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聲音在宮中響起,此時已經是子時,皇宮中一片寂靜,侍衛偶爾巡邏走過,除此之外,偌大的皇宮安靜的恐怖。


    宮宴之後,本來寂靜的皇宮,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這個時候,各宮的人都差不多睡下了,而合歡殿內,卻亮如白晝。


    秦貴妃坐在內殿的楠木圓桌邊,正在提著酒盞給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入喉,卻無一絲醉意。


    她身上早已換下了繁瑣的宮裝,隻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薄衣,裏麵是繡著合歡花的抹胸,一頭墨發垂落在身後,隻有一根簡單的玉簪子插在頭上,不至於讓頭髮散落。


    她精緻的臉上未施粉黛,卻依舊美若天仙,幾縷青絲垂於臉頰邊,因為喝了不少酒,臉頰有些紅,更透著一絲嫵媚。


    秦貴妃是個美人,眾所周知,如今的她,已經二十多歲,比那些十五六歲的姑娘,更顯成熟嫵媚,特別是此刻,眉眼間的媚態盡顯,任誰看了,估計都為之傾心。


    內殿除了她,隻有她的貼身宮女昭兒,昭兒看著秦貴妃喝了一杯又一杯,擰眉,有些擔心。


    忍不住,再次開口勸道,「娘娘,這酒喝多了傷身子,您還是別喝了!」


    秦貴妃已經喝了好幾盞了,這些酒濃烈,一般人喝不了多少都會醉了,隻是秦貴妃這些年經常獨自飲酒,久而久之,如今的酒力極好,可是,就算如此,喝多了終究不好。


    秦貴妃一頓,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你若是再廢話,便出去!」


    昭兒隻好閉嘴。


    秦貴妃繼續喝酒,這麽多年,她經常如此,每當夜深人靜睡不著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光,所以就尋了些酒來喝,以前喝酒,其實隻為了喝醉了便不會難以安枕,也不會再暗自心痛,可如今,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再也無法醉倒自己。


    進宮七年了,她無數個深夜都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會忍不住想起曾經,曾經,她離幸福,隻有一步之遙,可是,如今卻再也無法企及,隻能在這深宮之中,一天又一天的消磨著自己的青春和歲月,等待將來命運到頭的那一天了。


    搖了搖酒盞,又一盞見底,秦貴妃抬眸看著昭兒,緩聲道,「再去拿酒!」


    昭兒聞言,立刻緩緩跪下,低聲懇求道,「娘娘,您不能再喝了,太醫已經說了,這酒喝多了傷身!」


    這些酒其實挺烈的,一般人根本喝不了多少,秦貴妃已經喝了不少了,如今看著她兩頰酡紅,雙眼迷離,就知道她有些醉了。


    聞言,秦貴妃神色微怔,呢喃一聲,才淡淡淡的說,「傷身……沒關係,我不在乎,快去!」


    昭兒哪裏還肯去拿,「娘娘,太醫說了,您若是睡不著可以點安神香,太醫也開了安神藥,您為何還要這樣折騰您自己呢?若是相爺和夫人知道您這樣,定然心疼,您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想想他們啊!」


    秦貴妃聞言,咬牙,沒說話。


    半響,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是秦家的女兒,這副身子,生於秦家,哪裏輪得到我自己折騰,嗬……」


    因為是秦家的女兒,所以,她這一輩子,都不能不顧及秦家,即便不喜歡這座宮殿,不喜歡這個身份,不喜歡如今的一切,可那又怎樣,她從小就註定要生活在這個地方的,隻不過是麵對不同的人罷了。


    就因為一句鳳凰之命,她這輩子,都逃不開這個皇宮,曾經,她最驕傲的,莫過於她的命格,因為那樣的命格,她離幸福,隻有一步之遙,可如今,她最恨的就是她從小背負的命運,這個命運,讓她一輩子都迴不去當初。


    昭兒看著秦貴妃目露自嘲苦笑著的樣子,自然是心疼,連忙低聲道,「娘娘,您何苦這樣?皇上對您那麽好,攝政王殿下已經不可能屬於您,您不也說過了麽?您已經放下了,既然放下了,為何還要如此執著?」


    當年她入宮的時候,說過放下了的,說過不會再留戀攝政王,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卻一直不願接受皇上,若非皇上對她用情至深可以忍受,她這樣,如何在宮中生存?


    秦貴妃抿唇,沒說話。


    她是放下了,這麽多年,也早就不期待了,可是,女人可不就是這樣麽?即使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該去想,一次又一次的選擇遺忘,還不是一樣放不下?


