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皇帝覺得震驚。實在是大楚跟西戎和北狄做了那麽多年的好鄰居,你死我活過,相安無事過,但彼此都奈何不了對方。畢竟是一個國家,又是異族,要將之徹底滅掉,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是從大楚立國以來就存在的現狀,百年來周邊的這些國家,一直都是大楚最大的敵人和隱患,皇帝也早就已經習慣了,認為這種鼎力之態還會繼續持續下去。


    所以聽到趙璨說,可能用這種和平演變的方法讓西戎和北狄不戰而敗,讓他怎麽能夠不吃驚?


    趙璨道,“兒臣跟平安商量過,他也覺得這法子可行。不過在實施上,恐怕會有些困難。”


    最大的困難,其實是要讓對方主動或者說自願去種植這些東西。


    東南畢竟也是大楚的國土,齊王是宗室,雖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對朝廷卻也很有信心,而且東南出產的東西可以賣給別的地方,也可以從別處采購糧食,完全不會受到阻礙,所以他才能放心的這麽做。


    但是西戎和北狄是外國,大楚一直對他們進行經濟封鎖,雖然偶爾也有人販私貨過去,但品種和數量都實在算不得多。在這樣的情況下,西戎和北狄隻要不傻,就不會去做這種事。


    畢竟種植了那麽多東西,不能賣出去換成糧食的話,他們就隻能活活餓死了。


    對於每年秋天都要到大楚這邊來“打草穀”才能維持生存的草原民族來說,實在是不顯示。


    除此之外,西戎和北狄多半是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並不適應種地的生活,這也是一大難題。雖然最初他們不耕種的原因是這樣吃不飽,活不下去,但是幾千年裏流傳下來的生活方式,也不可能輕易就被改變。


    即使現在告訴他們種地可以養活自己,他們也不習慣。更何況重地也可能養不活自己?


    此外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困難之處,如果不能將這些難題一一解決,那麽這個提議,就隻能算作是紙上談兵,根本不可能真正實施。


    皇帝聽到這裏,反倒鬆了一口氣。


    要是這件事那麽容易做到,那麽這麽多年的對峙,豈不是失去了意義?現在知道其中困難重重,他反而放心了。


    “既然如此,就先保留方案,慢慢完善。或許往後終有能用得上的時候。”他對趙璨道,“不過也不必伸張,免得讓外人查知。”


    “是。”趙璨低下頭,眸中光芒微動。


    皇帝這句話中隱含的意思,他聽出來了。對他說這種話,就說明頗有想要將這一切交給他的意思。然而並未指明,恐怕還是因為他身上那所謂的生死之劫。


    畢竟皇位更迭從來都是一件血淋淋的事,新舊政權交替,往往會導致人心不穩。所以帝王在挑選繼承人的時候,能力很重要,但是健康的身體甚至繼承人也很重要。


    偏偏趙璨現在的情況是,自己隨時有可能會出事,還連子嗣都沒有留下來。


    即使能力再強,皇帝心中也還是難免有所顧慮。


    不過,隻要有這種偏向,對於趙璨來說,也就夠了。那個所謂的“生死之劫”,對他來說是危機,但同時也是轉機。


    這讓他能夠在所有人都束手束腳的時候盡情表現,到時候皇帝會發現,他所有兒子之中,最優秀的隻有這一個。而生死之劫,又會讓他心中充滿遺憾的同事,對趙璨更加優容,給他更多的權力。


    從本初殿裏告辭出來,趙璨的腳步不由微微一頓。


    因為站在殿外等待皇帝召見的,便是許悠。


    “許相。”趙璨開口招唿道,“父皇現下無事,想來很快就能召見許相了。”


    “多謝陳王殿下提醒。”許悠含笑應了,整理衣裳上前讓人通報。他年輕時應該生得相當不俗,即便如今年紀大了,但看上去還是氣質儒雅,風度絕佳。幾縷美髯更是添了幾分文質彬彬的氣息,令人心生好感。


    然而趙璨的人已經初步的調查到了一些東西。


    當初許平之從宮中脫身時,因為宮裏發生了一些事,所以皇帝根本抽不出手來管這件事。說來湊巧,當時引發宮中這一片亂象的人,正是平安的師父徐文美。


    那時候徐文美還十分年輕,姿容殊勝,先帝晚年時特別喜愛他,時時帶在身邊。如此一來,自然就成了皇後何氏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新皇登基之後,皇後變成了太後,自然更容不得他了。


