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還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已經被解決了。趙璨自然也沒有邀功的想法。反正到時候平安總會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舉?

    倒是平安這裏,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前一段時間,平安的精神頭兒都放在了活字印刷術上麵,也顧不上別的事,所以就像是他承諾過的那樣,事情都還是小三子管,他不插手,大家相安無事。

    小三子也知道平安要拿他弄的那個活字去邀功,說不定到時候就直接離開經廠了。

    所以心裏期盼著的,不光是周匠人父子,還有小三子。

    隻是日也等,夜也等,上頭卻一直都沒有什麽消息下來。開頭還能安慰自己,或許上頭事多,一時來不及處理。但轉眼一個月的時間過去,卻還是什麽動靜都沒有,這就未免讓人心裏打鼓了。

    雖然自己還是一樣管事,但領頭的和在別人手下,那是截然不同的。這平安要是不走,小三子就總是覺得不大得勁。

    平安自己信誓旦旦說能走,但究竟沒有什麽保證。萬一他要是走不了,總占著這個掌司的位置怎麽辦?

    這個念頭一出現,那就是阻也阻不住。小三子的思維順著這個點發散開來,越想越覺得平安的話隻是先給自己吃個定心丸,根本沒做出任何保證。

    太狡猾了!

    小三子忍不住去找了他師父胡掌司。

    胡掌司原本還覺得他是胡說,但耐不住時間越拖越長,漸漸的也覺得不是那麽迴事了。

    這位齊掌司,可是已經來了這邊一年了。真要是能迴去,火候到這時候也就差不多了,否則真在這裏待個兩三年,誰還能記得他呢?且說這又不是什麽肥差美差,讓他舍不得走。

    若是自己有這份能耐,早就走了。胡掌司推己及人,立刻覺得小三子所言不虛。

    “不管真假,也到了試他一試的時候。”最後他下定決心,眼神瞟向小三子,“該怎麽做,不用我教你吧?”

    “師父放心這事兒保證辦得漂漂亮亮,還扯不到咱們頭上來。”小三子得到支持,立刻高聲應道。

    他們從前想要擠兌走什麽人,多半的手段都是讓下頭的工匠們出點錯。很多人不懂裏頭的道道,出了事就慌張,這時候就能顯出來究竟有沒有能耐了。

    但小三子有點發愁。現在管事的是自己,出事了平安也隻管找自己,看來此路不通。

    不過小三子不愧是

    在宮中摸爬打滾了那麽久的人,又得師父胡掌司教導,腦子一轉就生出了一個主意。

    平安這裏動不了,那不還有能動得了的人嗎?

    於是他從胡掌司那裏離開之後,就叫來了幾個自己在車間裏發展出來的心腹,如此這般的交代了一番,然後就翹著二郎腿在家裏等消息了。

    於是周匠人的兒子很快調換了一份工作,去看守儲存雕版的倉庫。這算是個非常清閑的職位,平安自從做出第一副木頭字模之後,當然不可能就此消停,而是讓他們多準備幾份備用。這下清閑起來,自然有更多時間投入,周匠人的兒子也沒有什麽不滿。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幾乎沒有什麽心思放在看守倉庫上。畢竟這就是個擺設一樣的閑差——幾十年來,倉庫也沒有出過任何事情,何況那雕版也不是其他東西,不能吃不能用,就是拿出去賣也不會有人要。

    所以有時候明明應該值班,周匠人的兒子卻會提前一段時間離開。反正隻要不出事,沒人會管他。

    結果就在他第三次提前離崗時,他所看守的那間倉庫,卻忽然起火了!

    火勢不大,加上經廠人多,很快就被撲滅了。即便如此,也牽連了周圍的四五間倉庫,而裏頭都滿滿的堆放著雕版!經過這麽一燒,也不知道保存下來的還剩多少。

    要知道這些雕版雖然平時不用,但卻也不能白白燒掉。這麽大的事情自然要徹查,這麽一查,縱火的人沒找到,玩忽職守的周小匠人卻是被抓出來了。於是一切的過錯,自然都被推到了他身上。

    這件事辦得太快,平安一直等到小三子過來稟報,才知道這件事。他這時候還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周小匠人,便讓小三子看著處置。

    而犯了這樣的大錯,周小匠人當然是不可能繼續留在經廠的,被趕迴了家裏,同時還要賠償經廠的損失——這還是看在平安的麵上。

    這個處罰卻讓周家人陷入了水深火熱當中。畢竟他們隻是工匠,拿著每個月的微薄俸祿過日子。現在周小匠人被趕走了,往後的生活水平肯定會下降,還能不能養活一家人都難說。又哪裏能夠拿得出錢來賠償?