    她曾經,多喜歡容郅啊,那個時候,覺得自己很幸運,擁有最好的一切,她心係之人,是她要嫁的人,沒有人可以跟她搶,她隻要等著及笄,等他迴來,可是,如今想來多可笑,她錯過了,因為登基的不是他,因為那些人篡改遺詔,她的皇後命格,隻能嫁給別人,而且,淪為貴妃之位。


    所以,這麽多年,她活在這裏,就是想看看,那些人會有什麽下場,那些把他折磨了這麽多年的人,會死得多慘!


    不期待,可是卻終究放不下了。


    昭兒見秦貴妃聽進去了,又道,「而且,攝政王殿下心裏已經有別人了,娘娘,您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皇上對您那麽好,您為何就是看不到呢?」


    她從小就是秦家的家奴,一直伺候著秦貴妃,自然是一直看著秦貴妃走到今日,如何會不心疼?


    皇上這些年對秦貴妃如何,她看的清清楚楚,始終想不明白,為何娘娘就是不肯接受皇上?為何要這樣折磨自己?


    攝政王終究心裏沒有她,並非無情,隻是對她無情罷了,既然如此,她何必再這樣放不下?


    秦貴妃聞言,輕咬唇畔,緩緩道,「他對我好……我怎麽會不知道?可是……我能如何……」


    那個男人,那麽自私,為了得到她,不惜搶了容郅的皇位,包庇他的那個母後,就算他再好,她也不可能忘掉,她所有的希望,都是被他毀的!


    他對她好,她看在眼裏,可是,這些好不足以抵消他犯下的錯,就算他把整個楚國都給了她,她也不稀罕,她想要的,始終都沒有得到!


    昭兒擰眉,正要說話,忽然一個宮女走進來,輕聲道,「娘娘,皇上來了!」


    秦貴妃有些不適的蹙了蹙眉,倒是沒什麽反應,她已然有些醉了,歪這頭坐在那裏,似乎沒聽見宮女的話。


    容闌隨後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一身白色錦袍,身後跟著幾個太監,麵色並不知很好。


    一進來,看到秦貴妃歪這頭坐在那裏,桌上幾個酒盞淩亂的擺著,她的麵前,還放著一個空杯。


    劍眉一蹙,緩緩走過去,示意所有人都下去。


    很快,殿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容闌站在桌邊,看著秦貴妃垂眸坐在那裏,單手支頭,雙頰酡紅,眼簾微顫,睜著眼看著地下,顯然是有意識的。


    看著桌上的幾個酒盞,容闌淡淡的說,「不是說了讓你少喝酒的麽?為何又不聽?」


    秦貴妃抬眸,看著他,沒說話。


    他看著她,繼續淡淡的說,「以後不許再喝!」


    秦貴妃驀然一笑,看著容闌有些意味不明,問道,「這麽晚了……皇上怎麽來了?」


    打更的聲音都過去許久了,以前這個時候,他不會來這裏了。


    容闌蹙眉,道,「朕不放心你,過來看看!」說著,緩緩坐在她旁邊,看著她挑挑眉,淡聲道,「果不其然,朕沒來錯!」


    秦貴妃沒說話,看著他,再看看地上,似有些醉意,所以眼神有些迷離,腦仁兒越來越痛了。


    容闌站起來,走到她身後,淡淡的道,「天色不早了,朕扶你去休息!」


    說完,打算扶起她,可是秦貴妃搖了搖頭,「不……」


    容闌動作一頓,倒是沒再扶著她。


    坐迴剛才的位置,凝神看著桌上的一片淩亂,沉默不語。


    秦貴妃目光迷離的看著容闌,淡淡一笑,問道,「皇上,您不是生我的氣了麽?為何還要來看我?為何……」


    宮宴上,她因為讓他收了那個舞姬,所以他生氣了,她是看得出來的,以為他會有一段時間不會再理她了呢,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就出現了。


    容闌其實很少會生她的氣,不管她如何冷淡疏遠,他都不會生氣,甚至待她一如既往的好。


    幾年前的一次,他在她這裏用晚膳,她提及讓他去皇後宮裏過夜,當時容闌氣極,在她麵前把一桌的東西都摔了,一地狼藉,拂袖而去,整整一個月都沒有來看她,甚至不讓她進宣文殿,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她失寵了,誰知道一個月後,他又出現了,什麽事都沒有一樣,對她一如既往。


    也就那一次,他生氣了。


    今日他會生氣,其實她不覺得奇怪,隻是,才過去幾個時辰他就來了,倒是不正常。


    容闌聞言,默了默,道,「朕沒有生氣!」


    秦貴妃挑挑眉,笑而不語。


    容闌也不解釋,他怎麽捨得生她的氣?


    他不過是有些惱她,有些氣自己始終得不到她的心,可是,她是他生命中最真=珍愛的女人,他如何捨得氣她?


