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以死明誌


    行至宮門,餘辛夷沒想到會看到一個最不願看到的人,景北樓。


    景北樓見了她並沒半分訝異,分明就是特意在此等她!他又在打什麽主意?


    察覺她眼中明顯的排斥,景北樓並不在意,臉上帶著端方笑容道:“不若小王送餘小姐一程,如何?”


    惡心,真的惡心。


    看著他俊美的臉上,那虛假的笑容,餘辛夷腹中便不住翻滾著,想要嘔吐。


    隻要一看到他,上輩子那些虛假的溫柔,陰險的算計,心髒隱隱發疼,似乎在不停提醒她:不能忘!永遠不能忘,上輩子被折斷雙腿,被迫灌下阿芙蓉,整個人活生生被剮成三千六百片的疼!不能忘!永遠不能忘,最摯愛的親人們因她被害,她的孩子才出生便不得好死的痛!


    拚命壓製住不住顫抖的手,餘辛夷閉了閉眼睛,冷聲道:“不必!”


    竟會拒絕他?竟敢拒絕他?景北樓心裏劃過一絲不悅的冷厲,然麵上卻並未表現出半分。這個女子,他是第一次見不是嗎?然而自第一眼起,她便透露出十足的排斥與憎恨,就好像,他上一輩子欠了她的!


    景北樓的貼身侍衛不滿道:“我家主子好意助你,你別不識抬舉!”


    餘辛夷目光一抬,看著那個侍衛,當日,奉景北樓的命令,一杯毒酒賜死她六姨娘的,就是這個侍衛!


    “暗一,退下。”景北樓伸出手臂,將侍衛斥退,臉上依舊保持著和煦笑容,“小王管教無方,請餘大小姐切勿見怪。”


    看,多麽的溫和有禮,好一派沉穩君子!若她不是有前世記憶,恐怕又將再次被他迷惑!


    餘辛夷唇角上挑,懶懶一笑,眸子卻無比透徹:“四殿下,不必費心了,雖然我是尚書府嫡長女,可在父親的心裏,我連庶女都不如,隻剩下餘府大小姐這個空名罷了。二妹對你才是最有用的,她得父親寵愛,又有淑貴妃這個靠山,當然,還有京城第一的美貌。”


    他要的不過是不過是權勢的助力,別在她麵前再惺惺作態!


    心中所想被她一下點透,景北樓心中暗驚,眸中劃過一絲尖銳,卻依舊保持著完美微笑:“你果真聰慧絕頂,不過你似乎非常討厭我。”


    “四殿下誤會了,臣女豈敢討厭殿下。”餘辛夷莞爾一笑,秀美的容貌上看不出一絲表情,隻是眼睛裏卻藏著一絲嘲諷之意。討厭?嗬,他還真高估自己了。當愛在那天牢的死囚裏日日消磨殆盡之時,餘下的隻有傾天的恨意!


    正在此時,一名灰衣侍衛駕著一輛馬車至餘辛夷麵前,跨身下馬,抱拳道:“餘小姐,八殿下命我給您備了馬車,請小姐上車。”


    餘辛夷眼中閃過一抹微光,須臾後輕輕點頭道:“如此,便多謝八殿下了。”然後再灰衣侍衛的幫助下,將白芷扶上車,連看都沒看景北樓一眼,已經上了馬車離開。


    景北樓一愣,隨即陰冷地盯著李未央的背影看了半天,冷笑了一聲,朝侍衛令道:“我們走!”


    他原本隻是看中這餘辛夷聰慧過人,或許他能許她一個側室之位,將她收入囊中,已是抬舉。隻是沒想到她實在不識好歹!他倒要看看,她既無母族依傍,又不得餘尚書寵愛,到底能興起多大的風浪!


    剛下馬車,踏入餘府大門,餘辛夷還未來得及將白芷送迴房,突然一個丫鬟跑進來,麵色驚慌道:“大小姐不好了!夫人派家丁來請您去佛堂!”


    餘辛夷絲毫不驚訝,淡淡道:“什麽事?”


    “說是……要您給全府一個交代!”


    給全府一個交代?說得還真是冠冕堂皇啊,恐怕此時佛堂裏已聚滿了人,一個個都等著看她被家法處置,最好直接被貶出餘府才好。


    不過,她父親那裏又會是怎樣的態度呢?


    餘辛夷令道:“明珠,你在此照顧白芷,暫且不要告訴姨娘,知道麽?”


    明珠看著大小姐眼中說一不二的果斷,不自覺臣服道:“是,大小姐……”


    餘辛夷又朝另一個丫鬟道:“香附,你去取一樣東西來,隨我一起去佛堂,向父親請安。”


    香附立刻迴房:“是。”


    看著五六個氣勢洶洶而來的家丁,餘辛夷嘴角微微上挑,竟然還帶了木棍,大夫人啊,你是太高看我餘辛夷,還是太低看了我!


    為首的家丁叫祥貴:“大小姐,老爺、夫人在佛堂等您,請吧!”語氣毫不客氣,甚至還隱隱威脅,絲毫不把她這個大小姐放在眼裏。


    這個祥貴,是溫氏手裏除了周瑞外另一得力助手,現下周瑞沒了,祥貴的身份自然又提了一檔,自是更囂張跋扈。


    見餘辛夷不動,祥貴更為跋扈:“大小姐,別再拖延時間了,否則別怪奴才們不客氣了!”


