城中各處,連守城的士兵也暫時被收攏到城中維護秩序。破敗的城門虛掩擋住城外瑟瑟寒風,原本寂靜的門洞中卻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靠近城西大門之人,不論士兵還是百姓都被這聲輕微的聲響吸引了注意,恐懼而悲憤地盯著破敗的內門,不知其中是何物在作怪,生怕有漏網的兇獸再入城中大開殺戒!


    “咚咚、咚,咚咚、咚”


    不大的聲響卻甚是沉悶,焦黑殘破的內門輕輕一顫伴著嘎吱怪響悄然被拉開一線。


    士兵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長槍,臉上黑紅的血跡未幹,目光中猶帶恐懼,在門開的一瞬卻不約而同地衝了過去,歇斯底地爆吼著捅出卷了刃的寒槍,勢要將門外的兇獸斬在槍下,哪怕以命相拚!


    “啊!”


    “還我爹爹的命來!”


    ……


    悍不畏死的士兵衝出十多米卻愣愣地停在原地,破敗的城門緩緩打開,皎白月光湧入黑漆漆的門洞,打在一少年蒼白臉上,少年身上血跡斑斑麵色蒼白,氣喘籲籲地扶著城門,不敢置信地望著城中還未熄滅的火光,下一刻煙氣夾著血腥便灌入鼻腔,少年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


    “天師大人?”


    “求墨天師為我爹爹報仇啊!”


    “大人!大人求求您教我本事,讓我殺光這群畜生,殺了那飛賊,祭告我一家老小在天之靈啊……”


    十數個百姓士兵噗咚一聲竟都跪在地上,四十多歲的漢子聲淚俱下,連連磕頭。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卻無力報仇雪恨,若非心中有恨,不知多少人不願獨活世上!


    “我……有罪啊……”


    墨丹青呢喃著,火光印在眸子裏,卻讓他遍體生寒,被十多人圍在中央,卻更覺這世上再無他容身之地!


    一雙冰涼的小手不知何時伸到了他的腋下,墨丹青愣愣地迴過神,任由水生將他拉起,失魂落魄地朝著家中走去,心中突地一顫,莫大的恐懼占據了全身。


    “家?”


    哪裏還有家?


    “是我把張爺爺接來城裏……是我害死了他老人家……”墨丹青望著水生,聲音顫抖。


    水生腳步一抖,俏薄的嘴唇動了動,堅定地搖著頭,卻不敢看墨丹青的眼睛。


    “我害死了千萬百姓,害死了張爺爺……還險些害死了你,我……”


    “墨師弟?”


    聽聞似有人唿喊墨丹青愣愣地迴過頭,正見火光明暗處似有一人望著自己。墨丹青下意識地點點頭,沒說完的話也咽進肚裏,心中的滋味難以言說,雖明知城中定然糟了兇獸血洗,但仍抱著一絲僥幸,可進城那一瞬,滿目瘡痍的街道上亂躺著殘缺的屍首還是擊潰了他心中深藏的恐懼和悔恨。


    即便明知感傷自責無用,卻忍不住心中悔恨的念頭……


    “真的是你!墨師弟,你……你還活著?”王雲生語氣甚是激動,往日倆人雖同是天師卻無太多交集,而今日天機府眾人一同守城浴血而戰的情誼卻是真真切切,本以為墨丹青難逃一死,此刻卻見墨丹青活生生地站著怎能讓他不激動。


    “王師兄,我……”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快迴來吧,老師已經發出命令,召集全府驅散城中陰氣,再耽擱怕是後果難以設想啊……”王雲生一把拉過墨丹青,來不及細說便急急忙忙朝著天機府跑去。


    “水生去尋張爺爺兩口……若是尋不到,迴去好好看著咱們的家!”墨丹青鼻子一酸,扭頭跟著王雲生朝著天機府跑去。


    水生愣在原地,望著墨丹青遠去的背影拳頭不由緊緊地握起來。自他記事開始,從未看過自己的大哥如此無助,雖然墨丹青極力地掩飾,但朝夕相處十多年,他哪能看不出?


    “家”對自己的大哥很重要,張爺爺兩口若是不在了,家還在!但他要是不在了,這個家就真的沒了……而在他心中亦是同樣,有大哥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而自己大哥的恐懼和無助多是來源於這個家吧,為了這個家他也要好好的活著,保護自己的大哥好好地活著!水生在心裏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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