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璨迴來的時候平安已經睡著了。


    別看他今日仿佛很輕鬆的樣子,其實心一直都是懸著的。這會兒總算將事情定下來,自然徹底放鬆。又是在自己最熟悉的(裝修)環境裏,所以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早有人稟報了趙璨,所以他並不意外,隻是見平安熟睡的樣子,不由莞爾。他想了想,把人搬運到床上,然後才自己去忙碌。、


    平安是被一陣食物的香氣勾著醒過來的。


    睜開眼就看到趙璨笑吟吟的站在自己麵前,身後的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的飯菜。


    平安抽了抽嘴角,趙璨已經笑著道,“醒了?起來吃飯吧。”


    “什麽時辰了?”平安坐起來問。


    趙璨道,“已經快酉正了。”


    平安不由抬手揉了揉額頭,他迴來的時候才剛過未時,所以這是一覺睡了兩個半時辰?


    平日裏沒有午睡習慣的人,偶爾睡一次,反而會覺得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力氣來。平安現在就是如此。


    起來洗漱之後,倒覺得精神了一些,不過還是沒胃口。平安就坐在那裏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東西,順便跟趙璨說了說自己今日的經曆,當然,重點在後麵那一部分,關於天機觀的。


    “聽說天機觀曆任觀主可以窺探天機,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皇室這邊又是什麽看法?”他問趙璨。


    趙璨道,“先帝時曾有很長一段時日篤信道家,甚至在宮中著道袍,齋戒修行,不問國事。更有甚者,開爐煉丹,所費頗靡。又崇信道士,甚至賜局宮中,致使整個朝堂和皇宮都烏煙瘴氣。大概是目睹了這些事,因此今上並不相信這些東西。上行下效,如今京中崇道之風才會大減。”


    “如此說來,陛下是不信這個的?可惜了,我本來還打算借著他們的幫助,替你弄出個‘不宜早娶’之類的名聲呢。”平安歎氣。


    趙璨聞言微微挑眉,沒想到平安竟是這麽打算的。不過細細一想,竟是無法反駁。這種事信的人自然會信,連駁斥都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這麽想著,他便笑道,“陛下不信不要緊,隻要別人信了便可。不過,終南山上的天機觀其實不太一樣。”


    “怎麽不一樣?”


    “我皇楚開國之時,天機觀就已經存在了。民間傳聞太/祖皇帝當初曾經得到過當時觀主天星真人的幫助,方能禦極。”趙璨道。


    “這是真的嗎?”平安對這種八卦很感興趣,興致勃勃的追問。


    據說但凡是開國皇帝,都得有點兒祥瑞出現,就算沒有也要自己製造出來。後世人多認為這些都是偽造的。莫非其中還真有什麽神異不成?


    趙璨笑著道,“史書上沒有記載,但我在皇室的藏書之中看到過,開國後太/祖曾三次遊覽終南山,駕臨天機觀。說裏麵沒有問題,我是不信的。”


    “這藏書陛下也能看到吧?”平安問。


    趙璨點頭。皇帝有權限看的東西隻會比他更多,知曉的東西自然也比他更多,“況且當初先帝曾幾次下詔欲請長春真人出山為國師,據說長春真人曾寫信斥責先帝。此事真假不知,但想來天機觀在陛下眼中,應該與其他俗流不同。”


    難怪這個天機觀能夠一直存在至今,而且明明今上不喜歡道教卻還是能夠香火鼎盛,這作風可真夠生猛的。


    不過……他喜歡。


    “既然如此,我們明日就去天機觀請長春真人幫忙。”平安道。


    還以為這個辦法沒用了,既然有用,那麽當然不能放過。


    “……長春真人德高望重,恐怕不會為我們說謊吧?”趙璨有些無奈的看著平安。想法雖好,奈何基本上是不可能成功的。


    平安道,“我都想好了,反正長春真人這種世外高人,不可能跑到陛下麵前說什麽。其他人即便懷疑,也不可能去找長春真人對質。所以——隻要長春真人肯替你卜算就可以了,至於結果,還不是隨便我們說?”


