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沒睡好,早上五點就醒了。他偷偷摸摸地起身想跑。

    鍾越睜開眼,把他按在床上:“去哪?”

    白楊已經對鍾越感到十分失望,他由著鍾越箍著他,把手機充上電。上麵一堆金世安的未接來電,白楊把他拉黑了。

    他當著鍾越的麵,給薑睿昀打電話:“你今天迴上海嗎?”

    “迴,”薑睿昀說,“怎麽了?”

    “一起走,我蹭你的車。”白楊說,“你幫我定個酒店。正好下周我們去上戲做研討會。”

    薑睿昀不問他為什麽,隻是幹脆地說,“我來接你。”

    他把電話掛了,看著鍾越:“放心了嗎?”

    鍾越鬆開手,“你們吵架?”

    白楊沉默了片刻,坐起身來,他和金世安完了,可他不會把金世安的秘密說出來。他們的愛情結束了,但他不會因為這個就報複他。

    他現在有種空虛的平靜,死還不至於,他不是隻有愛情,他二十六歲了,不會為了一場失敗的戀愛就要死要活。

    “我去上海了,會跟你的念哥報備。”白楊站起身,“不用送了,我跟薑睿昀的車走。”

    鍾越忽然用力地抱他。

    “……白楊,為什麽,我們總是,愛得辛苦。”

    白楊被抱著,在他懷裏沉默地流淚。鍾越的懷抱依然結實而溫暖,像鋪在傷口上的酒精棉球,他想治愈他,而他依然覺得很痛。

    是啊,他們明明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總是愛得辛苦。總愛著讓人痛苦的,恨著忘不掉的,一次又一次自我折磨。

    是在哪句台詞裏看到的,“愛情如果不令人感到痛苦,那也就不成其為愛情了。”

    人大概就是這樣賤吧。

    世安找了白楊一夜,還是鄭美容告訴他,白楊去了鍾越家,鄭美容不知他們出什麽事,隻憑著女人的直覺勸他,“我讓人盯著他,你先別過去了,去弄弄你臉上的傷。”

    翌日李念來見他,兩人一照麵,各自臉上青紫交加,不禁苦笑起來。

    世安也不責問他昨天為什麽關機了,這打人的手法都是一個套路,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個拳頭。

    “你們怎麽迴事,”李念摸著腦袋上的淤青,“我這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沒還手啊,你這大寶貝是把我往死裏打。”

    李念陪著他去鍾越家,鍾越開了門,倒沒理

    李念,先又給了金世安一拳。

    李念想笑,金總裁這兩天大概犯太歲,從昨天晚上開始挨打就沒停。他拉住鍾越,問他,“白楊呢?”

    “走了。”鍾越一臉冷漠。

    “去哪兒了?”

    “上海。”

    李念翻翻行程,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去尋死覓活,下周他們在上戲有個研討會。”他打了白楊的電話,白楊居然接了。

    李念捂住世安的嘴,“祖宗,你去上海了?”

    白楊的聲音冷淡而客氣:“李總,我跟著薑睿昀的車,你放心吧,我呆在酒店裏,不會出門的。”

    “可以可以,那我讓小馬跟著你,你住哪?”

    “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你這個咖位出門不帶助理,你這不是給自己掉價嗎?乖啊,我不告訴金世安你在哪,你住下來,把地址發給我,我讓小牛和小馬過去陪著你。”

    過了一會兒,白楊說:“錦江飯店。”

    “新的舊的?”