    今夜,不過是一如既往的來合歡殿外麵,看到裏麵又是一片明亮,才走進來,以前這個時候來,她大多數已經睡下了,即便不睡,他也不會進來,因為他知道,一旦這個時候走進來,他會捨不得離開。


    可是今日,想起她或許心情不好,實在是無法安心罷了。


    聞言,秦貴妃擰眉,可是腦仁有些疼,酒勁上來了,她感覺有些頭昏,所以說不出話來。


    見她不適的擰眉,容闌連忙站起來扶著她,有些擔憂,「瑛兒……」


    秦貴妃低聲道,「我頭疼……」


    聞言,容闌隻好扶起她,將她攔腰抱起,他身體不好,所以抱起秦貴妃有些吃力,但是,還是忍著抱著她走向不遠處的一張盤著飛鳳雕刻的床邊,將她放下。


    拉過一旁的被子給她蓋上,這才折身走進一旁的洗浴間,很快拿出一條擰幹的錦帕走到她身邊坐下,給她擦臉。


    因為喝了酒,此事的她,麵容嬌媚,兩頰微紅,瑩潤的雙唇因為頭疼而輕咬在一起,竟處處透著嫵媚,甚是迷人。


    容闌手一頓,定定的看著她的臉,伸手,撩開她臉頰上的一絲青絲,隨即靜靜的看著她完美無瑕的絕世容顏。


    不可否認,他抗拒不了這樣的誘惑。


    許是酒勁過於大,秦貴妃臉一皺,雙眉緊擰,下意識的輕嚀一聲,「疼……」


    腦袋一陣又一陣的疼,讓她極為不舒服。


    容闌蹙眉,伸手輕撫她的臉頰,輕聲開口,「瑛兒……」


    秦貴妃並非昏迷過去,自然感覺到有人觸碰她,手一把抓住臉上的手掌,微微睜開眼,看著容闌。


    容闌見她睜眼,這才壓下心底的躁動,輕聲問道,「很難受麽?要不朕叫太醫來看看!」


    秦貴妃搖搖頭,「不……渴……」


    容闌頷首,這才放下手裏的錦帕,站起來道,「那朕給你倒水,等等!」


    很快,容闌端著一杯水走到床邊,扶著她起來給她喝下,一杯水見底,秦貴妃才清醒了點。


    容闌把杯子放好,才讓她躺好,這才打算站起來那東西去放好,可是,手忽然被抓住,容闌一頓,轉頭看著自己被拽住的手,蹙眉。


    秦貴妃媚眼如絲,此時正半合半開的看著他,正是她抓住了他的手。


    容闌蹙眉,默了默,坐下,「可是還有哪裏不適,若是……」


    秦貴妃卻意識不清的開口道,「別走……」


    容闌抿唇,看著她。


    秦貴妃眯著眸子,意識不清的繼續道,「不要走……」


    不要把她自己留在這裏……


    容闌靜靜的看著她,沒動靜。


    看著她緊緊拽著自己的手,一動不動。


    看著她的臉,容闌陷入沉思。


    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


    秦家嫡長女是個小才女,楚京無人不知,可是秦相卻從不讓秦小姐出門,所以無人得見那個秦小姐的姿容,直到那一次,他見到了,那時候,他才十歲,她九歲,她第一次跟著秦夫人進宮,拜見他的母後,她隻有九歲,長得極其好看,稚嫩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以後定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她第一次進宮,卻安靜的站在秦夫人身邊,不驕不躁,絲毫不為宮裏的華麗所震撼,不像其他的小姑娘,盡管裝的很知禮,卻難掩眼底的好奇和羨慕,那種女子,她不喜歡。


    他生來就是嫡皇子,從小到大受盡別人的羨慕或是懼怕,因為他的母後是個可怕的女人,讓他看多了那些黑暗和罪惡,所以他自小就懂事得早,看人也是看得很準。


    那個時候,她年少沉穩的性子,一直記在他腦海裏。


    後來,沒多久他就聽母後說,那個小姑娘,是父皇給七弟選的妻子,他很震驚。


    從那以後,他就把這份心思壓在心底,一直遠遠看著她,看著她那麽優秀,看著她慢慢長大,看著她與七弟相處的時候,那會心的笑容,看到他就立刻恢復如常,他就知道,她喜歡七弟。


    他一直都知道父皇偏愛七弟,那個皇位,也是父皇內定給七弟的,可是,他也清楚幕後造的孽,從不會嫉妒,也不會覺得不公,有些債,註定要償還的,母後作的孽,他這個兒子可以不要一切來償還,所以,他一直都不曾想過做皇帝,他也不喜歡帝王之位,可是,如果坐上那個位置,就可以把她留在身邊,那麽,他情願自私一次。


    他知道,她是恨他的。


    可是,恨就恨吧,他甘願被她恨,甘願被她利用,甘願為她捨棄一切。


    想到這些,容闌抿唇,想了想,最終緩緩傾身,輕輕的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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