    趙璨簡直目瞪口呆,嚇得話都快說不利索了,“你、你膽子也太大了!”這要是被人發現,那可就真的一點退路都沒有了。


    可是仔細想想,這也並非是不可能的。


    因為事實的確如平安所想,長春真人可能根本不關心他們說了什麽,畢竟他們偽造的隻是招財納不能早婚,又不是他是真龍轉世。一來恐怕沒人相信他們會在這上麵作假,二來其他人也絕不會去詢問長春真人此事的真假。如此,自然就避免了穿幫的可能。


    看似大膽冒險,但實際上卻是具有可操作性的。


    將這件事情定下來之後,平安又開始挑燈夜戰,打算將圖書館的計劃書給寫出來。


    反正他白天睡多了,現在根本睡不著。寫完了明天去山上的時候,順便帶過去給傅彥和馮璋。


    趙璨坐在旁邊翻看教育部的那本計劃書。因為平安的種種想法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沒有付諸實踐的時候,就算是趙璨也難以一一知道。畢竟二人現在見麵的時間很少。


    這份計劃書平安曾經簡略的跟他提過一次,趙璨當時給出的建議是:一旦成功,那麽勢必會分薄禮部的權力,這一點一定要注意。


    原本天下士子是歸屬於禮部管轄的。當然了,禮部還管著其他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過趙璨覺得,對禮部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這一部分。


    隻要一個讀書人考上了功名,那麽他的檔案就掌握在了禮部的手裏,將來繼續參加升級考試,鄉試會試殿試,都要由禮部來舉辦,可謂是掌握了讀書人的進身之階。


    而且各級考試都是由禮部挑選督學官到各地主持,這樣一來,當屆參加考試的士子,都要稱唿對方一聲座師。


    看上去隻是個稱唿,但官場裏錯綜複雜的關係,本身就是這麽來的。座師們會提攜自己的學生,因為他們在朝中也有自己的關係,學生們的路自然走得更順。而學生將來有了成就,自然也不能忘記座師。


    正是因為這種師生關係很容易造成朝臣拉幫結派的結果,所以後來會試之後增加了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所有通過考試的士子即被授予功名,稱“天子門生”,就是為了杜絕這種隱患。


    但實際上呢?有幾個讀書人會真的認為自己是皇帝的學生?下麵那一級一級的主考官,也還是他們的座師。


    所以雖說考上進士之後,授官是吏部的事,但是禮部卻是讓這些人一步一步走到這裏的階梯,不容忽視。所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現在平安要單獨成立教育部,等於是從禮部將這最重要的一個職能劃分了出來。以後禮部就真的隻能製定那些繁瑣的禮儀,在必要的時候被拉出去撐撐門麵了。


    到時候提出這個建議的人,負責主持此事的人,勢必都會成為禮部官員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平安采納了趙璨的建議,於是決定去找個地位超凡,能力出眾,能夠壓得住的人來主持這件事。他本來選定的是傅彥,後來改成了馮璋。


    看完計劃書,趙璨想了想,也不由好笑,“平安,我發現了,你每次都是自己打好了基礎,做出計劃,然後就把事情推給別人去做。這樣大的功勞,難道不可惜麽?”


    “誰不知道這是我的功勞?”平安說,“這就已經夠了。再說就是想要將這些事情都攬上身,我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和精力。不如交給別人,他們一心做這一件事,肯定會比我更好。”


    再說了,平安也就是有個理論水平,真的讓他自己去負責這些事,光是官場錯綜複雜的那些關係就能繞暈他了,到時候事情做不了多少,自己反而陷在其中,得不償失。


    趙璨聞言點頭道,“你能這樣想就好。”


    平安轉頭看了他一眼,說,“再說,我一直記得自己的目標是什麽,想要成功,那麽幫手自然越多越好。既然有那麽多人合適做這些事,我自然也樂意將事情交給他們。如此,等他們得了好處,將來受到的阻力自然會更小。”


    其實並不是阻力變小,隻是能夠幫他分擔阻力的人變多了。


    維護既得利益,是每個人的天性。到時候甚至不需要平安說什麽,這些人就會自發的幫助他了。


    裹挾著這樣的力量,他要做的事情,才有可能成功。否則人人都盯著他,還能做什麽事?


    趙璨微笑著看向平安,心中一陣驕傲。這就是他的平安,聲名,富貴,權勢,榮耀……這些東西,隻要他想要,可以很輕易的得到。但他卻並不放在心上。


    因為他的目光更加長遠,眼界更加開闊。


    如果不是因為平安,趙璨覺得自己或許還始終陷在皇權爭鬥之中拔不出來。可是現在,他也覺得那些事情沒什麽意義了。


    有那麽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第二日一早平安便進宮去為傅彥和馮璋討要聖旨。


    皇帝聽說他居然真的在幾天之內說動了這裏兩個人出山,為大楚朝廷效力,臉色簡直精彩。之後自然不免要問起平安究竟是用什麽樣的辦法讓他們答應的。


    然後平安順勢將自己的計劃書遞了上去。


    ——這一次的事情,平安做的是空手套白狼,兩頭忽悠的工作。


    在這之前,關於教育部的事,他隻跟趙璨籠統的提過一點,其他人都絲毫不知。不過平安已經在皇帝麵前似是不經意的踢過好幾次自己在準備一件事,隻是還沒有頭緒,所以不能定下來。


