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來,那個在車上自稱姓杜的太監招唿他們下車。平安從車上跳下來,抬頭看去,便見前方立著一道高高的大門,廊簷畫角,氣勢恢宏,正中是三個大字:東華門。左右各有兩個角門,正有不少人進出。

    杜太監從後麵走過來,眯起眼睛笑了笑,“這就是東華門,過了這個門,就算是進宮了。不過咱們隻能從角門出入。走吧。”說著自己在前頭引路。

    平安等人連忙跟上,一路走一路偷眼看周圍的景色,目露驚歎。那杜太監似乎也著意想要震懾他們一番,因此也不嗬斥。反正這裏雖說是皇宮範圍,但不過是外城,不會有貴人們出入,也不虞會衝撞了誰。

    進了東華門,前行幾百米後,往右轉過一道斂禧門。杜太監停下來,囑咐他們到了這裏,便要整肅儀容,不可嬉鬧,否則是要受罰的。

    斂禧門後又有幾道門,之後便一直貼著宮牆走了大半個時辰,才終於來到了南北十三排,這是宮中各司局所在,負責安排他們各人去處的司禮監也在此設了值房。杜太監領著他們走到門外,低聲說了“候著”兩個字,便自己進去了。

    原以為並不需要等多久,卻不想杜太監遲遲未曾出來,其他三人畢竟都是小孩子,從前也沒甚見識,這會兒已經有些不安,焦灼的交頭接耳。隻不知為何,卻沒人過來跟平安說話,他也樂得清閑,自顧自低頭站著。

    冷不防有人在他頭頂說話,“你,跟我來。”

    平安嚇了一跳,迴過神來,將到嘴邊的那句“去哪裏”咽了下去。

    去哪裏都是不由自己的,問了又如何呢?反正到了這裏,一切聽從安排罷了。平安捏了捏揣在袖中的碎銀子,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給這個不知身份的人送一塊。

    好在不等他猶豫出結果,那人又停了下來,笑眯眯的打了個千兒,“馬太監,你的人順便給你領過來了。”

    平安有些驚訝。之前在宮外時,雖然聽過一耳朵馬太監的事,卻並未放在心上。因為真的在宮中有些地位的太監,當不會去做那種出去領人的跑腿活兒。不過現下看來,這個馬太監有沒有地位且不說,在宮中的人緣應該不錯。

    這也讓他稍稍鬆了一口氣。既然被馬太監提攜過,那麽他就沒了選擇,往後應該就是跟著這人了。若是對方有能力有人脈,對自己來說自然也是好事。

    不求提攜,但求不會有人因此來對付自己,故意踐踏侮辱。

    “抬起頭來看看。

    ”馬太監的聲音響起。因為聽過他說話,所以平安立刻認出來了,毫不猶豫的抬了抬頭,卻沒抬眼,依舊垂著睫,將目光定在鋪了青石的地麵上。

    饒是如此,他也還是看清了,自己前麵竟不止一個人,數數總共有四雙鞋麵!平安嚇了一跳,花了好大力氣才按捺住沒有抬頭偷看。

    “難怪馬太監你看中,果是個不錯的,就是不知道夠不夠機靈,吃不吃得你那碗飯。”一個略有些尖的聲音道。

    太監們的聲音好似都有些這種意味。似乎是因為淨身早,雄性激素不夠,所以第二性征發育也不完全,因此未能徹底變聲。想到自己往後也會變成這樣,平安就難免覺得糟心。

    馬太監笑嗬嗬的,“我看中的是他福氣夠大,你們也知道我這裏的情形,機靈倒是次要的,第一等是要討喜,運道好。”

    “倒也是。”其他人聞言紛紛讚同。

    平安都有些好奇起來了,這說得怎麽那麽玄乎,這個馬太監究竟是做什麽的?

    又說了幾句話,馬太監才轉向他,“平安,你雖是我選進宮來的,但也不好替你做決定。進了宮的人,都有機會挑選要去的地方。我來問你,你是跟著我呢,還是想挑選一番?”

    這是考驗嗎?平安心中咕噥了一聲,毫不猶豫的道,“我不懂事,也不知該去什麽地方好,既然您帶了我進來,往後還是要讓您受累。”

    這要是選了別處,不被這個馬太監記恨才怪。所以這個問題根本不必選。

    有人笑道,“瞧著倒是機靈,馬太監這一迴倒是挑了個好的。”

    馬太監道,“不過是運氣好罷了。既然我的人選定了,那我就先領迴去了,還需調、教一番才能用。”說著走到平安麵前,淡淡道,“跟上來。”

    平安連忙跟在他身後,從始至終都沒有抬頭,也沒有看見在場的另外三人究竟什麽樣子。

    出了門,正好看到另一個小太監領著與自己同來的三人進去。平安心想,自己竟也算是走後門的了,這人生際遇還真是妙不可言。這般想著,不由微微一笑。

    卻不想馬太監正在看他,陡然發問,“你笑什麽?”

