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和鄭美容張口結舌,金世安已經大不耐煩:“是的是的老子穿越了又穿迴來了,先不敘舊行嗎?電腦有沒有?我著急,手機也行誰借我!”

    白楊從後麵一把揪住他:“……怎麽是你?”

    世安被他揪得一個趔趄,惱怒地迴過頭來:“怎麽不能是我?!”

    白楊又氣又急,掉著淚問他:“金世安去哪兒了?”

    金世安毫不畏懼地看他:“這身體本來就是我的,你講話給我注意點。”他看看身旁三個人,深吸了一口氣:“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辦,真的沒工夫跟你們扯淡。”

    他把白楊推開,隻向鄭美容和李念催:“電腦有嗎?”

    鄭美容還在恍惚之中,這劇情太迷,已經超越了她的理解能力,而世安三年來對她的馭使,已經在她心裏不自覺地樹立了某種威嚴,盡管眼前這個人不是她追隨的金總裁,鄭美容還是反射性地拿過電腦:“我帶了。”

    “還是我容姐靠譜。”金世安高興地捧過電腦,白楊紅著眼睛衝上來:“你說清楚,金世安去哪兒了。”

    李念和鄭美容都看著他:“是的,你再忙也要說明白,什麽叫穿越了,這到底什麽情況?”

    氣氛僵持,三個人團團把金世安圍得水泄不通。

    世安看著他們,低頭又抬頭:“我知道,你們不歡迎我迴來。”

    三人被他一句話刺得無言以對。白楊隻是抓著他,丟了魂一樣隻會問一句話:“金世安在哪裏?”

    “他比我好,對不對?把你們都收伏了。”世安目視他們三人,平靜道,“他是你們理想的金總裁。”

    李念和鄭美容臉上都一陣窘迫。

    世安不再說下去,隻是誠懇地看他們:“沒關係,我是沒什麽本事,但我迴來是有正事要辦。我也求你們幫我,幫我查1938年日軍侵華的所有資料,特別是他們怎麽從蕪湖打到武漢,我跪下來求你們。”

    說著他真的跪下來。

    李念和鄭美容都趕忙去扶,他們都不笨,不必金世安詳說,已經理解他現在是原先的那個人,而之前三年的金總裁,現在可能作為靈魂,不知去向。

    金世安無心和他們糾纏,他們扶他起來,他就幹脆利落地起來,打開電腦。

    “你先前去了哪裏?”鄭美容看他忙亂地啟動電腦,終於開口問他。

    “民國,1931年,”世安頭

    也不抬地答她,“我參軍抗日了。現在日本人已經攻陷沿江,在往武漢打,如果拖不住他們,中國就完蛋了。”

    他迴頭看著白楊:“我隻有一天的時間,明天這個時候,我就會消失,你放心了嗎?”

    白楊從未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他從南京星夜兼程地飛來,隻是要跟他的金爺爺吵個嘴,鬧個脾氣,他已經預備好了原諒他,跟他接吻和做愛。而金世安為他荒唐地裝睡,再醒來,已經不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了。

    他們在一起這麽久,久到他幾乎時常忘記他是穿越而來,也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身體會被原主奪迴去。是的,就是那個要強脫他褲子,對他施暴的金世安。

    他才是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

    白楊怔怔地看他,如果金世安隻是單純地迴來,他一定會衝上去打他,可他說什麽?抗日。是的,抗日。他迴來,是和死了的白露生一樣,為了救國。

    不是都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嗎?中國早就解放了不是嗎?

    世安好像明白他的心思,抬起頭來看他:“白楊,我那邊情況很不好,打仗死了很多人,南京被鬼子搶了。我真的是沒辦法才迴來,武漢現在亂成一鍋粥,爺爺也被日本人害了。”

    金忠明已經死於日軍槍殺,世安又想起他爺爺慘死的情形,眼睛也紅了。

    白楊相信他說的是實話,而他的眼淚依然不受控製地掉下來,恍恍惚惚地問:“那他還會迴來,是不是?”

