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真正定情之後,平安發現,要把自己的眼神從趙璨身上撕下來,實在是太困難了。


    不管在何時何地,隻要兩個人出現在共同的空間裏,就會忍不住將視線投注在對方身上。


    這實在是太明顯了。就算沒有人懷疑,平安自己也覺得十分不妥。於是他隻好設法躲在房間裏,盡量不出去。這總不會出問題了吧?


    趙璨倒是想過再摸來平安的房間裏。不過被平安抗議了幾次之後,也隻得作罷。


    不過他已經想到了將平安打包帶走的辦法:等到軍隊出發去草原修築城池的時候,帶上平安跟自己一起走,把討厭鬼都安排在別的路線,就不會有問題了。


    結果跟平安商量的時候,遭到了堅定的拒絕。


    “我不去。”平安說得十分痛快。如果真的有人發現了兩人之間的關係,那麽他們需要的隻是懷疑,和一點點蛛絲馬跡,根本不需要親眼看到平安跟趙璨相處。


    所以隻要趙璨帶上他,對方自然就會生出懷疑。至於證據,想要的話,總會有辦法找到的。


    俗話說得好,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如果被人懷疑,那麽對方肯定會刻意的盯上他們,到時候反而會比較麻煩。


    趙璨對此很不讚同,“你也說了沒有千日防賊,那人既然要懷疑,那麽就算我們清清白白,他也能找出蛛絲馬跡來。難道因為這樣,我們就不來往了麽?”


    況且,“他不能跟去草原尋找證據,也就隻能等到迴京。咱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迴京之後就要疏遠關係,到時候他即便日日盯著,也找不出所謂的證據來。”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可怕的?


    平安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當然這也許是因為,在他自己內心深處,其實也並不十分堅定的想要跟趙璨分開。


    這最後的相聚和親近,他跟趙璨一樣期待。


    像現在這樣,連見麵說兩句話都要偷偷摸摸的避著人,尋找機會,兩人自然都不會高興。不過也算是為了迴京之後要做的事情預熱,所以兩人都竭力控製。


    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兩人雖然都達成了共識,可是等到趙璨召集眾人商議進入草原的事情時,還沒來得及提讓平安跟著自己一起去,就有人提出,平安製作出來的炸彈十分有效,應該抓緊時間繼續生產。


    於是,平安就必須要留下來負責製作炸彈了。當著眾人的麵,趙璨也說不出反對的話,最後隻能無奈的答應了。


    平安本來也覺得可惜,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不免有些好笑。原來就算是趙璨這樣的人,有時候也難免會耽溺於情愛之中。平安是真的相信他沒有那麽大的野心了,若是他將天下和那個位置看得很重的話,恐怕在這樣的關鍵時期,不會有心思想這些。


    其實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嘴裏說著要做出一點事情來,但是……偶爾有時候也會覺得,平平淡淡的一生也沒什麽不好。


    有一句話可以形容他們的這種心態:被逼無奈,迫不得已。


    隻是好在兩人都不算笨,即使是被迫走上這樣一條路,也能夠做得像模像樣的。


    又過了兩天,在城外剿滅北狄人的軍隊終於迴來了。北狄人可比西戎人警醒多了——大概是因為對於大楚本身就懷有很深的戒備——一旦發現有風吹草動,根本連正麵對抗都沒有,便開始逃跑。


    也就是因為這樣,大楚的軍隊花費了一點兒時間才追上了他們。其中主力部隊是趙璨帶來的那一萬人,跟長河部落打仗久了,習慣了這種狡猾狡猾的奔逃,經驗豐富,這才在出信州之前,把人給堵住了。


    也許是因為北狄人沒有硬拚到底的底氣,又也許是因為被大楚這邊之前表現出來的戰鬥力給嚇到了——兩次使用炸彈,他們都榮幸的旁觀了。所以發現逃不了之後,絕大部分人索性直接投降。


    如果是從前,大家還要猶豫一下,但是現在不少人都已經得到了消息,要盡量留下俘虜,於是大家十分爽快的接受了投降,找出繩子將北狄人一個接一個的捆起來,帶迴信州城。


    所以總體上就是軍隊出去溜了一圈兒,時間都花在了圍追堵截上麵,逮住人就迴來了,幾乎沒有傷亡。


    “要是打仗都像這麽容易就好了。”跟著趙璨率軍過來增援的楚驊迴來之後,對著趙璨感歎。


    他是楚家這一輩天資最好的將領,今年三十歲,就已經混到了一軍統帥的地位,手底下管著一萬五千兵馬。這一次派他跟著趙璨過來,自然是楚家對趙璨忠誠的表示。畢竟忠誠不是嘴裏說說就算了,總要有實質的東西。