    當時皇帝心中對徐文美已經頗為欽慕,隻是他自己並不了解這份心思。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會允許太後對徐文美動手。如此一來,母子之間少不得有了許多紛爭,關係更是降至冰點。


    當時徐文美也並不願意繼續留在這個牢籠之中,便對皇帝自請出宮。如此沒有他擋在中間,皇帝跟太後的關係自然會慢慢和緩下來。然而初登大位,意氣風發的皇帝容不得別人忤逆,強硬的將徐文美留在了宮中。


    宮裏亂了那麽一陣,正好讓齊韜和許平之從容脫身,說起來也算是緣分。若非如此,自然就不會有平安後來的出生了。


    原本皇帝不去追究,隻要他們抹去痕跡,隱姓埋名找個地方住下,自然便能安穩度日了。誰想許平之身邊的婢女無意間走漏風聲,致使許悠也得到了消息。


    他那時候剛剛入朝未久,遠說不上站穩腳跟,若是許平之的事情被皇帝揭露出來,那麽對於許家來說,便是誅九族的罪過。許悠當然不可能讓這兩個“證據”好好的活著,於是派人追殺。


    雖然從家族的角度來考慮,這件事許悠也不算錯,但是身為一個父親,便未免過於不近人情。況且如果不是他為了自己的前程,明知道許平之已經與齊韜相戀,卻仍舊強硬的把人送入宮中,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這份狠辣和手段,或許正是他能夠屹立於朝堂不倒的訣竅之一吧?


    總之現在趙璨再看到許悠,再也不能夠感覺到那種如沐春風的好感,反而如同被毒蛇盯上,時時刻刻都必須要警惕。


    但是既然已經站在了對立麵,知道對方是自己的敵人,趙璨當然也不會刻意逃避。畢竟要想對付許悠,自然要先找到他的罪證。不過這隻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所有事情都被他處理得幹幹淨淨,想要抓到問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趙璨跟平安商量之後,最後定下來的辦法是分頭行動,雙管齊下。平安在外麵的時候,也會注意搜集這方麵的東西,趙璨則在京城裏跟許悠周旋。這世上的事不可能完全不留下痕跡,如果以前的實在找不到,那麽就創造機會,讓他留下新的罪證!


    趙璨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著許悠走進了本初殿裏,然後才舉步繼續向前。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趙璨都在忙碌。季謙那裏雖然在皇帝麵前掛了號,但是既然要留下齊王,那麽辦他的理由就不能是跟齊王勾結,所以必須要搜集其他的罪證。


    這件事皇帝既然交給了他,趙璨自然要做到最好。


    反正平安不在京城裏,他也沒有什麽休息的心思,索性起早貪黑,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上麵。所以不過短短時間,就查到了不少東西。


    這還是因為如今交通不便,許多事情畢竟要來迴奔波確認,所以拖慢了進度。否則的話,隻會更快。


    季謙此人看上去溫和無害,在朝中多年也沒有什麽存在感,更沒做出什麽大事。除了宴會時能夠看見他的身影,其他時候幾乎不會惹人注意。但實際上,這些都隻是掩飾的表象罷了。


    在他的家鄉,季家人可謂是囂張無比,橫行鄉裏,欺男霸女,奪人家產,損傷人命……真可謂是無惡不作。


    他們能夠如此囂張,所倚仗的,自然是朝中的季謙。而被派遣到當地的父母官,多半都跟季謙有些關聯,自然不會去管季家人的事,甚至會主動為他們提出庇護!


