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單元門前的台階上坐下來,張巍莫名產生了一個荒誕的想法。他突然覺得,就這樣在一個小時之後死去,或許並不是那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有的人患了不治之症,在痛苦與絕望中,受盡煎熬之後離開人世。


    有的人呢,死於突發的意外事故,甚至還來不及跟親人朋友道別。


    而自己現在,好像正處於這兩者之間,不會有經年累月的病痛折磨,也還有一小段時間可以再看幾眼這個世界。


    也算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幸運?


    張巍苦笑著搖了搖頭,打開手機上的微信,點開最上麵置頂的好友對話框。


    這個人的昵稱……


    張老二的姐姐。


    頭像是一隻浴火的神鳥鳳凰。


    她就是張巍的姐姐,張薇。


    是的,從讀音上來說,姐弟兩人的名字是一樣的,都叫張wei,還都是一聲。為了區分兩個人,張巍從小到大的代號都是……


    張老二。


    姐姐比張巍大兩歲,九三年的鳳凰(張薇從不承認自己屬雞……),是張巍現在唯一在世的親人。


    他們的父母在張巍十八歲那年意外去世了,而且,在張巍的印象中,他們家似乎一直就沒有一個來往的親戚。父母也從不提起這件事,張巍猜測,估計是早年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情,老死不相往來?


    父母離世的時候,張巍剛剛參加完高考,之後的四年大學,都是姐姐張薇勤工儉學,做了好幾份兼職供他讀完的。


    姐弟倆的感情,很深。


    張巍對‘張老二的姐姐’發起了視頻通話申請。


    嘟……


    隻響了一聲,他便取消了申請,改為語音通話。


    他能想象到,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不會太好看,還是不要讓姐姐看見了。


    嘟……嘟……嘟……


    響了三聲之後,微信的那一邊接通了語音。


    “張老二,幾點了?你最好是有正事找我,大姨媽讓我最近很暴躁。”手機裏清晰的傳來張薇的聲音,有些沙啞,應該是在睡夢中被吵醒的。


    “姐,有個事……我……”張巍說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跟姐姐說出現在的處境。


    “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幹什麽?這個月的工資要少上交?我嚴肅認真的告訴你,張老二,想都不要想,不可能!敢少一分錢,老娘立馬打斷你的腿!”


    隔著微信,張巍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姐姐確實如她所說的,最近很暴躁。


    是的,張薇很在乎錢,張巍其實也很在乎。前麵幾年的日子裏,姐弟倆確實是窮怕了、苦怕了。


    他們已經習慣了‘錙銖必較’的拮據生活。


    “不是這個,姐,是我……嗯……是我要去滬東出趟差,可能要去挺久的。”張巍編了一個謊話,心裏想著能瞞多久算多久吧。


    “去滬東幹什麽?出差補助省著點花,知不知道?那邊的消費高的很。”張薇吝嗇的說道,又叮囑道:“要按時吃飯,記得要吃好點,衣服要帶夠,自己照顧好自己。”


    姐姐前後矛盾的話,讓張巍感覺自己的喉嚨開始發緊,他的聲音變得哽咽。


    “姐……你也照顧好自己,我還要收拾行李,先這樣吧。再見,姐。”


    不等姐姐再說什麽,張巍結束了通話,他的眼睛開始有些發澀。


    叮咚~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微信上,張薇的文字消息緊跟著發了過來,二十多年一起長大的親姐弟,張薇怎麽可能察覺不到弟弟的異樣。


    “沒事,睡吧,睡眠不夠會更醜!”


    “去死!”張薇秒迴了這兩個字,後麵還跟著一個抓狂的表情。


    張巍能夠想到,在微信的那邊,姐姐張牙舞爪的樣子。他笑了起來,一雙睡鳳眼彎出兩條好看的弧度。


    隻是,去死……


    好吧,就當做是女人可怕的直覺吧。


    站起身來,張巍看了一眼遠處的綠化帶,轉身迴到單元門裏麵。跟姐姐的通話,讓他一時之間忘記了關注手機屏幕上的倒計時。


    張巍沒有發現,那個笑臉旁邊的數字,已經發生了完全不一樣的變化。


    01:36:26


    01:43:51


    倒計時的時間,正在快速的變得多起來,隻是過去了不到幾分鍾的時間,已經增加了超過一個小時。


    按照白西裝所說的死亡規則,一個讚一秒鍾。也就是說,在這幾分鍾裏,張巍發布的那條微視頻,已經收獲了接近四千個點讚。


    張巍還並不知道,他的‘借勢營銷’,成功了。


    重新站在出租屋的防盜門前,深吸一口氣,張巍打開門走了進去。


    小客廳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其他的租客應該都在各自的房間裏。張巍的小隔間在房子最角落的位置,需要經過所有其他人的房間。