    而楚驊沒有那麽多心思,自己挺佩服趙璨這個皇子,也並不覺得被比自己年紀小的人指揮有什麽不好,相反跟趙璨的關係,反倒越發親近了。也是因為這樣,說話才會這麽隨意。


    趙璨道,“這次隻是運氣好罷了。往後可不會這麽容易。”


    兩人說了幾句話,便開始商量接下來要做的事。


    而另一邊,平安總算是將開陽給盼迴來了。當日開陽受傷的是左邊的胳膊。不過實際上,看上去他被射中了,但隻是角度問題而已,其實開陽控製著身體,將那支箭夾在了腋下,遠遠看去便像是被射中。


    所以他所謂的“傷”,隻是讓箭頭擦破了皮。隻不過傷處有點兒尷尬和不方便罷了。


    他自己手裏有金瘡藥,離開了眾人的視線之後,便找了個地方上了藥。養了這幾天的功夫,現在傷口的痂都已經脫落了,隻留下些不雅觀的痕跡。


    聽見開陽這麽說,平安鬆了一口氣,“幸虧你沒事。”


    不過,他又看著開陽的胳膊,不解的問,“既然沒事了,那你把胳膊裹成這個樣子做什麽?”


    在開陽左臂上,纏了一圈厚厚的布條,看上去就像是受傷頗重的樣子。要不是看到這樣,平安剛剛也不會覺得他是受了重傷,擔心不已。


    開陽道,“我離開前,大人不是提醒我,要小心嗎?既然做出了受傷的樣子,自然不能那麽快就好了。”


    也對,如果真的被箭頭射中的話,那麽傷口是十分刁鑽的,並不大,但是很深,一時半會兒很難好,而且不小心碰一下,又會重新裂開。而且萬一運氣不好,說不準就會傷到經脈,讓這隻胳膊徹底廢掉。


    這麽一想,張純的用心簡直險惡之極。


    “你考慮得很周全。”不愧是趙璨倚重的人,在這種細節上,也處理得十分恰當。如果開陽好好的迴來,那麽張純隻會更加疑心了。


    不過也難保他不會再來試探。


    平安將自己的擔心說出來,開陽道,“大人放心吧,即便是一隻手,他也不是我的對手。有何可懼?”


    也許是因為趙璨來了,平安總覺得開陽的話變多了一點,而且……好像更有底氣了。


    “那這幾天你就先‘養傷’吧。”平安說,“對了,現在趙璨也過來了,過幾天他就要出城,前往草原,修築新城。我想讓你跟他一起去。”


    “殿下給屬下的命令是保護大人。”開陽一臉平靜的道。


    “可是我現在沒有危險了。”


    開陽不說話。但顯然並沒有接受平安的這個說法。平安心道估計也隻有讓趙璨開口,他才會答應了。但是趙璨會開這個口嗎?顯然不可能。


    因為趙璨走了之後,肯定也會擔心平安留在這裏的安危。雖說那個張純肯定是會被他打發出去的,但未必就沒有其他人藏在暗中了。


    隻不過,趙璨那邊更加危險。


    現在西戎人是沒有辦法正麵跟大楚相抗的了。他們跟北狄雖然合作了這一次,但是彼此之間的關係,卻未必有多麽好。這一次在大楚損失慘重,國內還剩下的軍隊,肯定不可能拿出來了。否則的話,麵徹底將所擁有的力量掏空,對北狄人就根本沒有反擊之力。


    但要西戎人心甘情願獻出三城之地,顯然也是不可能的。西戎其實並不大,也就是大楚西北路這麽大吧。西北路一共五個州,一下子劃出去三個周,那就是超過一半的地方了。


    而在西戎更加往西,那裏是一片黃沙荒漠,寸草不生。西戎即便是想要擴張地盤,也根本做不到。所以他們怎麽可能會幹脆的讓出手中所擁有的地盤?


