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惆悵相對的榮祿和慶王爺奕劻,在濟南大明湖畔的巡撫衙門裏的省委書記端方童鞋已經是欲哭無淚了,自己的諭令出了衙門就是廢紙一張,可能還不如廢紙,因為廢紙還有人撿來換錢,巡撫衙門的告示揭了去要打板子坐黑牢的,所以連和尚都不敢撿來化去,隻能在牆上貼到發黃變脆,在大風天裏變成漫天蝴蝶。到現在自己的頭三腳,除了旗人大都掛牌招租了,其他都變成厚了幾倍的公函又被各個州府給推了迴來。自己一個政令下麵十個困難,現在州府兩級的文書都是通過商會的電報局子發過來的,一水的素色官箋,除了抬頭和官印,其他內容都是大同小異,一律是先稱讚巡撫大人高瞻遠矚,然後是大人的政策雖好,奈何小縣地瘠民貧,商業凋蔽,確實沒有商稅可以增收。至於匪患鄙縣倒是不少,奈何縣府沒錢,三班衙役都湊不齊,整編民團當然是萬民期望,但是,需要巡撫衙門撥下銀兩才好行事,合著這位打算現招人搭台子,翻看了十幾本之後,端方連摔茶碗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說這端方老兒會不會想點邪招對付咱們商會啊。”在距離省委直線距離不足八百米的大明湖曆下亭裏,幾位商會的大佬正在一起品嚐明湖鯉魚的鮮甜,樂大東家還是覺得心裏不踏實。


    “邪招?嗬嗬,他要是動了邪招才叫蠢到家了呢。”苗海南微微一笑,放下手裏的竹筷,“現在他是過江強龍,在咱們一畝三分地上玩陰耍橫還輪不上他一個京城的破落戶,他那座破廟裏現在隻怕除了幾個掛單的都是吳老弟的眼線吧,還就真心盼著這老小子玩點花活出來呢。”


    “隻怕四哥你要失望了。”吳宸軒從廚房裏端著一盤子番茄炒蛋出來,望桌子上一擺,“老哥幾個,算你們有口福,這季節還能吃上剛下枝的番茄。嚐嚐吧,看看小弟我的手藝夠不夠給咱們這商會私房菜當個幫廚的。”


    “別說啊,你老弟要是不創下這偌大家業,現在高官得坐、駿馬得騎,老哥我非得雇你當後宅掌勺不行。”嚐了兩口菜的孟老大評價道,惹得眾人大笑。


    “要請吳大勺的還輪的到你孟老大,宸軒老弟當初可是先遇到我們家的,要請也是苗家在先啊,看在兩家關係上,請您孟老大嚐個鮮也未嚐不可,搶人可不帶來的啊。”苗杏村也來湊趣,惹得一眾大佬更是嬉笑不止。


    “對了,吳老弟你說的那個讓我失望是啥意思,難不成有了內線消息,那老小子已經認慫了?”苗老四還惦記著吳宸軒剛剛的話,見了縫隙趕緊插話道。


    “嗯,端方大人基本上除了酸枝的書案子沒抬出來當劈柴之外,他的簽押房已經基本上換了一茬了。不過到現在為止隻有一個戈什哈派了出去,快馬直奔京城。估計明天下午電報局子就能傳迴準信,無外乎幾個太監和榮祿的門子,商會的夥計都給盯得死死地。”吳宸軒慢聲細語的敘述著,一如親眼所見。


    “看看,我說吧,這巡撫衙門他早就姓吳了,這端方還敢玩力根愣,純粹是來現眼來著。”


    “倒不至於,隻怕總有三兩個義士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吧。”孟老大撚著胡須笑道。


    “嗯,倒是給幾個巡撫衙門的弟兄主動到廠裏送信,但是我擔心他們的家人受連累,已經囑咐他們沒特別緊急的情況別輕易暴露。”吳宸軒一番模糊的說辭,大佬們都明白這裏麵的道道不足為外人道也,也就沒有人再追問下去了,轉而評價起今天的魚實在是鮮美,吳大藩台的番茄炒蛋也很得了大家的好評。


    臨走的時候,樂大東家偷偷牽了一下吳宸軒的衣角,悄聲問道:“不會你老弟又給這老小子上了那個,嗯,那個技術手段吧?”


    吳宸軒迴了一副偷吃了母雞的小狐狸的表情,一對奸人的笑聲被各自用手捂住,讓繞過花牆的苗老四看了個正著,“趕緊憋死這兩個奸人吧,一對禍害。”正義感爆棚的苗老四緊走兩步,眼不見心不煩吧。


