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先生,不知我哪裏說錯了,還望先生不吝賜教。”吳宸軒微微一笑,轉身麵對康南海“莫非康先生覺得這立憲考察是亂命嗎?”


    “山野之人,豈敢論政。”康南海見這位少壯官僚如此的囂張跋扈,也打算針鋒相對的從口舌上爭論一番“但是大人處處以朝廷旨意自命,不知道這裏的旨意是聖旨還是懿旨呢?”


    “奧,莫非這加蓋玉璽的禦筆親批的旨意還是偽造不成,康先生,你雖然不在朝堂,但是這些話也是要負責任的。”


    “大人莫要如此恐嚇與老夫。想當年後黨追捕甚急,老夫也從未懼怕。時至今日,聖人蒙塵,牡雞司晨,朝堂上下竟然寧無一人敢仗義執言,讓我等草民實在是不齒的很。眼見朝廷日益晦暗、內憂外患、應對失措、民不聊生,我等雖然處江湖之遠,但憂國憂民之心未冷。”康南海這些老保皇派骨子裏還是以保救光緒、反對慈禧、恢複新政、抵*製革命為宗旨,還不斷策劃國內的勤王運動。不過比起逗比的革命黨來更加菜的保皇派舉事更是屢戰屢敗。這次立憲提議後,一部分保皇黨人極力宣傳君主立憲,與革命派進行論戰。不過像是康南海這些老朽死抱著光緒的大腿不放,主張聖君臨朝,做他的賢相聖君夢。


    “不知道康先生以為當初變法的主張在這幾年可實現了嗎?”吳宸軒說:“當年諸君提出的四條主張:其一是開放言路,現在已經放開報禁,允許私人辦報,連太後每日都叫人念報紙給她聽,算不算是開放言路?其二是精減機構。現在不光是詹事府、通政司等六個衙門撤銷了,連理藩院、太常寺、光祿寺等等都裁撤了,地方上也裁剪冗員,山東更是精簡了五個事務道,官員減少30%;其三任用新人方麵,這就更不用說了,現在朝堂上同治年間的老臣子幾乎已經絕跡,鄙人也是光緒二十四年才入仕的,朝臣年富力強,正是當用之年。其四是大辦西學,北洋大學堂、山東大學堂、燕京、同濟、南開數十家大學已經是遍地開花。今年最後一次科考,從此八股取士也壽終正寢了。至於獎勵工商、革新軍隊更是做的比起維新百日更有成效。現在國家的鋼鐵、棉紡等的都超過了光緒二十四年三五倍,已經趕上日本的水平。至於軍隊,我們武翼新軍和北洋新軍的戰績不知道能不能算的上海內強軍。”


    吳宸軒的話讓梁啟超很是認同,其實他已經越來越不能接受康老師的保守與固執,還在和一大幫遺老們做著輔佐君王的賢相夢。康南海可不是如此容易認輸的,他的固執程度比起阿道夫童鞋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吳大人說的不過是你一家之言,如何能服眾。”有一位老者忍不住跳出來“你說的這些不過是朝廷的權宜之計,沒有聖君臨朝,靠那些蠅營狗苟之輩如何能有大清中興的一天。”


    “放肆。如此不當人子的話都說的出口,可見爾等全無忠君報國之心。”吳宸軒一拍桌子就站起來“朝中滿漢眾位大臣日日殫精竭慮,操勞國事,豈是你等可以隨意汙蔑的。太後老佛爺當年寬宏大量,並未追究爾等畏罪私逃之罪,爾等不思悔過,反而在此聚眾誹謗朝政、辱及君上,但有半點忠孝之心都羞於與汝為伍。爾等若是能幡然悔悟為時未晚,如果再執迷不悟,哼哼,來日必有天譴。言盡於此,勿謂言之不預也。告辭。”


    吳宸軒大步走出南海會館,把一幫老家夥扔在堂上大眼瞪小眼,小眼幹瞪眼。眾人散去後,康南海和梁啟超迴到靜室之中。


    “這位吳大人可是耿介的很,沒有三句話就把老夫等罵了個狗血噴頭。”康南海笑嗬嗬的說道,全然沒有半點慍色。


    “老師似乎對這位吳大人高看一眼啊,我觀此人不過是個愚忠武夫爾。”梁啟超也覺察到裏麵的問題,但是他不便於明說。


    康南海放下了茶盞,開口道:“這位吳大人算是有急智的了。他剛剛受邀而來,定然是以為就我們兩個與他見麵,奈何會館裏人多嘴雜,他見不好脫身,才來個假癡不癲的計策,大罵我等借機脫身。這會館裏自然有清廷的眼線,如果吳宸軒剛剛若是為了籠絡我等而隨意附和兩句,那傳到朝廷那裏就是這位藩台勾結保皇黨,圖謀不軌了。所以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以大清的忠臣麵目示人,但是私底下他的所作所為與我們之前所做的並無二致,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他更聰明罷了。”