    至於季謙自己,貪/汙腐/敗,賣官鬻爵之類的事情自然少不了,再加上暗地裏跟齊王勾結這一條,皇帝絕對不可能容忍。


    讓趙璨意外的是,調查的過程中發現了一點小小的異樣,而順著這條線查下去,竟然讓他發現了一條全新的線索。這是一個後來才臨時聯合在一起的小團體。這些人身份五花八門,難以說清。但仔細分辨的話,會發現他們都跟平安有一點兒關係。


    確切的說,他們都是平安推行的這些新東西的受害者。


    如此,這些人聯合在一起,打算做什麽自然不言而喻。之前秦州的爆炸也是他們弄出來的。趙璨雖然查過,但那時候他們推出了一個替死鬼,遮掩得又太快,竟然沒有查到。


    這一次也是偶然,從季謙這裏開始查,卻意外將這條線給抓出來了。


    趙璨幾乎沒怎麽猶豫,便將這些名字添加到了季謙一黨的名單上。反正他們的確都跟季謙有關係,也不算是冤枉了他們。既然要跟平安作對,甚至對平安動了手,他自然不會客氣。


    其實趙璨覺得,早點兒將這些人清理出來,其實也是有好處的。畢竟以後平安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怕這些人跳出來反對,就怕他們暗地裏使絆子、搞破壞,明明是好東西,卻讓他們弄得烏煙瘴氣,最後反而推行不下去,那就太可惜了。


    這件事也提醒了趙璨,不管什麽事情都應該防患於未然,不能等事情發生了再去解決。所以從這時候開始,就應該為平安將來要做的事情鋪路了。


    將名單上交給皇帝之後,他給平安去了信,說了一下這件事。


    收到趙璨的信時,平安已經快要玩瘋了。東南路許多地方都靠著大海,平安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裏,自然是盡情的欣賞不一樣的景色,享受海鮮美食。他甚至還跟著漁船一起出海打漁,享受了一把海上漂流的滋味。


    結果不幸的是他們遇到了一場風浪。雖然並不很大,但是船隻卻也好幾次差點兒翻掉,十分驚險。


    等到迴到陸地上來的時候,平安一瞬間還覺得有些不習慣呢!


    開陽扛著他們此行的戰利品,許多奇奇怪怪的魚類、貝類海產,兩人迴到了暫時借住的地方。然後平安就看到了趙璨送來的信。


    一瞬間平安簡直有些心虛。因為自己在外麵玩得顯然樂不思蜀,但是趙璨卻在京城裏“受苦”,完全沒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擔當。


    看完了信之後,平安倒是受到了一點啟發。


    他之前雖然做了不少事,但實際上卻是很雜的,沒有一個係統。東一榔頭西一棒槌,這樣會顯得很散,沒有任何聚集力,將來自然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強有力的支撐。


    當然,當時平安之所以這樣選擇,正是為了避其鋒芒。畢竟如果風頭太盛,會有許多人忍不住對他動手,不可能還有現在這樣安穩的日子過。


    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平安覺得,借著這幾年的功夫好好琢磨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弄出個具體的體係來,是十分必要的。因為等到趙璨登基之後,他們要做的事情不可能還是這些小打小鬧。自然也不能用現在的這種做法。


    改革的路子,不外乎是兩種。一種是從上到下,從中央到地方。一種則是反過來,從下到上,從地方到中央。


    第一種因為有中央支持,所以當然力度大,執行快。但壞處也很明顯,畢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條心,而且許多人可能根本理解不了這些新的政策,最後導致執行過程中出現許多的失誤和意外。


    第二種是解決具體需求,比較有針對性,效果會顯得更好。但壞處是小打小鬧,想要往別的地方推廣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不過對於平安來說,他現在勉強有了群眾基礎——水泥路會在未來幾年內一點一點的鋪開,而交通便利,以及報紙的存在,也更容易帶來外麵的新消息,讓大家的生活環境不再那麽閉塞。上層路線也完全沒有問題——等趙璨登基,他就能夠得到來自帝王的全力支持。


    所以平安覺得,將兩種辦法結合起來,先定點實驗,成功之後再進行普及推廣,是個不錯的辦法。


    除此之外,兩種做法都不可避免的一點是,改革總會觸碰到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他們不會高興看到這種改變,勢必會在其中搞破壞。怎麽應對,也是一大難點。


    目前來說,平安並沒有什麽好辦法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畢竟就算他考慮得再麵麵俱到,也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要求。這樣一來,勢必會有一部分人損失利益。


    或許隻能靠強權壓製了。到時候肯定會出現許多的爭端,乃至局部的亂象。


    所以,軍隊是首先要抓在手裏的,也是必須要慎重考慮,不能輕易觸碰的。這部分改革要留在最後麵。


    平安簡單的理了理自己的思路,便開始給趙璨迴信。這麽重要的事,他當然不能在信裏說,哪怕傳送信件的渠道非常安全也一樣。所以隻是簡略的提了一句。然後對趙璨在京城所做的事情表示讚賞,畢竟順便解決了一個隱患。


