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


    孟清源聽見大殿內幾乎同時響起了三個聲音在叫著母親的閨名。


    孟清源聞聲看過去。周惠帝已經從座位上站起身,自己的父親孟誠言則不由自主的向門口迎了幾步,舅舅顧朝遠也是滿臉震驚的模樣。


    孟清源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向大殿門口。


    冬日斜斜的陽光照在樂新殿外,宛如給大殿織就了一道金色的光門,她就從那門裏團團濃鬱的金光中走來,帶著萬道霞光,絢麗奪目。


    所謂絕代佳人,不用看清楚她一肌一膚,光是看那舉手投足的風華,便已勾魂奪魄。


    她就這樣緩緩行來,不用華麗的衣飾,不用豪華的排場,她本身就能把這大殿烘托得仿佛不是人間,而是到了瑤池,見到了天上的神仙妃子一般。


    這是孟清源第一次看見母親的模樣。


    她穿著灰色的僧袍,頭頂的綰發用銅簪別住,其餘的發絲如絲綢般垂泄在身後。


    今日這大殿內在座的女子,都可以說是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尤其是牟蘭芽還被稱為“上京第一美女”,可是都及不上她母親顧朝雲顏色的七分,更別說原來家中的寧姨娘,連顧朝雲的一個頭發絲都趕不上。


    孟清源又看了看殿中諸人,牟皇後和李貴妃,已經掩飾不住臉上的嫉恨,眼睛如噴火似的看著顧朝雲。牟蘭芽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和絕望。


    父親孟誠言和舅舅的眼中都含著淚。主坐上站著的周惠帝,整個人癡癡的看著顧朝雲。


    其他人也是一副驚為天人的模樣。


    唯有周景琛,絲毫不為所動,雙目緊緊的的盯著孟清源。


    ……你剛才為什麽要撇清我們之間的婚約。


    孟清源微搖頭,……先以大局為重,你現在什麽話都不要再說,先看看我母親要做什麽。


    周景琛這才調轉了目光。


    顧朝雲走到大殿中央,雙手合十,躬身道:“貧尼了緣參見皇帝陛下。”聲音清脆糯甜就像十七八歲的小姑娘。


    就見周惠帝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緩緩的的坐到椅子上,聲音微顫:“……雲……安華郡夫人免禮!賜座。”


    內侍忙搬來椅子,放在周惠帝的右下首。


    顧朝雲合十:“多謝陛下。”邁步走到椅子前,正待坐下。


    “慢著,安華郡夫人,你今日可是奉詔進宮?”


    孟清源聞聲看去,就見牟蘭芽兩頰微紅,氣勢咄咄的看著母親顧朝雲。


    ……這長樂郡主為何如此針對母親?


    顧朝雲聽而不聞,悠然坐下後,才微微一笑,笑容輕輕一瞬,就叫人心魄一蕩:“貧尼今日進宮,並無詔書。”


    “無詔進宮,按律當斬,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把她拖下去。”牟蘭芽站起身,神情有些激動。


    “放肆!”上位的周惠帝麵沉似水,“皇後,你是如何管教太子側妃的。”


    “你!”牟蘭芽看著周惠帝,胸部上下起伏,眼中含淚,哽咽難言。


    牟皇後忙站起身:“芽兒,你還不坐下!陛下,請恕太子側妃殿前失儀,臣妾定會好好管束於她。”


    牟皇後狠拉了牟蘭芽的胳膊,兩個人一同坐了下去。


    “哦,原來是太子側妃,真是好大的威風!貧尼是因著它才能進宮的。”說著,顧朝雲從衣袖中拿出一塊玉質的令牌:“這令牌是太後娘娘賜給我的,拿著它我不必應詔,即可進宮!太子側妃,這下你明白了吧。還有,有些事多請教請教皇後娘娘,這些她可都是知道的。”


    孟清源心想,母親有了這令牌,是可以隨時、隨地、隨便的出入皇宮,就當自己家後院一樣了,……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了。


    這時就聽牟皇後咬牙切齒道:“太子側妃的事就不勞安華郡夫人操心了,就不知安華郡夫人不在馬爾山好好禮佛,為國祈福,今日進宮所謂何事?”


    顧朝雲眼波流轉,看向孟清源:“當然是為了小女清兒之事了。”


    “安華郡夫人剛才自稱法號了緣,既已是佛門的出家人,不是應該滅了七情六欲,遠離紅塵,六根清淨嗎?了緣法師今日怎麽又下山管起俗事來了,就不怕違背了佛門的清規戒律,引得菩薩、佛祖不高興嗎?”李貴妃鄙睨質問。


    顧朝雲嗤笑一聲:“貴妃娘娘,經年不見,口才倒是長進了不少,不過你這人怎麽老成這個樣子,看來還是太過勞心了。


    剛才貴妃娘娘也說,出家人,出家兩字後麵,既然綴了人字,就是說,你出了家,也還是人,是凡胎肉體。隻不過出家人一心向佛,苦修佛法,希望早登極樂寶地。但出家人都是心懷慈悲,當年我佛如來,為了感化吃人的孔雀,還認了孔雀為佛母,封為孔雀大明王菩薩。佛祖都能有親人母親,我這修行者,又怎能六親不認呢,更何況如果連六親都不認,又怎麽能普度眾生?”