    之所以遲遲不開口,是因為平安知道,說出來的話,一定是會遭到反對的。


    比如此刻,皇帝就擰起了眉頭,一臉沉重的看著手裏的計劃書。他比趙璨想的還要更深,自然知道一個全新的,新成立的部門,對於原本的朝廷結構是多麽大的衝擊。


    整個大楚朝廷,除了那麽寥寥幾位中書宰執之外,便以六部尚書為首,皆可以預國事。皇帝商量軍國重事的時候,除了宰執們,也會召六部尚書入對。


    可以說,這大楚天下,是由皇帝和這些人共同治理的。即使是皇帝,要做什麽事情,也繞不過他們。


    而現在,在平安的計劃之中,教育部是於六部並列的部門。這也就意味著,整個大楚最頂尖的那一撥人,會多出一個來。


    這分薄的實際上並不單是禮部的權力,而是包括幾位宰執和六部尚書之內所有人的利益!隻不過其中禮部格外倒黴而已,因為他們的職權範圍跟教育部重複了。


    所以一看到這份計劃書,皇帝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答應。


    然而在看到教育部長的人選時,他又冷靜下來了。


    馮璋。


    這個名字的分量有多重,皇帝是知道的。


    他最讓皇帝看重的,不是他的才德有多高。因為皇帝也很明白,有才有德的人,未必就適合做官。就像傅彥,皇帝隻是想把他豎起來當個招牌。從前征召他,多半給的是知製誥,翰林學士承旨,還有各種加封的大學士之類的清貴職位。


    馮璋卻不一樣,他知交遍天下,桃李滿天下,不少隱居的文人將他視作摯友,就連朝中不少大臣都跟他關係莫逆。最重要的是他早年做過官。


    那還是先帝朝的時候,馮璋考中進士之後,外派做了一縣縣令,然後表現出了極為耀眼的政治才華。他每到一地幾乎都能被當地百姓奉為父母青天,治下簡直可稱得上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可惜的是,當時一位權臣忌憚他的才能,不遺餘力的對他進行打壓。當時還官卑職小的馮璋在政治傾軋中,不得不辭官迴鄉,將一腔抱負都傾注在了治學之上,教書育人。這才有了其後桃李滿天下的大儒馮璋。


    這樣一個人,一旦他願意入朝,所帶來的好處幾乎是難以估量的!


    為此付出一個教育部長的職位,非常劃算。甚至如果平安不提出這個計劃的話,皇帝覺得,自己恐怕也必須要給他騰出個位置來。


    而皇帝的這種反應,也在平安的預料之中。雖然心裏還會有些顧忌,但皇帝不可能會拒絕這個結果,就隻能接受自己的計劃書。


    這就是平安的算計:他對馮璋和傅彥提起自己的計劃時,那兩個人可能根本沒想過,其實這個計劃,皇帝根本絲毫不知情吧?而得到了兩人的答複,他再反過來將計劃書遞給皇帝,這兩人就成了籌碼之中最重的一部分。


    根本無法拒絕。


    半晌,皇帝歎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平安的眼神都不大和善了,“平安,你可是給朕出了個難題啊!”


    “皇上聖明,一定會做出決斷的。”平安連忙獻上一記馬屁。


    皇帝哼了一聲,倒也沒有追究平安的意思。首先根據平安的說法,他是在見到這兩位大儒之後,才突發奇想,要用這個還不成熟的計劃來打動他們,沒想到居然就成功了。


    其次是因為這個代價,皇帝付得起。


    皇帝之前雖然跟平安那樣說了,但其實對這件事沒有抱什麽期望。結果平安還真就做成了,對於他這份聰明才智,皇帝其實是很喜歡的。既然喜歡,自然就會偏心。就算心裏覺得平安膽子大了些,也並不以為意。


    反正平安一心都是為朝廷、為自己辦事,不是麽?


    成功說服皇帝之後,自然就是討要旨意。不過平安打算讓趙璨跟自己一起去終南山,也不能繞過皇帝。所以……還有比讓趙璨去頒旨更好的辦法嗎?