    除此之外,平安接受了趙璨那個抓不到許悠的把柄,就製造新的把柄出來的建議,同時參考了一下季謙,突然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


    季謙會對平安弄出來的新東西感興趣,難道許悠就完全不在意嗎?顯然不可能。畢竟是一國宰相,肯定能看出這些東西的好處。既然知道是好東西,那麽他能忍得住不伸手嗎?畢竟再好的東西,不是自己的也沒有用。


    如果許悠感興趣的話,或許可以針對這一點進行布局。


    平安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給別人挖坑的感覺。不用正麵對上,而是引導對方主動走到自己挖好的陷阱裏來,這種方法果然更加適合他這種低調的人。


    如果光是一來一迴的跟趙璨商量,太浪費時間了,所以平安找來了開陽,“你對許相知道多少?”


    “殿下那邊正好送來了一些資料。”開陽拿出厚厚的一摞紙,“這些都是剛剛查到的,殿下覺得你可能用得上,就讓人也送了一份過來。”


    ……考慮得真是周到。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平安一直在研究許悠的這些資料。


    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是,無懈可擊。


    許悠的出身並不好,他的父母隻是普通的農民,耕種著家裏的幾畝地,勉強糊口度日。但也不知道怎麽基因突變,居然生出了許悠這樣一個出色的兒子。他從小就聰明,爹娘發現之後,咬牙送他去了私塾念書。


    許悠也實在是聰明,在私塾讀了兩三年的功夫,便被他的夫子看重,舉薦給了當地的一位員外。員外家中十分富裕,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家沒有出過一個讀書人,兒子和孫子都不爭氣。


    對於會讀書的許悠,員外自然是十分喜愛,並且做主為許悠跟自己的孫女定下了親事。


    如此,在妻族的幫助下,許悠的學業進步更快,同時也開始拓展人脈,開始初步展露出他的才能來。在他考上舉人之後,原本跟他訂親的那位小姐卻忽然病逝。於是等他入京考上進士之後,便順利的風光迎娶了另一位官家小姐,並在嶽家的幫助下踏上仕途。


    他的每一步路都走的非常順利,而且在關鍵時刻,總會出現一些意外來助他成事,比如第一位未婚妻恰到好處的病逝。這樣的事情如果隻是一次兩次,或許還有可能是巧合,但一直出現,那就令人懷疑了。


    但許悠卻沒有留下任何把柄,即使有人懷疑一,也絕對查不出什麽問題了。他的身上始終幹幹淨淨,沒有溫和問題。


    等他登上宰相之位後,行事就越來越謹慎,更不可能留下任何會被人抓住的把柄了。


    平安不喜歡這種人,外表看上去越完美的人,越是需要私底下做更多的事情去維持這“完美”的假象。可以想見許悠絕對不可能幹淨。為難的事,根本沒有證據。


    拋開這些不說,讓平安關注的是一條被一筆帶過的消息:朝廷官辦的《皇楚日報》負責人,正是許悠的女婿。


    事實上除了最開始的新鮮之外,因為報紙一開始注重的隻是詩文,即使到現在,《皇楚日報》上麵出現的新聞多半也不涉及軍國重事,所以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視。哪怕許多人如今已經習慣了看報紙。


    在這種情況下,許悠讓自己的女婿去掌管《皇楚日報》,目的就很耐人尋味了。


    平安有理由相信,他對這些新鮮出現的事務,抱有很強烈的興趣,甚至敏銳的察覺到了輿論引導的重要性,所以才不著痕跡的出手控製住了這一邊。雖然目前還沒有用上。


    仔細想想這也並不令人意外,畢竟在許悠的一聲之中,對於輿論的運用,恐怕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能夠注意到這一點並不奇怪。


    既然如此,平安之前的想法,就完全是可以實現的。


    隻要針對許悠弄出來一個新的東西,讓他產生興趣,他肯定會主動想要接手,到時候針對這個進行布局,他就不可能跳出去了。


    不過具體要做什麽,怎麽做,又該如何布局,平安卻還需要再好好想想。


    畢竟腦子裏的東西雖然很多,但他的主意真的不是隨便信手拈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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