    所有其他人,當然就包括了,周一琳。


    想到馬上要從周一琳的房間經過,張巍剛剛壓下去的緊張和恐懼,又在心底升騰了起來。他再一次想起了那條短視頻,想起了周一琳猙獰可怖的死狀。


    張巍在一邊默默的給自己打氣,一邊艱難的邁開腳步。他緩慢的從客廳裏穿過,走過第一個房間,屋子裏傳來那兩個大四學生說話的聲音。


    隔著一道門的聲音很低,隱隱約約的聽不清楚,但卻給了張巍莫大的勇氣。


    他繼續往前走,經過那對夫妻的房間,屋子裏沒有人說話,但斷斷續續能聽見電視的聲音。想來,這兩口子也還沒有睡下。


    再往前……


    張巍停下了腳步,再往前就是周一琳的房間了,他的喉結鼓動,吞咽了一口唾沫,心跳已經快到了極致。


    前麵的這個房間,房門緊閉著,裏麵死一般安靜。


    這更讓張巍感到恐懼,雖然他很清楚,周一琳的屍體已經被警察搬走了,可是……


    那條短視頻裏的畫麵,還是不斷的在他的腦海裏迴放。


    張巍忍不住在想,周一琳的屍體,此時會不會就在門的後麵,等著自己經過的時候,突然就衝出來掐死自己。


    那一道普通的木門,此刻在張巍看來就像是通往地獄的入口。


    足足十多秒鍾之後,張巍終於鼓起勇氣,他跑了起來,用他最快的速度,幾步跨過周一琳的房間,推門衝進最裏麵的小隔間裏。


    唿哧~


    唿哧~


    反鎖了房門之後,張巍靠在門上不停的喘著粗氣。


    平靜了一下唿吸,讓快要從胸口跳出來的心髒,慢慢舒緩下來,然後走到他的單人床邊坐了下來。


    他打定主意,今天晚上死活都不出這個房間了,就在屋子裏刷一整夜的微視。


    對了,微視!


    張巍這時候才想起來,剛才自己在微視上發布了一條微視頻,並且分享到了這個小區的業主群裏。


    不知道有沒有人給自己點讚,張巍拿出手機準備看一下他‘借勢營銷’的進度。


    然而……


    “啊……!”


    一聲尖叫從門外傳來。


    張巍隻能聽出是一個女人,聲音已經尖銳到失真,透著無盡的恐懼。


    他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尖叫嚇的全身一震,剛拿出來的手機跌落在床上。張巍猛地從床上站起來,目光不定的看著自己的房門。


    發生了什麽事?


    “救命啊!”


    門外又傳來一聲唿救,張巍這次聽清楚了,是合租的那個新婚女人。她此時聲音裏的恐懼更甚,還帶上了深深的絕望。


    張巍不再猶豫,三兩步跑到門後,拉開了自己的房門。


    門外,那個新婚女人癱軟在周一琳的房間門口,眼睛死死的盯著周一琳的房間裏麵。


    她的麵孔因為恐懼而變得扭曲,兩顆眼珠幾乎要奪眶而出,渾身上下都在不停的顫抖。


    周一琳房間的門,竟然打開了……


    張巍悚然而驚,就在一分鍾前,他明明看見房間的門還是緊閉著的。


    他慢慢的挪動腳步,走到新婚女人的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周一琳的房間裏麵。


    陡然之間!


    張巍細長的睡鳳眼睜得滾圓,他的全身都抑製不住的抖動,所有的毛孔都在一陣陣發麻。


    房間裏,女人的丈夫正全身赤luo,躺在床邊的地上,鮮血順著他的脖子流了一地。而他的脖子上,赫然有數個血窟窿,看起來就像是被利爪狠狠的插進去過。


    一隻詭異的黑貓,此刻正踩在男人的胸膛上,兩顆泛著綠光的貓眼,注視著門外。


    屍首上,一雙眼睛變成了兩個鮮血淋漓的窟窿。


    是那隻黑貓挖走了他的眼珠嗎?


    那短視頻裏麵,周一琳的眼睛也是被黑貓挖走的?


    所以……


    她怕貓?


    來不及細想,因為還有……


    更讓張巍恐懼到無所適從的,是那張雙人床上……


    周一琳半luo的屍體,正躺在上麵,她曲張的雙手上,滿是鮮血!


    不是已經被警察抬走了嗎?


    不是應該安放在某個停屍房裏麵嗎?


    為什麽……


    她又迴來了?


    她……


    是怎麽迴來的?


    看著地上女人丈夫可怕的屍體,張巍又想起了那條短視頻裏,自己也會出現在周一琳的房間裏麵。


    很快就會輪到自己了嗎?


    現在已經出現了第一個死人。


    firstblood。


    而自己,又會是第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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