    尤其是那些就住在這三州之地的部落們,他們等於是失去了屬於自己的家園,不跟大楚拚個你死我活就奇怪了。


    到時候什麽樣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平安本來打算趁下次趙璨過來的時候,跟他商量一下的。現在大楚看似勝利,但其實仍舊危機四伏,不可不防。


    隻是沒想到,趙璨卻一次都沒有來找過他。


    這讓平安十分吃驚。之前趙璨明明恨不能每天都溜過來一次,還需要他幾次三番的提醒才願意走。這會兒怎怎麽突然轉性了?要知道平安不能跟著離開,那麽兩人相處的時間,自然也就越發的少了。


    隻是趙璨不來,平安就更不方便去找他了。——趙璨所住的地方守衛森嚴,根本就很難混進去,這就不說了,而且關注著趙璨的人,肯定比關注自己的人多,若是發現自己深夜去找趙璨,那就真是說不清了。


    好吧,雖說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好像的確是說不清的。


    就在平安的這種擔憂和不解之中,趙璨出發的日子到了。平安照例跟著所有人出城相送。不過從始至終,趙璨都在跟別人說話,隻往他這裏看過一次,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然後時間到了,他便上馬揚鞭,率領著軍隊浩浩蕩蕩的離去。


    因為人多,所以足足一個多時辰之後,所有人才都徹底離開,隻能看到浩浩蕩蕩的隊伍分成三路,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而去。


    張純,嗯……被趙璨分到了齊州軍那邊去。理由都是現成的,齊州軍隻剩下幾千人陸陸續續逃迴來,憑他們肯定是不能夠成事的,需要有人去幫忙。同時還把自己身邊的楚驊給分了過去,盯著張純。


    這樣一來,信州軍這一路能做主的就隻有他一個人了。


    所有人站在城牆上目送大家遠去,這才各自散了。西北巡撫拉著平安說了幾句話,然後才離開。


    平安不想迴自己的房間,就去了信州臨時城裏的火藥作坊。後來使用的那些炸彈,都是在這裏製作出來的。為此平安還特意召集了一批工匠,改良工藝。反正這些人以後也用得上,現在培養一下也不錯。


    因為火藥這玩意兒會爆炸,所以作坊是設立在信州城外的,地方也十分隱蔽,是在山裏。——是真正的山裏,一座山挖空的大半,有點像防空洞的樣子。


    戰事結束之後,撫寧縣那邊自然就沒有問題了。其他人被打發迴了弓箭廠,徐文美自己卻是跟了過來。現在也在這山洞裏住著,替平安盯著這些人。


    山洞裏看不見時間,平安從工作中迴過神來,打算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


    從裏麵出來,平安沿著路慢慢往城裏走,忽然覺得有點兒寂寞。


    大概是那個人已經不在這裏了。


    之前雖然跟趙璨見麵的時間也並不多,但是知道對方就在不遠處,想見隨時都能見到,那種感覺跟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在即便他想要見趙璨,也……


    一個念頭還沒有想完,平安隻聽得身後馬蹄聲漸漸靠近,他下意識的往邊上讓了讓,結果下一瞬隻覺得腰間一緊,眼前天旋地轉,再迴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在馬上了。


    嗯,被橫著搭在馬背上,姿勢十分奇怪別扭。


    “趙璨?”至於把他拉上來的罪魁禍首,平安即使沒有看見臉,也能夠猜得出來。


    “嗯。”趙璨應了一聲,撥轉馬頭,朝著來時的路疾馳而去。


    平安無奈的抓住馬鞍,“你倒是先讓我坐好啊!”


    “等到沒人的地方。”趙璨說。


    平安側過頭,這才發覺趙璨身上穿著黑色的鬥篷,戴著帽子,根本看不清臉。很顯然,這身裝束根本就是有預謀的。特意跑迴來“劫持”自己?


    不知道跑了多久,平安覺得自己胃被顛得難受時,趙璨終於停了下來。他扶著平安換了個姿勢,坐在馬上,趙璨的雙臂從身後伸過來,牽住韁繩的同時,也將他固定在了懷裏。


    讓馬兒慢慢往前走,趙璨將下巴擱在平安的肩上,舒服的歎了一口氣,“總算把你偷出來了。”


    平安抽了抽嘴角,“你早就打算好了?”難怪之前不再來找自己見麵,原來是早就已經想好的解決的辦法,隻是這個辦法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評價好了。


    等到平安反應過來,意識到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你就這麽把人擄走,我都沒有跟圖謀交代過,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


    “放心吧,有你師父和開陽在。”趙璨立刻道,“他們會做好的。”


    “……”好吧,連後路都安排好了。


    平安放鬆下來,心裏也不由覺得有趣。就在一刻鍾之前,他還一個人走在路上,感歎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到趙璨,結果轉眼這人就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即使這種做法實在是有些任性得過分,平安也並不想批評他。


    因為在這一點上,兩個人的心情是一樣的。


    “怎麽不跟我商量一下?”他轉頭看了趙璨一眼,見他的臉掩在鬥篷裏看不清楚,便抬手將帽子掀開了。


    趙璨抓住他的手按下去,“給你個驚喜。”


    好吧……是挺驚喜的,要不是他對趙璨已經十分熟悉,能夠認出人,說不準還會變成驚嚇呢。


    走了一會兒,該問的話問完了,平安催促趙璨,“我們不趕緊加快速度嗎?”