    平安又嚇了一跳。但也許是因為今天受到的驚嚇實在是太多了,所以這會兒頗有點處變不驚,連臉色都沒變一下,“隻是覺得我比旁人幸運,得了您老人家的提攜,實在不知該怎麽報答。”

    “好好幹活兒就是報答我了。

    ”馬太監看了他一眼,道。

    平安終於忍不住問,“馬太監,咱們究竟是做什麽的?”

    對他這個“咱們”非常滿意,所以馬太監的臉色非常柔和,“咱家還想看看你能忍得住多久不問呢。怎麽,還不知道是做什麽的就要跟著,就不怕咱耽誤了你?”

    平安搖搖頭,“進了宮,便都是伺候皇家的人,地位或許有高下,但做的事都是一樣重要的。哪怕是去混堂司燒水,能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便可。何況我看馬太監您通身的氣度,可不像是混堂司的。”

    混堂司掌管宮中沐浴諸事,說白了就是個燒水的,那些無論如何調教不出來的,大抵都去了那裏。所以在宮中一直為人所輕視。但是對平安來說,離貴人們太近了,反而危險。要真是混堂司,他還挺滿意的呢。

    馬太監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你這奉承話也太過直白了些。告訴你也無妨,咱們是鍾鼓司。聽著跟混堂司差不離,卻是經常能在貴人們麵前出頭的,不會委屈了你。”

    太監的職能平安早打聽過。鍾鼓司掌管宮中一切音樂相關之事。聽起來是挺偏門的,在這個時代,位置卻並不低。

    自周公“製禮作樂”,禮樂向來不分家,尤其是皇家,更是有著一整套完善的禮樂製度。上到皇帝上朝、召見大臣,小到吃飯睡覺,都有固定的奏樂和流程。

    而這些鳴鍾擊鼓之事,就是鍾鼓司的職責範圍。除此之外,宮中的一切演出,比如遇到年節時唱戲、歌舞等,也都歸於鍾鼓司掌管。

    權力不算小,地位不算低。最重要的是,雖然是倡優一流,但的確是很容易討貴人們歡心的。難怪馬太監在宮中人脈那麽廣,掌管娛樂活動看似並非生活所需,其實不可或缺。當然,好處越多責任越大,若是做得不好,也同樣容易引來盛怒。

    平安心裏真是不知該高興還是發愁。他沒什麽往上爬的野望,自然也就不覺得能在貴人麵前出頭有什麽好。但是他也不是真的小孩子,知道權力地位這種東西的重要性。自己的起點的確是非常不錯的,這一點,無論如何要感念馬太監。

    正在思量時,馬太監忽然停了下來。平安抬頭看去,便見一行人腳步匆匆的從他們麵前不遠處走過。馬太監停下來,想是專門給這些人讓路的。平安不由心生詫異,他們是什麽身份?看起來也是太監打扮,卻為何讓馬太監這般避讓?

    等人走過了,他小心翼翼的問道,“馬太監,剛剛那是誰?”

    “那是司禮監的小太監,看這般行色匆匆,想來是有什麽要事。”馬太監皺著眉道。

    平安總覺得後麵那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忍不住看了馬太監一眼,卻引得他也看過來,“是不是覺得我對一個小太監都這般避讓,有些不滿?你知道什麽,他雖然沒有品階,卻是王太監名下,前程遠大,咱們不必巴結,卻也不好得罪。”言語間仍是有幾分酸意。

    “王太監?”平安好奇的問。

    “自然是司禮監的大太監王立心,他是皇帝麵前第一得用的,有他提攜著,不過三兩年之間,也能在禦前行走。怎麽,羨慕了?”馬太監似笑非笑的看著平安。

    平安暗暗咕噥,聽說太監的心眼都不大,看來是真的,一邊想一邊笑眯眯的辯白,“旁人再好也與我無關,再說我也有您提攜,假以時日,未必就比別人差。”

    頓了頓,他又問,“那咱們算是哪位大太監名下?”

    “你?”馬太監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都說,“誰的名下都不是。你還不夠格,還差得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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