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三毛跌落在昏沉的睡夢之中,昨日的慘劇已是夢中揮之不去的夢魘。她在跌跌撞撞的夢境中,被那黑色的畫麵一遍遍壓到窒息的邊緣,她想叫,叫不出聲,她想哭,哭不出來,隻是一次次在虛汗中被駭醒。她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被驚醒,窗外陽光下慘白的沙地她是怕看見的了。在混亂不堪的狀態中度過了一天,外麵已是一片漆黑,沒有人聲沒有車聲,世界仿佛已經停止,桌上的鍾表還在滴滴嗒嗒地走著,怎麽也停不下來,終究也是迴不去了。

    那麽,我是醒了,昨天發生的事情,終究不隻是一個噩夢。每一次的清醒,記憶就逼著我,像在奔流錯亂的鏡頭麵前一般,再一次又一次的去重新經曆那場令我當時狂叫出來的慘劇。

    我閉上了眼睛,巴西裏、奧菲魯阿、沙伊達他們的臉孔,蕩漾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波又一波的在我麵前飄過。我跳了起來,開了燈,看看鏡子裏的自己,才一天的工夫,已經舌燥唇幹,雙眼發腫,憔悴不堪了。

    打開臨街的木板窗,窗外的沙漠,竟像冰天雪地裏無人世界般的寒冷孤寂,突然看見這沒有預期的淒涼景致,我吃了一驚,癡癡的凝望著這渺渺茫茫的無情天地,忘了身在何處。(三毛《哭泣的駱駝》)

    遠處的沙地寂靜無聲,任何的可恥殺戮似乎都沒有發生過,天地好像還是一樣的平靜,而有些人隨著大漠的風已遠遠地離去,永遠地不再迴來。

    恍惚間,在空寂的房間裏,在黯淡的燈光下,三毛似乎看見了巴西裏盤腿坐著,一身阿拉伯裝束裏顯出一縷神秘的氣息,他慢慢地將蒙麵的黑巾一層層解下,在三毛驚訝地注視下露出一絲近乎可愛的笑來。

    再一迴首,沙伊達似乎又靜靜地側身坐在書架下,長長的睫毛似一片雲在她美麗的臉上投下如幻的光影,她無聲地坐著,似一本書中清晰的剪影。三毛呆望著她,她一張俊秀的臉在慢慢地在模糊,身形在緩緩地變薄,恍然間似一縷煙般淡淡的消失於一本本彩色的書中。

    門外有人敲門,三毛沒有聽見,直到來人輕聲地喊她,才將三毛驚迴到現實中來。那隆隆的戰鼓又在耳邊轟響。摩洛哥人的腳離阿雍隻有一箭之地了,真真切切地兵臨城下。來人是荷西公司的總務主任夏依米,他說已定下了明日飛機的兩個候補位置,問另一個給誰?三毛歎口氣說不需要了,人都死了。夏依米愣怔地看著三毛,眼裏掠過一絲悲哀的恐懼,然後又緊張地四處望了望。他叫三毛到他家住一晚,三毛說不用了,還要理東西。夏依米呆立了一會兒,然後一下扔掉煙蒂,囑咐她關好門窗,明早九點來接她。三毛關上門窗,聽著吉普車突突地消失在無聲裏,房間裏空空的一片冰涼。那曾經的歡笑一絲絲一縷縷地已從門縫中提前的離開,屋裏一片零亂,那座沙漠裏的宮殿在這個夜晚已是徹底地坍塌了。

    第二天三毛就與最後一批撤離西撒的西班牙女人一道乘機離開了阿雍,西撒哈拉的故事自此就徐徐地落下了帷幕,那一件沙漠中的紅裙緩緩地飄落在記憶的寶匣中,在光亮的衣綢折皺裏隱藏著歡樂波折的人生況味。三毛對這片生命中的樂土戀戀不舍,就在等飛機的間隙她還迴到家裏開了最未一期“家庭學校”,為姑卡上了最後一課。不知在一片迷朦的傷感中,這最後的一講是怎樣難畫的一個句號。往日與姑卡在一起開心甚至生氣的光景,在離別的淚水中也顯得更加珍惜起來。

    三毛在隨後給父母的家信中感慨地寫道:

    “我要寫一個中篇約十萬字,《撒哈拉最後的探戈》(探戈是一種舞蹈),這是三毛眼見的血淚史。另外我要寫《最後的一課》和《大逃亡》(荷西)”。

    (三毛《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

    《撒哈拉最後的探戈》最終定名為《哭泣的駱駝》,《最後的一課》與《大逃亡》則永遠地存在於三毛的記憶當中了,未見文字,很是遺憾。大漠留下了三毛的記憶,時光遙寄著那美麗的刹那,沙漠的風裏飄舞著三毛無聲的淚,撒哈拉在告別的揮手中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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