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裏外的桐林州衙署裏,皇帝已經安頓下來。


    知州完全不知道皇帝會突然親臨,一番火速的迎駕接駕之後,眼下官服齊整率著一眾屬官,躬身立在自己素日用來休憩納涼的小雅舍門內,尚且驚魂未定。


    戚繚繚的到來無疑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皇帝的那一擺手,更讓人如蒙大赦。


    皇帝也且不管他們是如何忙不迭地去反省補漏,等戚繚繚見過禮,便讓所有人都退到院中去等待。


    能夠驚動這位至尊禦駕親臨,戚繚繚對心中的猜測多出了幾分篤定,當然同時又有幾分歡喜。


    他能親來,那就說明他確實是很在意燕棠跟蕭珩起衝突的事,他既這麽在意,那麽就代表所有的秘密都即將揭開了。


    “瞧著壯實些了。”皇帝捧茶坐著,撩眼打量她,“有那麽點從軍的意思了。”


    戚繚繚忍了下,說道:“您一說壯實,我就想起屯營周邊地裏耕地的老黑牛。”


    “那怎麽會?”皇帝慢條斯理吃茶,“你頂多就是頭黑牛犢子。”


    戚繚繚摸摸後頸窩。


    行吧,人家是大爺,他怎麽說都是對的。


    “那倆這幾日怎麽樣了?還打沒打?”調侃完了她,大爺總算說到了正事。


    “沒打了,昨兒開始又湊一塊兒忙著打仗去了。”戚繚繚道。


    接著又把這幾日燕棠和蕭珩各自的情況都說了說:“我們王爺一心撲在軍事上,克己複禮,心無旁鶩,一切以戰事為重。


    “當然楚王也很有本事,昨日他任主將,槍挑了北真兩名將領,取了他們的首級。”


    “受傷了嗎?”皇帝微微吸一口氣,撫膝問她。


    “受了點輕傷,不過看上去不礙事,今日他又隨著我們王爺一道往北真去了。”


    戚繚繚說到這裏,又補充了兩句:“這次北征,楚王立下了很多功勞,先後後受了很多傷,不管他素日多麽不羈,此番在沙場上的表現都是有目共睹的。皇上,楚王是您的孩子,您迴頭不妨多誇獎誇獎他。”


    也許她這麽說是有些多嘴,但是蕭珩心裏的怨氣,絕大部分是來自於皇帝那些年對他的冷落。


    如果身為父親的他能夠多給予些關愛,蕭珩心裏怨氣也遲早會化解掉吧?


    畢竟他也不是個完全沒有分寸的人。


    皇帝沉吟點頭,說道:“是朕疏忽了。


    “他幼時在胎裏動了胎氣,生下來體質一直很弱,他母妃過世後他又鬧得不像話,朕很怕他養不活,不得已,才應了無音的話送了他去寺裏。


    “那些年朕去看的他少,一時政務繁忙,太子還小,身為天子也不可能常常出京。


    “二則是他母妃的死——”


    說到這裏他打住了。


    戚繚繚想起蕭珩說到的沈妃的死因,也沒敢追問。


    皇帝緩慢地起了身,走到她兩步外站定,又說道:“隨雲呢?他有沒有怨朕?”


    “當然沒有!”戚繚繚忙說,“不管楚王猜測的是不是真的,他都沒有怨您的理由。”


    皇帝點點頭,望著牆下兩株樹苗,沒說什麽。


    戚繚繚卻忍不住道:“倘若楚王說的是真的,還請皇上能給他們個明話。不然的話於朝局也不利。”


    “一半一半吧。”皇帝道,“雖然朕確實很喜歡隨雲,但他不是朕的兒子。


    “他的父親,是當年替大殷平定北疆,為大殷帶來二十年邊疆穩定的忠勇王段鴻飛。”


    這答案雖然不符蕭珩猜測,但是也沒有讓戚繚繚感到太意外。


    畢竟她心底裏已經在這樣想了。


    皇帝若不是燕棠親生父親,燕棠又的確另有身世的話,幾乎就隻有段鴻飛有可能。


    “那不知皇上要找的人又是?”她直了直腰,“會是我們王爺的母親嗎?”


    “這個說來話就長了。”


    皇帝凝了眉,並沒有直接迴答她的問話,但是也沒有迴避:“你既然查到了容姬,應該就已經知道她當時怎麽去烏剌的?”


    “知道。是被蘇赫擄去的。”


    皇帝道:“容家是錢塘的一個耕讀世家,祖上也出過幾個大官,隻是近幾代沒落了。


    “容家到了容姬這一代,他們這支裏隻留下容姬和哥哥容少康。容少康又隻生下了兩個女兒。一個叫容敏,一個叫容慧。


    “容姬出嫁一年不到,夫君過世,容少康便把她接迴了娘家。


    “按理說,盛世之下,容家居在江南不會有什麽變故,也不可能會讓蘇赫有機可乘。


    “可是那年江南桑蠶偏偏遭了些災,收成不好,容少康與夫人親自前往大同來商談買賣,半路遭遇了匪徒,夫妻倆都遇了難。


    “隨後容姬帶著一雙侄女前往西北接手家裏的買賣,卻不料中途被路過的蘇赫見到而劫去了王庭。”


    說到這裏他凝眉望著她:“容敏就是隨雲的母親。”


    一時間無數的線索碎片全從戚繚繚腦海裏湧上來,她愕然點著頭,等著他往下說。


    皇帝接著道:“鴻飛跟容家其實是同鄉,他的祖父原先也中過秀才,隻是後來從武。


    “二十二年前,他在西北偶遇了流亡的她們姐妹。容家已不容於這樣的後輩,後來,他就帶著她們隱居在了江南。


    “翌年胡章跟北真達成共識挫傷了蘇赫部族,接而又合謀打起了大殷。


    “北真當時有幾個漢人幕僚,深諳中原兵法,奕寧久攻未下,便就去了江南尋找鴻飛出山。


    “鴻飛先是不肯,當時朝中也並不希望江湖中人參與戰事,後來朕苦勸先帝拿到旨意,秘密去江南見了他,將胡章與北真合謀的內幕說將出來,這才說動他。”


    戚繚繚道:“皇上當初南下,難道沒有任何人知曉?”


    “除了許潛和奕寧,沒有人知道。”皇帝望著她,“朕知道小星兒在查許潛,但是並沒有想到他心裏會這樣怨恨朕。”


    戚繚繚望著麵帶憾色的他,心裏也有些震動。


    她忽又問:“既然如此,皇上為什麽要隱瞞王爺的身世這麽多年呢?”


    前世裏她可是到死都不知道燕棠居然不是燕奕寧的兒子!


    皇帝擰了擰眉心,說道:“因為朕答應了容敏,一定要找到容慧,等她大些,然後把隨雲交給她。


    “可是朕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尋找,因為在烏刺被滅之前,她和隨雲的處境其實都非常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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