    顧朝雲說完這些,也不願再與牟皇後和李貴妃廢話了,站起身:“陛下,我聽說,朝廷準備讓小女清兒去北胡和親,不知此事是否是真的?”


    周惠帝看著顧朝雲一臉冰霜之色,那嘴裏的“是”字便怎麽也說不出口來了。


    牟皇後忽地站起身,氣急道:“確有此事,那北胡二皇子對你女兒是一見傾心,你女兒也收了人家的信物,所以北胡上了國書求娶你的女兒。隻要你女兒嫁過去,就能保大周邊關十年太平,你們顧家不是以保家衛民為己任嗎?這不是正好的機會嗎?合了你們的心意!”


    “了緣法師,這與外族通婚,前朝有王昭君,文成公主為例,是青史留名,令人敬仰。我看孟郡君蕙質蘭心,定能明白其間深意,了緣法師您又以慈悲為懷,一定會為天下蒼生造福。相信孟郡君此去,說不得也是一番天大的造化。我在此,先恭賀了緣法師和孟郡君了。”李貴妃也站起來,皮笑肉不笑的加了把火,恨不得立刻置這顧朝雲母女於死地。


    顧朝雲抬眼看向牟皇後皇和李貴妃,輕蔑一笑:“牟月琳,李如月,你們兩個也是出自詩書禮儀之家,當年也曾在梧桐苑學習三年,我還記得當年先皇冊封你們為太子妃和太子側妃時,曾讚你們秀毓名門,祥鍾世德,孝謹性成,溫恭夙著。可是今日見你們的一言一行,哪一樣配得上先皇的稱讚,哪一樣又當得起大周的皇後和皇妃。”


    殿內的其他人聽到這,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安華郡夫人可真敢講呀。


    牟皇後和李貴妃,也像被驚呆了,看著顧朝雲說不出一句話來。


    此時的顧朝雲又和她們記憶深處的那個顧朝雲重合在一起了,那個她們在梧桐苑學習的少女時光裏,從心裏羨慕的、仰望的、遙不可及的、不可攀附的神女。


    她就這樣看著她們,就讓她們從心裏往外的感到自慚形穢。


    顧朝雲直視周惠帝,目光如刃:“陛下,您也是三歲潤筆,飽讀史書的。您不會不知,昭君出塞,文成公主入藏,最後她們的結果是如何?您不會不知,用弱質女流的身軀買來的和平又能持續幾年?我顧家人、顧家軍保家衛國,是在戰場上馬革裹屍、鮮血留盡,打得敵人肝膽俱裂,認輸投降。而不是靠女子以色侍人,在床榻之間討敵人的歡心,來苟延殘喘。


    前朝朱姓大明王朝,之所以被後世推崇,就是因為大明從不睦親,連皇帝去世都沒有屈服。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顧朝雲掃視上位的周惠帝幾人:“你們哪一個還有這樣的血性,你們今天逼迫一個無辜少女,為你們的榮華富貴去送死,可是,你們打錯了算盤,牟月琳,你不總說大周是以“孝”、“仁義”治國嗎?”


    顧朝雲轉過頭,看向孟清源,眼波流轉,顧盼生輝,她的臉頰因為剛才的憤怒,暈出兩團緋雲,讓她本就驚人的麗色,更加盛光奪人。


    顧朝雲看著孟清源,輕輕一笑,那笑容讓在場的人在一瞬間都有些恍惚了:“清兒,你是個好孩子,不愧是你外公的驕傲,別擔心,你不會去和親的……”


    說著,顧朝雲伸手一把拔下她頭上的銅簪,毫不猶豫的將簪尾刺入了她自己的頸部,血就如箭般直噴出來,就聽“噹”的一聲,簪子落地,顧朝雲直直的向後仰倒過去。


    “妹妹……”旁邊站著的顧朝遠虎目圓睜,一個健步,跨了過來,扶住了顧朝雲的身體。


    “雲兒,妹妹……你,你怎麽這麽傻呢!”顧朝遠抱著妹妹,淚便奪眶而出。


    “母親!”孟清源被驚得踉蹌的後退數步,喉間滾過一陣急遽的腥甜,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栽倒在地。


    周景琛一把扶住了孟清源,急道:“清兒,你怎麽了?”


    孟清源用力咽下嘴裏的鮮血,緊緊拽住周景琛胸口的衣服:“琛表哥,快,快派人去殿外找夏荷,去馬爾山找杜神醫。”


    這時就聽上位的周惠帝顫抖著聲音大叫:“快去傳太醫!陳侍衛,快去朕的外書房,去拿‘生肌膏’!,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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