    世安沉默良久,迴望於他:“不知道。我不能保證。但我要打鬼子,我必須迴來找情報。希望你原諒我。”

    “……”

    白楊淚眼看他——原諒他?他有什麽資格原諒他呢?金世安說得對,他是為了找尋抗日的情報,穿越時間迴到這個時代——比起他的大義,自己的愛情實在太渺小。他沒有什麽資格去阻攔他。

    “你們都幫幫我,這附近有沒有圖書館,”世安說著,又看白楊,“你也幫幫我,手機也可以google,我拿到情報,立刻就走,也許那個大少爺還會迴來。”

    這話立刻給了白楊希望,白楊什麽也不說,擦幹眼淚掏出手機:“你要什麽情報?”

    “1938年到1939年,所有日軍侵華的相關我全部都要,重點看他們怎麽攻打武漢。”他看著鄭美容和李念:“鬼子把南京都毀了,武漢如果撐不住,真的就完了。”

    鄭美容茫然道:“阿世,你是不是瘋了。”

    “他沒瘋,”白楊說,“他說的都是真的。”

    李念在一旁撓頭:“穿越的事情我知道,鄭總,咱倆去外屋,讓他們在裏麵,我跟你解釋一下。”

    鄭美容恍惚半晌,方才說道:“你要的資料,應該是武漢會戰,李念在這裏幫忙,等天亮了我去市區圖書館。”

    李念拉她出去:“都擠在一起不好工作,時間緊迫,有事叫我們。”

    他們已經沒有心思再去問金世安經曆了什麽,他緊迫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金世安突如其來的變化也讓他們不得不相信他說的句句都是實情。

    他們都經曆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現在再麵對什麽也都麻木了。

    鄭美容走到客廳坐下來,她掏出手機,黯然地想,她和李念確實無情,他們認識金世安那麽多年,而現在,他們在逼問他為什麽迴來。甚至在他穿越的這三年裏,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他是不是被人偷梁換柱。

    自己這樣,算什麽朋友。

    可她別無選擇,她隻是個追隨者。鄭美容一麵自責,一麵殘酷地希望,那個能讓她甘心追隨的遠方的靈魂,還能再迴來,帶她和李念再打江山,振興安龍。

    至於和她相識多年的阿世,從她二十三歲起就認識的阿世,鄭美容真想不到,他居然會跑去參軍抗日。他過去那麽愛玩,花天酒地,除了女人還是女人,張嘴閉嘴就是約炮,惹了禍就鬧著跳著叫“容姐救我”——他在她所不知道的世界裏,經曆了什麽?他長大了,她看他一眼就明白,他眼裏多了坎坷,也多了堅毅。

    阿世也許有了自己的追求,是她從未能企及過的追求,是她過去也許嗤之以鼻的追求。因為這些事情過去太久遠,他們生在春風裏,長在紅旗下,早就忘了中國曾經經曆過什麽。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而阿世像是鐵了心,還要迴去。他們總以為曆史翻篇了,可曆史永遠不會因為過去就翻篇。

    她又能為他做什麽?她隻能坐在這裏,拚命翻著網頁,去找她十分陌生的戰爭的過去。

    他也是她的朋友,他要走,她無法挽留,但總不能讓他空著手來空著手去。

    “鄭總,事情是這樣——”李念開口道。

    “不用說了,”鄭美容止住他,“快做事吧,阿世不是說隻有一天時間,我們得抓緊。”

    她說著,不知道眼淚已經

    從臉上洶湧地流下來。

    今天的一切,以後對人說起,可能要被人笑掉大牙。太荒唐了,他們的朋友穿越了,跑去抗日,又穿迴來,還是為了抗日。而他們隻在書上電視上見過抗日兩個字。

    為了讓金世安迴來也好,為了白楊的一腔衷情也好,或者,就為了阿世跪下來,求他們救救那個滿目瘡痍的中國——是為了他們自己也從未想過的一些事情,為了這個國家血與火的過去,為了這個民族曾經曆經的艱難困苦。他們在風雨之後的盛世的時代,在遠離中國千萬裏的巴黎郊夜,查著幾十年前的戰爭史料,而他們心裏隻想著,時間,時間,爭取時間。

    這裏世安同著白楊,悶聲不吭地擺弄電腦,世安弄了幾下,焦躁起來,“操……幾年沒打字老子不會用鍵盤了,你來,你用電腦,我用手機。”

    白楊立刻把手機給他,自己在電腦前坐下。

    漏夜深沉,隻有鍵盤輕微的聲響和紙筆走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數著時間。

    “你喜歡那個大少爺?”