    一般來說,給朝臣的旨意,是由禮部或者翰林院派人宣旨。但是如果對方身份夠高,比如宰輔一類,也會派遣重臣前往,以示皇帝的恩寵。


    像馮璋和傅彥這個情況,本來派個重臣是很合適的。但是既然知道忠臣們很可能會對這兩人的出現不滿,皇帝就連旨意都不敢經過中書,又怎麽可能讓他們去頒旨?所以最好的選擇,自然是讓自己的兒子去。


    而且還得是在朝堂站穩了腳跟,足夠有臉麵,將來可能承繼大統的皇子。這樣對方才會感念皇恩,而不是覺得自己被怠慢了。


    所以趙璨沒怎麽花費力氣,就成為了宣旨官。


    去宣旨的當然不可能隻有他們兩個人,還有十分正式的儀仗隊。一行人拿著聖旨前往終南山,先去了馮璋和傅彥那裏,完事之後,在經過天機觀時,趙璨又故作不經意的說打算進去上一炷香。


    他開了口,別人還能說什麽?自然隻能跟上。


    平安一進門就看到了秦浩然,他穿著道袍,帶著冠,一本正經的站在門口知客。見到平安,便朝他眨了眨眼。結果一轉頭看到趙璨,整個人立刻目光呆滯仿佛被雷劈過一般。


    他還記得,昨天平安眉目含情、麵含笑意的說,“是我的意中人。”


    意!中!人!


    不要告訴他就是七皇子殿下!


    之後寒暄的時候秦浩然反應總是慢半拍,讓周圍的人好生詫異。而他隻是死死的盯著平安和趙璨,一臉茫然。


    好在寒暄了兩句之後,觀主長春真人就迎了出來。


    見到平安,長春真人便是一愣,然後立刻熱情的握住他的手,“這位檀越與我道有緣,不知是否願意入我門中,共參大道?”


    平安嘴角抽了抽,說好的世外高人仙風道骨呢?


    這一臉熱情傻笑看上去像是走江湖的騙子的人是誰?


    還有啊,他是經常在小說和電視劇裏看到“這位施主與我佛有緣”這種說辭,什麽時候道家也需要度化普通人了?!


    他用懷疑的小眼神盯著秦浩然看。這就是你據說是世外高人的師父?看上去怎麽看都覺得不靠譜啊!


    事實上秦浩然也是一臉的不忍直視,他師父平日裏真的十分高冷,對誰都不假辭色啊,誰知道這是抽的什麽風?害他都忍不住打量了平安幾眼,莫非這人真的跟道教有緣?


    不過……等等!平安身上穿著的為什麽會是太監的衣服?!


    秦浩然也一臉驚恐的迴望平安。


    身份是太監,意中人是皇子。這信息量太大,秦浩然根本反應不過來。他一點都不像知道這種驚天秘聞啊!該不會待會兒他就會被七皇子殿下以保密為由處決掉吧?


    趙璨黑著臉將長春真人握著平安的手掰開。


    長春真人這才意識到周圍還有其他人,轉臉一看趙璨,不由一愣,甚至還輕輕的吸了一口氣。


    平安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點,立刻抓住機會問,“真人何故驚訝?我曾聽聞長春真人最擅卜算、相麵,莫非七皇子殿下麵相有何異處不成?”


    眾人聞言,都忍不住看向趙璨和長春真人。


    對於這種世外高人,說實話大家都很好奇。雖然不是自己被相麵,但也都十分有興趣的盯著看。能夠見識到這樣的場麵,將來說出去都足以自豪了。


    如果是別人問話的話,長春真人一定十分高冷的拒絕。


    他不!是!算!命!的!!


    那是窺探天機!看一次是要折壽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隨便出手為人測算,因為損傷的都是自己的姓名。所以長春真人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把自己當成算命的。


    然而他這會兒還存著震一震平安,讓平安見識到自己的神奇之處的想法,說不定平安見識過之後,就會哭著喊著想要拜入他門下了呢?


    所以長春真人略略猶豫,便道,“那就請七皇子殿下殿內一敘吧。”


    竟然真的答應了!周圍的人都跟著興奮起來。


    七皇子的運氣也太好了吧?或者說這就是天潢貴胄的待遇?可是聽說長春真人,當初可是連先帝都敢罵的存在啊!


    趙璨和平安跟著長春真人進了殿裏,其他人就隻好擠在門外偷聽。


    等到各自在蒲團上坐下之後,長春真人先是看了麵相,又讓趙璨伸出手,看了手相,最後才一臉嚴肅的道,“殿下前程遠大,尊貴非常。隻是本命之年,恐有生死劫難。”


    平安:“……”


    平安現在懷疑長春真人是自己請來的托兒,否則為什麽他說出來的話,就正好是他想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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