    原來這位吳大人的標準廠現在和一位叫張宏滎的旅英華僑通過阿爾弗雷德的介紹認識後,幹脆在原來標準廠房的側麵又買下七八十畝土地,上了一套掛鍾座鍾生產線,現在康帕斯座鍾和掛鍾已經成為一些顯貴豪商家裏的時尚大件,不過產量有限,僅僅接受全款預定。巡撫衙門裏的四座落地鍾和七座掛鍾都是康帕斯的產品,端方也是見過世麵的,洋人的自鳴鍾在京城裏不算是什麽稀罕玩意,所以對巡撫衙門的這些玩意也沒多留心。當然他沒有有幸經曆後世偷拍偷錄成風的年代,多少表叔房姐都因為這些設備而落馬,在他伏案疾書,向他恩主訴苦求援的時候,雖然門外的戈什哈把守嚴密,但是架不住書案旁邊的牆上一台隱藏在掛鍾表芯裏的無線錄像設備正在一絲不苟的拍攝端方大人的舉動,所以這封信連巡撫衙門還沒出的時候,打印稿已經在度娘手裏翻譯成白話了,咱們敬愛的吳宸軒大人對於這種偷拍還恬不知恥的稱之為“技術手段”,對於這些情報的真實性,自然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等端方和吳宸軒這廝私下見麵閑談的時候,吳宸軒裝作一時走嘴,將信裏的某個細節給透露出去,結果正如吳宸軒這個小人預料的一樣,端方和榮祿的幾號忠仆都莫名其妙的枉送了性命,估計這些家夥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居然是被一架掛鍾給陷害的,死不瞑目啊!


    且不說端方老兄的鬱悶生活,比他還淒慘些的是原來當年上海灘排名前十的大買辦之一的劉洪慎同學,這位叱詫風雲大半輩子的老爺子已經連把二兒子痛毆一頓逐出家門的力氣都沒有了,上千萬的家業在江浙商會、青幫和一眾見利忘義的買辦同行的圍剿下,劉家在租界外的資財幾乎都已經蕩然無存了,更為可怖的是道勝洋行的雅各布大班連個招唿都不打就在工部局的法庭上宣布與自己劃清界限。現在的劉家已經是四麵楚歌,完全看不到希望所在,往日圍在周圍一臉阿諛奉承的親朋近支現在早就變成了爭搶劉家血肉的禿鷲。昨日在奉化老家當同知的大兒子來信建議將二弟開革出劉氏族譜,甚至不惜筆墨的告訴老父親吳大人現在是朝中當紅的實權重臣,又兼老佛爺的恩寵無以複加,手中萬千虎賁,又有財力雄厚的山東商會的全力支持,風頭一時無兩,所以他隱晦的表示如果能送到濟南府吳大人處任憑吳大人處置,但求能消除吳大人的無明業火就更加符合家族的利益了,雖然老大的言辭之間甚為委婉,沒有一個惡毒的字眼,相反還希望能將二弟的子弟過繼給族中一房已經絕戶的本家,似乎連二弟的後事都替他料想周全,很有兄友弟恭的風範,但是從這字字珠璣的家信裏透出來的寒意還是讓劉洪慎老爺子連骨頭茬子都是冰冷的。


    果不其然,今日連族中其他各房的長老都有家信來,言辭大同小異,都是規勸他劉洪慎劉大族長要識時務為俊傑,大義麵前要割舍父子親情,存天理滅人欲才是聖人之道,萬萬不可一誤再誤,讓劉家一族都要遭受無根之禍。劉洪慎也是個拔根眼睫毛都是空心的精明人,如何看不出這是自家老大的手筆,挑動整個宗族對他那驕傲的二弟進行排擠,同時給身為族長的老父親施加壓力,斷絕二弟利用親情打動父親從而躲過一劫的僥幸,這裏麵既有對二弟多年來在上海灘享福而自己被迫留在小縣城打轉的嫉妒,也有對獨吞父親萬貫家財的貪欲。明白歸明白,但是劉洪慎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個從小就接受宋朱理學私塾教育,又是極為聰穎弱冠之年名列江南貢院外牆上紅榜前十名的儒家少年,當年自己不忍他遠走邊關,而在自己家鄉花錢給他辦了個捐班又通過一係列的運作推上了同知的位置,而讀書不成的老二則上了教會學堂,還花錢送他去東瀛學了兩年商業專科,將來自己老了首席買辦的位子就讓老二接班,家鄉的宗族就托付給老大,滿心以為自己走了一步妙棋,誰想的會釀成如今煮豆燃豆萁的局麵,讓自己情何以堪。


    “訂張明天去大阪的頭等艙,阿六。”傷感後的劉老爺子還是很冷靜,現在想要老二命的已經不僅僅是那些商場上和江湖上的仇家,連他的親兄弟都巴不得他死於非命,再留在租界隻怕自己也未必能護的了他,所以他決定讓貼身的保鏢趕緊送寶貝兒子到東洋去,一來是可以保證老二的生命安全,二來給興亞會的八田毅一個交代,算是古老的質子策略吧。


    憨頭憨腦的阿六從來不多言不多語,這次也是躬身退出去就訂票去了,隻不過他這次訂完票沒有直接迴來,而是到了一個陽春麵館要了碗陽春麵墊饑,船票就擺在飯桌上,來送麵的小二點頭笑了一下,阿六迴到劉家公館給自家老爺複了命,就到院子外麵的巷口抽了顆煙,一個騎自行車的小開飛快的路過他身邊,一個小紙包從車後座上墊了下來,但是那個騎得飛快的小開根本就沒注意到似的轉過巷口遠去,看著自己麵前一米遠的紙包,阿六憨厚的一笑,撿起來打開看看銀票上的數額笑的更加憨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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