    “老師是說,此人也是維新或者洋務派中人?可我見此人似乎對我等的敵意並非完全是在演戲,他似乎對維新變法也不待見。”


    “時至今日,又有誰待見我們呢?”康南海苦笑了一下“為師也明白,眼見著聖君被慈禧囚禁日久,國人也善忘,影響力已經衰微。我等現在處境艱難,前途渺茫,更加無法培養吸納各路英才。”


    “那老師的意思是…”


    “我們維新時常說的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其實真正做起來又談何容易。”康南海摸摸自己已經花白的鬢發歎息道“我不是不知道維新派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是我一生追求輔佐聖君,鼎革維新,雖壯誌未酬,但也算矢誌不渝。如今已近花甲之年,實不能再改弦更張,徒惹他人恥笑。但是你不一樣,如今你已經是聲名遠播,就算你迴國也不見得會有多大風險,你完全可以走立憲的路子,繼往開來,把我們維新派的香火延續下去。我觀吳宸軒絕非等閑之輩,日後群雄逐鹿,此人必是一路強藩,與革命黨喬大炮、北洋袁項城鼎足而三,至於鹿死誰手,為師隻怕沒有機會看到了,不過你倒是不妨先靜觀其變,而後擇明主而侍之。”


    “老師高見,學生拜服。學生也打算近日到膠澳去辦點事情,正好到齊魯走走看看,或許可以有些端倪。”梁啟超笑著說。


    “你隻怕早就看出來這吳宸軒的猴戲,卻想看看老師我出醜賣乖,唉,收徒不慎啊。”康南海搖頭歎息著,似乎很是後悔收下梁啟超這位老學生。


    “隻怕老師一開始就料到了此事,既然是在老師的掌控之中,學生又何必多嘴呢?”梁啟超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康南海的歎息,神色平和的給老師敬茶,康南海接過茶盞吹吹浮沫,細細品茗之下,不禁撚須微笑。兩人靜靜的想著心思,全然沒有注意到遠處的樹林子裏一個望遠鏡正在觀察這裏的情景。


    “看來,目標對於岱嶽的態度並無明顯敵意,有可能主動尋求與我方的合作。”一名情報員眼都不眨的盯著康梁的麵孔,嘴裏迅速的說著什麽。旁邊的一名身著學生裝的年輕人在一個拍紙簿上用鋼筆飛快的記錄著。在一旁的皮衣男品著咖啡,和一位光頭和服男說道。


    “處座所言甚是,這維新派已經是日薄西山,養著這些老朽都力不從心,哪裏有精力培養殺手,他們就是嘴炮而已。”


    “可以留下一班監視人員。”皮衣男點頭道“不要大意,內線也要發展,別用我們的名義。”


    “是,處座。之前我們在革命黨裏的內線都是用的東京警視廳的名義,現在已經打入了胡、汪的身邊,革命黨的財政和宣傳已經是基本透明了。”和服中年男子似乎很是畏懼這位皮衣男,恭恭敬敬的匯報著。


    “新幹線課的工作很有成就,我已經向總座請賞了。之後你們的商會股份都會有增長的,當然工作不能放鬆,組織的紀律你是明白的,也要讓手下人不要輕敵,咱們可沒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說法。”


    “哈伊,處座吩咐,標下和所部都銘記在心,牢記我處膽大心細、耐心果決的作風,絕不讓敵人有可乘之機。”那個和服男慌忙站起來立正迴答。


    “橋本君,多多努力,你的家眷在山東過的很好,喏,這是你夫人的信和孩子們的照片,聽說令公子在小學堂裏成績優秀,已經提前一年升入初中了,很有出息啊!”那個皮衣男拍拍和服男的肩膀,遞給他一個小紙袋子。


    和服男橋本接過來,用手背擦擦眼睛,但是沒有馬上打開,而是放在一邊,繼續匯報著自己和部下的工作計劃。


    “這兩位是青幹院的外事專業高材生,野比君和三重山君,他們都是精通日語,善於唇語和速記還有密碼方麵的工作,在成城學校學習,到你的店裏打工,還請橋本君多多關照。”


    “哪裏哪裏,兩位是國內來得同仁,我們互相學習,互相關照才是。”橋本在被俘期間轉變的比較快,見識過山東的工商發展和軍事實力,對於山東來得情報人員有種說不出來的尊重。


    過了半小時後,皮衣男走出了居酒屋,像是一個百無聊賴的酒徒打量著四周,見匆匆而過的日本人都沒有人注意他,才叫了一輛黃包車,等車前的一瞥,禮帽下的麵容赫然正是統調處的老大餘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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