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後她抬起頭,斂色道:“她說的那些我都可以忽略,都可以相信,她所承受的痛苦,她到徐家的前後,事實上都可以說是能站得住腳的。


    “但有件事卻還是繞不過去,她所有的迴答都迴避了她的出生地。她的苦痛是真的,卻跟我問她的問題沒有必然關係。”


    作為同樣有過不堪過往的她來說,她能夠很容易辯認出她眼底的痛色。


    她相信那些過往不是假的。


    正打算抬步走的燕棠緩下來的神色又變迴凝重:“你是想說她還是有重大嫌疑?”


    戚繚繚眯眼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緩緩道:“我不覺得她是細作。


    “首先十八年前她是個十歲孩子,也許奸細應該從小訓練起,但是一個十歲孩子就放出來單兵獨馬單幹,這變數太大,烏剌冒不起這個險。


    “而且根據烏剌的情況,那時候也的確沒有形成對大殷那麽早放下棋子的條件。


    “如果她離到徐家的時候隻有一兩年,或者三四年還好說,但十八年,太久了,在徐坤當時還不是將軍的情況下,硬要說她有所圖謀實在太牽強。


    “而如果說是後來才叛變成奸細——別忘了,他們是住在駐地的,駐地住的全是護邊將領,她如要跟敵國接觸,無論是她出外還是敵人進來,都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更別說下定決心叛變。


    “所以要證明她是奸細的根據很少,但要證據她不是奸細的證據卻太多了。


    “但毫無疑問,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懂得如何控製情緒,如何利用情緒,她能毫不吝嗇跟人展示她的小幸福,小滿足,也不會失態到因為我的打探和被揭瘡疤歇斯底裏。”


    燕棠凝眉:“什麽瘡疤?”


    戚繚繚看了眼他,依舊望向前方:“她去徐家之前,被多人強暴過。”


    燕棠微愕。


    戚繚繚張嘴吹了吹落在欄杆上的落葉,接著道:“她會極力迴避,有兩種可能。


    “一是在經曆那些不堪,又擁有珍惜她愛護她的徐坤之後,的的確確是想要擺脫過去,安心跟丈夫孩子過日子。


    “所以什麽原籍,什麽家人,這些徐家人不知道的事情她統統不想再說。


    “因為說了,很多事情就會像溫書一樣,一層層一段段全部又浮上來,那不過是徒增痛苦。


    “而她在到徐家之前還曾流浪過兩三年,誰知道那兩三年裏是不是還發生過其它不好的事情?”


    她沒有經曆這樣的人生,但她也有不願再去重溫的苦楚。


    且也不難想象,一個相貌出色的流浪的小女孩,如果她拒絕憑美色換取便利,那麽她又能遇到些什麽好運呢?


    有好運,就不會導致被徐坤的父母目睹那一幕了吧?


    燕棠凝眉望進她眼底:“還有呢?”


    她沉默了一下,眉頭微鎖:“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她的身世確有問題,所以才費盡心思地隱瞞。”


    說到這裏她看過來:“你還記得許潛嗎?”


    他目光微沉:“當然。”


    戚繚繚緩緩揚起唇角:“她雖然很擅於避重就輕,但話裏卻幾次提到十八年前。


    “當時她說的時候便等於提醒了我,據她所說,到徐家之前她在外流浪了有兩三年,也就是說她們家出事的時候,大約也是在二十年以前。


    “而許潛也是二十年前被賜死的,而且據孫彭說,許潛被皇上閉門怒斥的時候還正是在圍場,而距離大約同期遭難、兩年後徐夫人又出現在的西北,也不過兩三日路程而已。


    “仔細想想,這還真是有趣的巧合。”


    她笑了笑。


    燕棠聽到這裏,神色忍不住一點一點逐漸頓住……


    戚繚繚吐了口氣,又幽幽道:“剛才等你的時候我就在想,二十年前的這個圍場,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想,就覺得挺沒勁的,那秘密還在,如今來到這裏的人卻再也不會想起許潛這個人。


    “如果不是因為我剛好認識孫彭許靈鶯,又被徐夫人多次提及十八年前,我也不會想到他。”


    燕棠盯了欄杆半晌,自思緒裏恢複:“你想查她嗎?”


    她沉吟半晌,搖頭道:“不想。”


    “為什麽?”


    她輕哂:“不關我的事。”


    隻要最終能確定徐夫人不是奸細,那麽她是不是許潛的什麽人跟她有什麽相幹?


    而奸細究竟是不是她,皇帝會比她更急切地想知道的,也會比她更有辦法。


    燕棠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偶爾有時候,會冷靜到近乎冷漠?”


    戚繚繚抬頭。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將她輕輕扣在胸前。


    ……


    戚繚繚在闡述對徐夫人的看法時,燕棠一直都被她眼底的幽光鎖住了注意力。


    毫無疑問,她有很多麵,熱情的,頑皮的,暴躁的,爽利的,肆意張狂的,這些都和在一起都還算和諧。


    唯獨是她時常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那種類似於無所謂的眼神,那種看透表象般的冷靜,讓人覺得陌生,想替她拂去,或者漚暖。


    她或許不是最出色的,最能幹的,但她的這些所有特質綜合起來,卻一定是最能打動他的。


    放開她後,燕棠直接去了大殿見皇帝。


    皇帝聽說完他已經著人去西北查徐夫人底細,便點點頭:“迴頭讓徐坤過來一趟。”又道:“於盛又是怎樣?”


    燕棠麵色微沉:“於盛也招了。也去找人對過質,那天夜裏他酒後亂性,跟別家女眷的丫鬟苟合了。”


    皇帝微頓,隨即目光就有些冷。“縱然不是細作,此人也不堪大用。”


    燕棠俯身。


    ……邢小薇和程如嫻她們不知從哪裏找到一副葉子牌,正好天氣也陰冷起來了,幾個人這幾日便就圍著炕桌消遣起來。


    戚繚繚靜等著真相揭曉。


    皇帝召見過徐坤,說了些什麽外人不知道,但必定跟徐夫人有關。


    去往西北的侍衛快馬加鞭,數日後也帶來消息,徐夫人所述全部屬實,甚至還帶來些徐家老宅熱情的左鄰右舍們新的佐證。


    原來徐夫人當年並不是多麽好看,小時候又黑又瘦,後來越發出落,才有如今模樣,而且還很不好相處,後來徐坤總是不離她左右,她才又逐漸開朗。


    戚繚繚歪在炕上啃著酥餅,把她跟孫彭和許靈鶯以及許潛同放在心底某個角落安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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