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夏夜的街頭比起其餘季節來要熱鬧得多。


    此時剛剛夜暮,四處仍可不時聽得到孩童們的嬉笑聲,婦人漢子們在點著燈的窗戶內的日常交談聲,還有各種市井的聲音。


    侍衛們找到的這戶人家位於胡同中部,門口並不起眼,院牆上爬滿了綠藤,間中還有幾根薔薇的枝條。


    院裏有模糊的腳步聲,仔細聽,或許又能聽到後院裏偶爾有婦人的吆喝聲傳出來。


    為了不招人注目,燕棠隻帶了戚繚繚同行。


    四麵先看了幾眼,他隨後就順著胡同往前走去,走出約四五十步,又扭頭看起相鄰的兩座院子。


    戚繚繚也跟上去仰頭看。


    左首的宅子動靜頗多,最近的婦人喝斥孩童的聲音就是自這裏頭傳出來的。


    而右首是座也差不多大小的宅子,透過門縫看去,這院子裏也亮著盞燈,但相當安靜,要不是有燈,說句沒有人住也能使人相信。


    事實上她沒看出什麽太特別的來。


    但是燕棠卻站在那裏盯了足足有半刻鍾之久,然後才又往前走。


    這次他腳步未停,一直走到這宅子那頭的一條小通道口才停住。


    然後蹲下身子,自荷包裏取出火折子打亮,蹲在地下看起來。


    戚繚繚問:“你看出什麽來了?”


    他熄滅了火,凝眉道:“侍衛們說沒有人見過有孫彭模樣的人在此地出入,而且這件事幾乎沒有外人知道。


    “那麽如果不是阿麗塔他們故布疑陣,便是孫彭選擇進出的方式十分隱蔽。


    “可你們綁架阿麗塔時可算是出人意料,所以她故弄玄虛的可能性應該沒有。


    “剛才那院子門口種著花草,所以地下沒有鋪石磚,但泥地上卻沒有車輪印跡。


    “加上乘車直接出入很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可以先排除孫彭是直接從宅子正門進出的。


    “他雖然會些武功,但隻止於幾手擒拿,不可能翻牆進出。就算能也堅持不了三四年時間。


    “何況他是個堂堂大太監,不可能會長期選擇翻牆這樣的方式。”


    說到這裏他凝眉又抬頭看起四處來。


    戚繚繚一本正經說道:“其實能翻牆也是好的。”


    像她就不拘什麽形式……


    燕棠睨了眼她。然後接著道:“我剛才看了看,院子左首的宅子是有人住的,東西也齊整,應該是正常的住戶。


    “反倒是這座院子雖然點著燈,卻靜得詭異。


    “簡單說,倘若這兩所院子是打通的,那麽孫彭素日自這條通道的那頭乘車進來,然後從這座院子進入,能夠保證不為人所知便很容易。


    “而我碰巧,又看到了門下這片石板極之光滑……”


    戚繚繚蹲下來,也借著光亮低頭仔細看了看,果然隱隱隻見門口幾塊石板磨得發亮。


    石板磨得發亮,自然是經常有人走。


    一座如此安靜空曠的宅子,怎麽會有經常進出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孫彭為此也真叫做費心了。”她凝望著兩座緊挨在一起的宅子說。


    前世孫彭死於被文官們歸咎馬市糾紛處理不當,蕭珩說他實際上是成為了文官們爭權的犧牲品。


    如今來看,她已不反對這個說法。


    文官要爭權,那除去跟勳貴手裏的兵權鬥,還得跟皇權鬥。


    而他們自不可能直接挑釁皇帝,那麽就隻能對他身邊的宦官下手。


    剛剛好孫彭又有這麽個把柄——這麽說來,哪怕是這一兩年他的事情沒敗露,那馬市的事情最後還是讓那幫文官們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她始終沒有聽說過他身邊的這個女人?


    孫彭對她那麽好,都不惜違背原則為她治病,他出事了,她難道就不該露麵?


    而且文官們既然知道了這件事,難道不會知道這個女人?


    “進去看看。”


    正想著,燕棠已收了火折子。


    她挑眉:“怎麽進?”


    他略頓,漠然道:“你在這等著。”


    “那怎麽行?我是個漂亮少女,說不定會有壞人來欺負我!”


    燕棠又覺得牙根癢起來。他道:“那你先迴去!”


    “也不行,這是我的功勞,也不能讓你給搶走了。”


    他無語地睨著她。


    她笑著蹦起來:“挾著我進去不就行了!”


    ……剛進院子,一陣濃鬱的草藥味便撲麵而來。


    院子雖隻有小小三進,但是收拾得十分幹淨齊整。


    後院正房裏亮著燈,床上坐著個年輕女子,水青色的薄幔放下來,但仍然可見腰身以下覆著錦褥。


    長發沒怎麽梳,簡單綰在腦後,而許是長年臥床的緣故,兩手幹瘦。


    這麽看起來,的確不該是個以色侍人的女子該有的樣子。


    被挾著上了屋頂的戚繚繚伏下來,透過瓦片下的洞口仔細地望著這張七八分清楚的臉,並且一遍遍地在腦海裏搜尋著記憶。


    然而不管是前世的蘇慎慈,還是今生的戚繚繚,她應該都不曾見過這個人。


    她再仔細地打量著屋裏,除去可稱昂貴的拔步床之外,其餘擺設也都是極講究的。


    雖然以她的眼光看來還稱不上華麗,但櫃台桌椅皆為花梨木製就,床幔繡品也都是上好的錦緞,就連這女子身上的衣裳,手裏的團扇,用料都十分講究。


    這足以說明此間主人極為富有,而這應該不是一個尋常茶葉商能供給得起的。


    可是前世裏孫彭出事前後,這個女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以至於他最後被衙役草席裹屍,丟去了西郊墳崗上……


    她忽而有點後悔,若早知道還能再活一迴,她就應該跟蕭珩再多打聽點消息。


    “該走了。”


    耳邊忽然傳來燕棠的低語,緊接著身子一輕,他又已經輕飄飄將她挾著迴到了胡同裏。


    “你看到什麽沒有?”


    她跨上燕湳先前從王府裏騎出來的那匹汗血馬。


    “她西麵牆壁上的墨茶圖是翰林院學士季平修所繪,季平修與孫彭私交甚好,如今孫彭小花廳裏還掛著他兩幅字畫。”


    說到這裏燕棠頓了頓,然後凝眉跨上馬,眉宇之間有凜然之色:“這件事我得先想想該怎麽處理,先迴府去。”


    一個尋常小戶人家當然不可能會有當朝大儒的字畫。


    戚繚繚知道他上心了,卻還是忍不住提醒他:“最多兩三日馬市的事就得給定下來。”


    燕棠道:“我知道。”


    戚繚繚也就不說別的什麽了。


    走了沒幾步,燕棠忽然問:“餓不餓?”


    她說道:“不餓,我迴家吃。”


    戚子湛給她留了好吃的。


    燕棠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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