    周匠人立刻去找平安求情。他倒是對處罰沒什麽不滿,但是拿不出錢也是實情,希望平安能夠網開一麵。

    平安到這時候才從中品出了幾分不對勁。

    這件事牽涉到周家父子,之前小三子卻完全沒說。現在周匠人找上門來他才知道!而處

    罰明明是經過他首肯的,這樣一來,周匠人沒準會覺得自己虛偽呢。

    這一次的事情,他從頭到尾都處在被動當中。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如果周家人賠不出錢,周匠人勢必會對自己離心,那麽他的活字印刷術也就成了空中樓閣。畢竟他是離不開工匠的,現在沒有上麵的支持,全憑周家父子對自己的信任在做。

    而平安自己是拿不出那麽多錢的,如果想要幫忙,勢必要減輕處罰。萬一暴露出來,經廠的人對自己不滿還是輕的,捅到上麵去,自己還能落得什麽好處?

    平安想到這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分明是要絕了他的路,讓他無論如何都陷入困境當中!這哪裏是針對周家,分明是衝著自己來的。

    這麽想著,對周家也生出幾分愧疚之意,他們完全是遭了自己的無妄之災。

    “周大叔,你先起來,這件事我們再想辦法。”周匠人還跪著呢,平安隻好先死活把人拉起來,“你放心吧,我是不會不管周大哥的,不過這事也急不得。”

    周匠人抹著眼角道,“都是我那不孝子,若非他玩忽職守,哪能發生這種事?隻是我也沒有辦法,隻能來求齊掌司了。”

    平安聞言皺了皺眉。周匠人的話倒是提醒了他,這件事雖然是衝著他來的,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非周小匠人自己也有漏洞可抓,對方又如何能夠下手?

    這倒不是平安想要推卸責任,隻是經過這件事情,他也終於生出了一點警醒:他並不是一個人,想要做成事情,身邊就必須有人,有勢力。而他即便再厲害,也不可能完全掌控這些人,偏偏這些人的錯誤,最後卻是會影響到自己的!

    究竟要怎麽規避這樣的牽連,怎麽駕馭身邊的人,平安還有很多地方要學習啊。

    自從來到古代之後,平安才發現自己身上竟然有那麽多的不足,有那麽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平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緊迫感:雖然他現在年紀還小,但時間卻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多,必須要爭分奪秒的進步!

    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這時平安的心理跟剛剛進宮時,已經截然不同了。那時候他還沒有很具體的明白穿越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麽,更像是個過客,隨波逐流,並不在意最後結果如何。

    但現在他已經定下心來,知道穿越已成定局,自己不可能迴去,更不可能逃避。更重要的是,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在這個世界上

    留下點什麽。

    於是平安變得更加積極,也更加主動。

    尤其是此刻,他感覺到了來自外界的威脅,就更是打起全副精神,要跟對方一爭高下。

    ——對平安來說,姑且就當做是戰前演練吧,自己要做的事阻礙重重,如果連這小小的經廠都壓服不住,還談什麽其他的呢?現在練練手也不錯。

    發現自己越想越遠,平安拍了拍腦袋,讓自己的思路轉迴眼前這件事情上,想得再多,也還是要落實到行動上來才行。

    小三子幾乎沒做什麽掩飾,平安自然不會猜不到動手的人是他。他一開始還有些想不通,但仔細想想就明白了。他平安所謂的靠山虛無縹緲,誰也不知道有沒有,有多厲害,但權力卻是實實在在的,誰願意一直屈居他之下呢?

    看來,一年的時間,他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周大叔,你先迴去吧。”平安打定主意,便對周匠人道。

    周匠人卻有些遲疑,他不知道平安會不會幫忙,更不知道他會不會盡心。平安見狀也沒有不耐,而是道,“我還有事要讓你去做呢。”

    “齊掌司,這……我如今恐怕沒心思去弄那些。”周匠人道。

    平安見他麵色憔悴,恐怕很久沒休息了,顯然也不會有心思顧著工作上的事。不過他要交代的也不是這個,人家攤上大事了,你還讓人家安心工作,未免太不近人情。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平安道,“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了,周大哥充其量隻是玩忽職守,真正縱火的另有其人。隻要把這人找出來,那麽周大哥自然也就不必賠償損失了。”

    這是個很容易忽略的地方。因為縱火的人沒找到,所以大家的怒火都向著周小匠人,加上適當的引導,才會出現這種好像他罪大惡極的情況。

    但事實畢竟不是這樣的,所以解決這件事最好的辦法,自然也就是釜底抽薪,將這個罪名直接洗脫。

    周匠人眼睛一亮,“對對對……我的兒子我知道,他是不會去做縱火這種事的。”

    平安心道當然不是他做的,這是栽贓陷害嘛。

    “所謂我要周大叔做的事,就是迴去查一下,那天晚上,有什麽人在附近出現過。然後我們再慢慢排查,找出其中的真正的縱火之人。到時候周大哥的問題自然不是問題了。”平安道。

    周匠人滿口答應,然後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平安鬆了一口氣,但也深感自己實力弱小。光是有想法還遠遠不夠,他畢竟不如別人根基深,勢力廣,就連這種小事,而已隻能讓周匠人自己去查。