    世安低頭,看著手機,忽然出聲。

    “我愛他。”白楊頭也不抬,筆對著電腦不停地抄寫。

    金世安笑起來:“你也真逗,過去老子要上你你死活不肯,換了個內存你立馬願意了。”

    白楊並不看他,專注地盯著電腦:“他不在了我就去死,死之前先幫你拯救未來。”說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自主停下敲鍵盤的手。

    “金世安,你穿越過去,有沒有見過一個……叫白露生的人。”

    金世安被他問得抬起頭來,兩人相看,世安舔著嘴唇笑了,“我愛他。”

    白楊沒想到他是這樣迴答,愣了一下。

    世安又低頭去戳手機,“雖然我不知道你跟這個大少爺到底搞了幾次,沒猜錯的話,我跟露生,就像你和他一樣。沒他我也不活了。”

    白楊凝望他許久,悵然笑了,又落下淚來,他飛快地擦去眼淚,又去看電腦。

    “你在那邊過得好嗎?”

    “挺好,”世安說,“但南京不好,被打得很慘,家裏許多人死了。”

    他說“家裏人”,白楊猶是一怔,世安自己也一怔,才想起那原來並不是他的家人,而他早已經把金忠明當做他的親爺爺,也早已經把周叔柳嬸當做一家人。

    “……我爸我媽,還好嗎?”

    白楊

    不敢看他的眼睛,含糊了片刻,聲音有些哽咽:“很好,伯父伯母很疼你,還專程來看你。”

    世安壞笑起來:“他們就我一個兒子,不疼我疼誰,你小子傍上一條大粗腿。”

    白楊垂下眼,勉強地微笑。

    世安望著他,心裏五味雜陳,他爸媽對他,根本不會像白楊說得那樣好,白楊也許在騙他。

    他知道白楊是怕他傷心難過,那也沒有什麽。他已經有了爺爺,有了周叔,有了柳嬸,有了露生。白楊願意對他說一個善意的謊言,他又何嚐不是在對白楊說謊?

    他不敢告訴白楊,他其實見到了那個大少爺。

    靈魂和靈魂的相見,並不能切實看清麵目,隻是無端地就明白照麵之人是怎樣風儀。他在一片黑暗裏,站在他麵前,心想著,原來這就是露生惦記的金少爺,確實比自己有風度,真有一點不甘心。

    他問他,能不能把身體還給他,一天就好。日本鬼子打進來了,他要去找到情報,救武漢,救南京,救上海,救整個未來的中國,也救救露生。

    金少爺在黑暗中望著他,長久地不說話,隻是看他。

    “……露生可還好?”

    “好得很,你別想了,他是我老婆。”世安果斷地頂嘴。

    金少爺似乎微笑起來。

    “我把身體還給你,我還能不能迴來?”他問他。

    世安猶豫片刻,坦白道:“也許不能,我是帶著護身符來的,你還給我,應該就會死了。”

    ——是的,他搶走他的身體,也會搶走他的命。借屍還魂,原本是兩方不自覺的事情,一方逆勢強求,總有一個要失去性命。

    金少爺沉默了。

    而他不肯放棄希望,依然問他:“能不能還給我,算我對不起你,我打完仗,就賠你命。”他在黑暗裏摸索著,直挺挺跪下來:“金少爺,你也是中國人,露生說你也很愛國,我求求你。”

    金少爺默然許久,伸手扶他起來,世安看不清他的手,隻覺得這手溫暖而有力。

    原來鬼魂的手也會這樣溫暖。

    “國事為重,私情為輕,”金少爺的聲音沉穩而柔和,“別告訴楊楊,我怕他傷心。”

    世安忽然忍不住地難過,熱淚在胸腔裏奔來湧去,而他覺得自己真是太傻逼了,居然在情敵麵前淌大淚。

    “命,不必還了,你好好活著,善

    待露生。”