    “……新的。”

    李念開的外揚,大家都聽見了。他這邊掛上電話,世安立刻說,“準備車子,我去上海。”

    “你緩著點吧,”李念攔他,“瓊瑤功夫收收,你現在去找他幹嘛?氣頭上能不激他就別激他。”他摸摸自己頭上的包,“我跟你講金董事長,就是你把他慣得上天下地,你冷他一下,讓他自己想清楚。”

    李念是真想不通白楊鬧什麽脾氣,上一次分手就莫名其妙,這一次金世安又怎麽不順他的心意了?這還動上手了。

    鍾越在一邊聽得惱火,又去揪李念的領子,李念閉著眼:“你們是吃槍子還是吃火藥了?長嘴不說話非要用巴掌是吧?老子管不住你們了是吧?鍾越,要不你和你們金總一起去上海,你也別陪法國佬迴北京了,大家一起走,去看白楊現場跳黃浦江,明天報紙出來歡樂全國人民。”

    鍾越被他噎得啞口無言。

    李念看看金世安:“你先養傷吧——頂著這個臉讓員工看笑話嗎?讓白楊忙完這段時間。電視機報紙那麽多媒體瞅著,跑不了他。”

    世安沉默許久,“你晚上來我家,我有些事情和你說。”

    李念憋著一口氣,給白楊安排了一堆工作。上海一眾媒體就差沒笑開花了,他們上個月就在約白楊的訪談,左右安排不出時間。媒體們想,太好了,安

    龍就是夠意思,到底還是給他們采訪的機會。

    他們要采訪白楊,是拐彎抹角地想請張惠通和薑睿昀,張惠通不肯俯就這些傳媒,不是大媒體他不理會,隻到了黃埔衛視的一場大節目。薑睿昀卻肯給麵子,凡請必到。

    張惠通在節目上又談起籌備中的《秦淮夢》續作,給自己使勁吹捧了一通。白楊坐在一邊,聽得刺心,臉上卻隻能微笑。偏偏這些狗日的媒體心細如發,張惠通說的白露生他們哪肯放過,翻著花樣地弄新聞。

    白楊在上海忙了一個星期,附帶著還做了幾個綜藝嘉賓。一月底,上海還被寒流籠罩,黃浦江上浮著冰,綜藝節目要搞大新聞,瞞著白楊和薑睿昀,直接把他們拉到浦口,要兩位主演談下一步創作構想。

    白楊已經麻木了,他擦擦鼻涕,看著白露生的烈士碑,安靜地說:“我會向先烈學習,爭取在下一部作品有更好的表現。”

    薑睿昀看著他,附和道:“我們會盡全力。”

    這邊錄製收工,導演笑著跑來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事前沒告訴兩位,主要是希望有個節目效果在,兩位別介意。”

    白楊虛弱地笑笑,“沒事,理解。”

    心如死灰可能就是這種感覺,白楊想,他還得活下去,不能就這麽死了,人爭一口氣,他憑什麽就一輩子不如白露生。

    他注目於露生的碑陵,又覺得十分傷感。白露生沒有錯,他的愛也是愛,錯是金世安的錯。而白露生死了,死得瀟灑而壯烈,為國而死,讓斤斤計較的私情都顯得蒼白。

    可惜自己沒有生在戰爭年代,白楊想,不然他也一定會去當兵打仗,報效祖國,上了戰場就什麽也不用想了,祖國就是最偉大的情人,為她拋頭顱灑熱血也是值得。

    薑睿昀坐在他身邊,突然問他:“白楊,如果我也像這個人一樣,一下子死了,你會不會為我感到傷心。”

    白楊被他問得一怔:“會啊。”

    平時薑睿昀要是這麽問他,白楊隻會覺得他在耍他,偏偏他自己心裏現在就想著死,薑睿昀乍然一問,他警惕起來:“你幹嘛?”

    薑睿昀低頭笑了,“蠢貨,我又不會真的死。”

    白楊心裏忽然一動,他來不及多想,先打了五六個大噴嚏。

    “……傻逼,穿多點會死嗎?”