    而且,之前實在是自己疏忽了小三子的心思,才會釀成這個結果。

    畢竟思路跟古人不一樣,平安發現他要學習的地方還太多。但他也有優勢,那就是他眼界更寬,思路更廣,做事更靈活,能夠另辟蹊徑。

    周匠人手藝好,在工匠之中的威望也不低,他出麵打聽那件事,很快就拿出了一份嫌疑人名單,然後平安跟他一起逐一排查,不過兩天時間,就把那個縱火的人給抓出來了。

    原來當天跟周小匠人同一個時間段負責看守其他幾座倉庫的人,晚上肚子餓了找不到吃的,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了肉來,就生了火來烤肉。

    因為都知道倉庫裏的東西是易燃物,他們自然要遠離,周小匠人又擅離職守,他們就把地點放在了距離他的倉庫比較近的地方。結果吃完了東西之後,沒有將火星全部滅掉,最終引發了這次火災。

    事後他們當然隱去前情,眾口一詞的指證火是從周小匠人這邊燒起來的,倒把自己給開脫了出去。

    當然,這隻是表麵上的原因。這些人都是祖祖輩輩為皇家服務的工匠,若說他們單子這麽大,敢破壞規矩,平安是不相信的。但如果後麵有人指使,就不一樣了。

    當然,最大的疑點是包括周小匠人和這幾個人在內,都是在極短的時間之內被調過去看守倉庫的。

    這手段真是直白得讓平安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他將這件事公布出來,賠償的事自然就落到了那幾個人身上,至於懲罰,平安沒有假手他人,親自做了決定,還去胡掌司那裏跟他溝通了一下,看他陰著臉的表情,這才稍微出了一口氣。

    迴到自己的房間,才發現周匠人父子都在,平安以為他們是來道謝的,便道,“事情已經了結了,現在你們可以放心了吧?”

    “多謝齊掌司,您大恩大德,我們不敢忘。”周匠人先給他行了禮,然後才道,“今兒過來,一是多謝齊掌司關照,而是我這不爭氣的兒子,還想繼續跟著齊掌司做事,您看……”

    平安眸光一閃。

    什麽想跟著他做事,是想迴來繼續當差吧?

    莫非周匠人到現在還把他當成小孩子忽悠嗎?他是為了周小匠人的事盡心盡力,那是因為自己連累了他們,但玩忽職守這件事

    ,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平安可不會因為之前的事就被混淆視聽,忽略這一點。

    既然做錯了,被解職迴家也是理所當然,莫非自己幫他脫了一個罪,反而讓他心大了,另一個罪都不願意承擔了?

    “周大哥的心意我知道,”平安笑眯眯的,“但是我覺得沒有工作的拖累,周大哥正好把心思都用到我們的事情上去,對不對?”

    對麵兩個人的臉都僵了一下,“這……”

    周小匠人見父親拉不下臉,搶著道,“齊掌司說得有理,隻是我們家全靠我和爹的工錢度日,如今少了一份收入,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還望齊掌司明鑒。”

    意思很明白:我不來上工可以,你把工錢給我。

    平安其實也有給他們報酬的意思,隻是他自己現在囊中羞澀,拿不出多少錢來。原本的計劃是,如果活字印刷術得到上頭的注意,到時候賞賜的金銀全部給他們就是。隻是這兩人現在的表現,卻讓平安有些不舒服。

    他能理解他們的不安和擔心,但……太急了。

    隻是好歹幫過自己的忙,也不好寒了人的心。平安雖然打定主意離開這裏就跟他們斷掉關係,現在卻也沒有推脫的意思,“說起這事,是我的疏忽。你們兩位替我做事,原本該給你們補貼些銀錢的。隻是怕數量太少你們看不上……如今既然是家裏為難,我自然會補上的。”

    他進屋拿出自己攢下來的十兩銀子,“這些你們先拿著,安心度日便是。”

    “多謝齊掌司!”十兩銀子遠超兩人預料,自然歡喜不已,高高興興的捧著銀子離開了。而平安看著他們背影的眼神,卻已經平靜下來了。

    到底不是做大事的人,他也沒有指望對方跟著自己一輩子,這樣也好。

    這件事讓平安對自己身邊的人,有了一個模糊的規劃:有些人心向著自己,能一直跟著自己,不能虧待。但還有些人,隻是一時有用,彼此利益交換,不需要投入多少感情。

    今日這還隻是朦朧的不清晰的念頭,遲早有一天會徹底明確下來。

    想完了這件事,平安才開始心疼自己的銀子。他的月例雖然不少,但花費也不小,畢竟跟經廠的人往來,總有些人情要做。能攢下這些銀子,全靠上輩子培養出來的儲蓄意識。至於理財……平安倒是想呢,可惜這年頭沒啥門路,他的起始資金又太少,隻能暫時擱置了。

    結果今天這事一出,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銀子就都給出去了,能不心疼麽?

    上頭的賞賜啊,究竟什麽時候才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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