    世安拚命去擦眼淚,啞著嗓子答應他,“我知道,不用你說。”

    兩人相對沉默,無垠的黑暗籠罩著他們,像是這個苦難的國家被一度籠罩的黑暗,而即便再苦再難,也總有人互相扶持,赴湯蹈火,舍生取義,願逐明光。

    “國運多艱,當戮力以救之。”金少爺的聲音在風裏飄遠,“今日盛世可期,昨日寇仇未滅,我孤魂一脈,隻能請你多加保重,複我中華。”

    世安抬起頭,狂風卷過,夜色如墨,而他眼前若明若暗地亮著,像火在燒,是他眼前一縷希望的光。

    他望著白楊,他們都對彼此說了善意的謊言,並不為什麽,隻是為了一線希望。像萬般罹難的中國,白夜而行,浴血而生。這希望在上海,在南京,在重慶,在延安,在武漢,在北平——在人們內心永不熄滅的角落,燃燒著,噴薄著,一次次看它在風裏雲裏破滅,又一次次染血將它拾起。

    世安看著專心致誌的白楊,欲言又止。白楊大概喜歡那個金少爺,喜歡得不得了,而他們再也不會見麵了。不像他,他還能迴去見露生。

    可人若是沒有希望,就無法活下去。

    他在這裏糾結,白楊卻忽然停下手,踟躕地看他。

    “……金世安,武漢會戰輸了。”

    白楊很難過,沒想到這場仗居然輸了。百科上把這場戰役描述得悲壯慘烈,可是輸了,輸了,還是輸了。

    從現在看過去,竟然會這樣絕望。

    世安卻明快地笑笑:“肯定要輸,國民黨太他媽腐敗,好人都被壓著不提拔,都他媽狗官當道,老蔣也拿他們沒辦法。”說著,他又低頭,“不然我也不會急著跑迴來。”

    白楊意外地看他:“那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我就是要知道鬼子怎麽打過來,能多拖一天是一天,拿命拖,拖住他們,後方才能準備支援。老蔣也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人。”

    白楊這才反應過來:“你怎麽去國民黨的軍隊了。”

    “共產黨太遠了夠不著好嗎?我著急參軍,有人募兵我就直接報了。管他呢,要是有命活下來,遇見了土共我再投誠。”世安伸過腦袋,“延安真你媽遠,你也幫我查查,共產黨怎麽入夥,要帶外掛就多帶點。”

    白楊隻知他迴來是為了尋找情報,未想他早存死誌報國,說得還這樣風輕雲淡,白楊一時又紅了眼圈,他想了想,盡量平

    和道:“金世安,有件事我要告訴你。白露生……可能會犧牲。”

    世安抬眼看他。

    “我見到了他的烈士碑,就在浦口。”

    世安呆了片刻,爽快地拍他的肩:“怕個鳥,那是過去的事情,現在露生有我,保證不會死了——哥是有外掛的男人好嗎?起點爽文男主好嗎?”

    白楊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世安勾住他的肩:“怎麽樣,後悔了沒有?你哥我還是很有魅力的對不對?”

    白楊推開他:“少不要臉,我和金世安要去荷蘭結婚的,誰特麽為你後悔。”

    世安涎著臉笑:“你老想做明星,現在做成了嗎?”

    白楊點點頭,“成了,大明星,金馬金獅新人獎,票房16億。”

    世安驚歎起來:“6666666,真沒看出來啊你特麽也能當大明星。”

    兩個人都大笑起來,又低下頭去。原來世間真有奇緣,他們各自隔著八十年,轟轟烈烈地愛了,又各自為了這一段浪漫的奇緣,或精進於藝壇,或拚死以報國。

    情不知所起,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白楊想起他學過的牡丹亭,世間有緣,千裏萬裏亦來相見,生生死死不能阻隔,大約就是現在這樣吧。

    作者有話要說:1938年,自夏至秋,中國軍隊與侵華日軍在武漢展開會戰,戰火遍及皖、豫、贛、鄂。中國軍人浴血奮戰,傷亡40餘萬,潰敵25.7萬,以血的代價粉碎了日軍速戰速決的妄想,使得中國抗日戰爭由戰略防禦轉為戰略相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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