    “加快速度幹什麽?”


    “……當然是追上前麵的軍隊。你是主帥,不能夠輕易離開的吧?”平安無奈。


    趙璨在他肩上蹭了蹭,“不要。讓大軍繼續前進,我們兩個單獨走。難得有這樣相處的時間。”


    平安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但是趙璨不再軍中,這件事若是被人知道了,會出多大的問題?這種想法根本就不可能實現,也就隻能夠想想而已。


    “別鬧,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平安隻好安撫他。


    趙璨道,“那好吧,不過今晚我們要在外麵住。”


    “外麵?”平安挑了挑眉。他當然知道趙璨為什麽要在外麵住……咳,俗話說得好,小別勝新婚,何況他跟趙璨這已經是別了好幾年了?終於說開了,感情進展一日千裏,彼此都期待著更加深入的接觸,隻是之前在信州,即使不是有個張純盯著,這種事也需要避諱,不敢胡來。


    要不然趙璨也不至於會想出離開之後半途折返將他偷走這種辦法來。


    所以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是……希望他說的外麵,不是幕天席地的露營,否則平安隻有掐死趙璨一條路了。


    “嗯,前麵再過十幾裏路,有個小村子。”趙璨說,“之前被西戎人劫掠過,村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剩下,不過房屋倒還保存得十分完好。行軍時經過此處,我已經細細查看過了,絕不會有人來打擾咱們。”


    “……”準備還挺充分的。


    不知道為什麽,平安陡然生出了一種自己變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為所欲為的錯覺。


    他連忙將這個念頭從腦海中剔除出去,問趙璨,“那我們今天吃什麽?”


    “旁邊有一條河,之前經過時士兵們還在那裏取了水,河裏有魚。白日裏抓到了不少,我讓天樞留了一條。”趙璨說,“我之前在河北時,跟人學會了烤魚的手藝,待會兒讓你嚐嚐。”


    “好。”平安立刻點頭答應。


    因為地方實在是不遠,兩人又是同乘一匹馬,所以速度並不快。偶爾開口說一兩句話,氣氛十分溫馨。——在今日之前,兩個人從來沒有這樣相處過。有些新鮮,更多的是歡喜。


    等到了村子裏,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但今夜有月亮,所以倒也還能看清周圍的環境。趙璨帶著平安去了他挑選出來的那個院子。天樞準備得十分充分,連柴火都準備好了。


    兩個人在院子裏生了火,然後將魚處理幹淨,穿在樹枝上烤。不一會兒魚的香味就散發出來了。


    趙璨隨身帶著作料,據說是在河北的時候弄到的。“他們說在野外時,身上必須要帶上這些東西,萬一找不到吃的,也能自己弄。”


    “你在河北……”平安想了想,問,“很辛苦嗎?”


    趙璨並沒有故作無事。這輩子他在河北的經曆,自然算不上辛苦。但上輩子就不一樣了。之前跟平安說的時候,隻是一語帶過,但平安肯定反複的迴想過,然後或許還自己根據那隻言片語,想象出了不少辛苦的經曆。


    如果是從前,趙璨自然要故作無事,但是最近他忽然無師自通了一個道理,在平安麵前,示弱對自己更有好處。


    所以聽見平安的詢問,趙璨立刻神色微黯,然後再打起精神說,“辛苦自然是辛苦,但也學到了許多東西。我那時情況已經很不好了,初到軍中,要讓別人信服我,自然隻能身先士卒。但也是因此,才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平安聞言,捏了捏趙璨的手心,歎道,“要是我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趙璨搖頭道,“倒也未必。我覺得緣分這種事十分玄妙,若你認識的是從前的我,也許你我反而走不到今天。”


    如果沒有經曆過那些事情,他不會成為今日的他,也不會理解平安想要做的那些事。上天之所以安排他們今生才得以相遇,便自有其道理。


    有句話趙璨沒有跟平安說過,因為他覺得過於煽情了。


    如果上輩子所遭遇過的一切,都是為了重新迴到那一年,跟平安相遇。那麽,他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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