    “我沒帶羽絨服。”

    薑睿昀冷淡地去看小馬,小馬縮了縮腦

    袋,他和小牛來得急,隻怕他們小白哥要跳江自殺,結果一件衣服都沒給白楊帶。

    薑睿昀脫下大衣,劈頭蓋臉地丟在白楊頭上。

    明天下就得去上戲做研討會,他們必須連夜趕迴上海。薑睿昀看他病歪歪的一步三搖,讓小牛和寧寧坐一輛車,自己和白楊坐前麵的保姆車。

    小馬擔心地看白楊燒紅的臉,“小白哥,你發燒了。”

    白楊不說話,他躺在椅子上,把靠背放平。他覺得自己可能真要燒暈了,隻好含含糊糊向前麵的慧慧和小馬說:“幫我買藥。”

    薑睿昀在旁邊一聲不響地看他,忽然說:“不行你就去醫院,又不是影帝,拚什麽命。”

    這個大魔王總能把好話說臭,白楊也是服氣。

    他現在沒心情謝薑睿昀的好意,他一點力氣都沒有。

    人生病的時候總會想起最難過的事情,他現在病了,難過的事情就是金世安。

    天氣真冷,金世安會不會也在感冒。

    他為什麽還在關心他呢?明明他不愛他,他騙了他。白楊很想弄明白,世安到底對他是怎樣的想法,但他始終沒勇氣麵對。

    總覺得很多事情,越說破越難堪。

    他還愛他,是的,不管他做過什麽。他忘不了他,是的,不管他多傷人。

    他甚至在想,他們還有沒有可能繼續在一起?他能不能向世安低頭認錯,容忍和原諒他把他當成白露生的一切過去?

    他想起薑睿昀問他的話,如果他死了,他會不會感到傷心?

    當然會,但他並不愛薑睿昀。

    金世安對白露生,有可能是這樣嗎?

    模模糊糊地,好像又有一絲希望在他心裏微弱地搖。哪怕隻是一點希望也好,他又開始瘋狂地想他,想他身體的全部,想他是怎麽柔情又粗野地和他做愛,文雅又老派地和他調情。

    他好像覺得世安又在眼前,沉默地看他,溫柔地吻他。

    白楊被他嘴唇一碰,忍不住哭起來,無聲的淚從他眼角沒完沒了地向下淌。他真可惡,騙了他這麽久,他還能吻得這樣坦率而溫柔。世安是不是也覺得內疚?剛開始隻是小心翼翼地碰他的嘴唇,白楊舍不得避開他,隻是一直不停地掉眼淚,於是世安又像過去那樣,含住他的舌頭,像要把他吞下去。

    白楊生氣地推他,“別碰我。”

    世安不說話

    ,溫存而強硬地扳過他的臉,又吻下來。

    白楊覺得他的吻很陌生。他整個人都很陌生。他們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一樣。世安過去吻他,總帶著強烈的占有欲,而他現在吻他,卻像是壓抑了許久的試探。

    他被他吻著,長時間地吻著,好像什麽話都不需要說,任何問題都隻用一個長吻來解決。

    白楊終於忍無可忍地推開他,“金世安,你這個大混蛋。”

    世安又在朦朧裏消散了,被他一推就破碎了。

    白楊睜開眼,坐起來,忽然驚出一身冷汗。他尷尬地去看薑睿昀,薑睿昀麵無表情地在玩手機。

    小馬和慧慧好像也沒發現什麽,大概他的夢話沒有說出聲。

    白楊放下心來,才覺到一陣炸裂的頭痛,嘴裏一股奇怪的薄荷味。他出了一身汗,已經虛透了,坐起來又倒下去。

    “你確定不要去醫院。”薑睿昀不鹹不淡地說。

    “……不用,小馬去買點藥,明天還有活動。”

    他們到了酒店,幾個助理七手八腳地把白楊扶進房間。薑睿昀站在外麵,盯著小馬和慧慧。

    小馬緊張起來,剛才他尷尬得一直沒敢迴頭看。

    慧慧立刻說:“昀哥放心,我們什麽都沒看見。”

    薑睿昀又看他們一眼,進了房間。

    他倒在床上。

    他居然做了這麽惡心的事情,是他自己從來沒想過也不屑的事情。

    糖在他嘴裏融成鋒利的薄片,薑睿昀煩躁地掏出糖罐,把一整罐薄荷糖沒頭沒腦地全倒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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