    餘辛夷沒有怒,隻是淡淡一瞥,然而那一瞥極為淩厲,仿佛帶著無上的氣勢,原本甚為囂張的祥貴,突然像被定住一樣,後背滾出層層冷汗,竟有種想要把手中木棍扔掉的衝動。


    心底一陣冷笑,餘辛夷揚唇道:“好,我跟你們去便是,正好,我也要向父親請安呢。”


    佛堂。


    檀香嫋嫋,銅身打造的佛祖一雙慈悲目似看穿世人愛恨嗔癡貪憎怨,而佛堂兩側卻烏壓壓的擠滿了各房的姬妾嫡庶,氣氛僵硬到冰點,每個人眼睛深處都似壓抑著一股興奮。


    直到一襲素裙緩緩踏入佛堂,步履輕盈,每一步間,都似踩水而來,漾起陣陣漣漪,餘辛夷抬起頭,望著那慈悲的佛祖下麵色不虞的餘懷遠,屈膝行禮道:“女兒特來向父親請安。”


    溫氏眼底劃過一絲狠絕,麵上卻以帕拭淚道:“老爺,我一直將辛夷如親生女兒般對待,怎料她心思竟如此……不過大姑娘是嫡長女,教訓惜月也是應當的,但我隻一句,就算教訓也該看場合,在皇宮裏鬧出這麽大的事,叫旁的侯府高門看了去,都以為咱們尚書府沒家教,平白丟了老爺的臉麵……且惜月無論所犯何罪,都應迴府交由老爺處罰,大姑娘竟自行就處置了,這不是讓人以為,她根本不把老爺您放在眼裏?都是妾身管教不利,請老爺責罰……”


    “這與你何幹?要教也是六姨娘沒教好!”餘懷遠抬手,製止哭泣的溫氏,朝著餘辛夷嗬斥道:“辛夷,你還不快跪下請罪!”


    餘辛夷原以為她鐵石心腸,卻沒想到麵對餘懷遠疾言厲色的嗬斥,心頭仍是揪了一下,無論前世今生,在父親眼裏,她終究比不上餘惜月。


    壓製掉心底那抹酸澀的嘲諷,餘辛夷徐徐跪在蒲團上,道:“女兒認罪。”


    餘辛夷認罪認得如此輕易,在場眾人都訝異了幾分,連溫氏都眯起了眼睛,難道這丫頭自知逃不過懲罰,所以認命了麽?若是如此那便最好,否則,她多的是手段,好好招唿這個賤丫頭!敢毀了她們母女錦繡前程的人,她必不會讓她有好下場!


    餘懷遠些許煩躁道:“既然你認罪,便在佛堂閉門思過一個月,不得踏出一步!”似連餘辛夷一句解釋都不願聽。


    果然如此啊,餘辛夷你是在期待什麽呢?她心裏一抹自嘲冷笑,揚起頭道:“女兒認的是,女兒無能,未能阻止二妹丟我們餘府臉麵之罪。”


    溫氏早防著她有後招,立刻疾言道:“你胡說什麽?打了惜月的是你,你以為在宮裏蒙混過關就夠了?惜月已經醒來,你的那些謊言以為還能蒙蔽老爺嗎?”


    餘辛夷徐徐抬頭道:“母親,您是在說,淑貴妃娘娘及皇後娘娘,被女兒蒙蔽了麽?”


    溫氏原本一肚子的話,卻被餘辛夷這句猛地壓住。若答“是”,淑貴妃與皇後被蒙蔽了,那豈不是在指責淑貴妃與皇後是非不分?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但若答“不是”,則是直接認了餘惜月被打是活該!


    溫氏眉心擰起,雙目陡然犀利。十幾年來,她第一次正視,這個被她輕視了整整十六年的餘辛夷!平時溫吞軟弱,隻是徒有嫡長女名號的餘家大小姐,似乎突然一夕改變,是從什麽時候?對了,正是自那日從寺廟祈福歸來起!


    “老爺,就算惜月犯了錯”溫氏將胸內一口惡氣吞下,道,“也有我這個母親好好教她,何必勞大小姐動手,大夫剛才來看,都說大小姐著實狠辣了些。”


    餘辛夷揚起頭,淡淡道:“母親記錯了,真正狠辣的不是女兒,而是惜月。十二公主親口證實:打傷白芷的正是二妹。母親這般說,難道是在質疑十二公主說謊嗎?”


    “你!”饒是溫氏定力再強,也差點忍不住現形。


    但也無可奈何,皇後與十二公主發了話,就算餘惜月一腔委屈,也不得不將這苦咽下,否則便是對皇室的大不敬之罪。


    餘辛夷卻不理會,再次啟唇道:“女兒還要認一錯:今日乃淑貴妃生辰花會,女兒遲到,是為大不敬,懇求父親責罰。”她的聲音很清冷,字字從唇齒中吐出,毫不拖泥帶水。


    這丫頭,究竟是什麽意思!這一瞬間,餘懷遠眼睛微微一眯,心頭一震。


    她口口聲聲請求責罰,實則句句另有深意!她是為馬車半路被故意損壞,發難來了!若是要責罰餘辛夷,勢必要查清楚馬車車軸斷裂,究竟是何人所為!溫氏盯著餘辛夷,心裏恨得要死,卻很明白,今天這事兒追查到底,遲早要讓她們母女的算計暴露出來。


    餘辛夷這是在逼她們,要麽此事就此揭過,否則便是一拍兩散,彼此鬥得頭破血流!而她餘辛夷,因為什麽都沒有,所以她什麽都不怕!


    想及此,溫氏唇色白了白:這曾經被她玩弄於鼓掌之間的丫頭,何時變得如此之狠!


    正在此時,佛堂後,綢簾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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