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隻覺得自己仿佛睡了很深的一覺,夢見了許久未見的秦烈陽。

    那孩子可憐兮兮的,衝著他喊:“黎夜,我不要迴家,我要跟你在一起。別送我走,別送我走!求求你了。”

    秦烈陽的性子從來都不好,求了一會兒無效後,又變得兇悍起來,“黎夜,你會後悔的,你肯定會後悔的,你要送我走,我就再也不認你了,沒人護著你,沒人幫你打架,沒人給你做生意打下手,黎夜,你肯定會後悔的。”

    怕是看黎夜還沒改變想法,秦烈陽終於忍不住鬧了起來,他掙紮著,去踹,去踢,去咬,去撞身邊的人,試圖從他們手裏逃脫出來,他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黎夜,我就隻有你一個了,他們都不要我了,我隻有你一個了,連你也不要我了!”

    那些人都是經過訓練的,怎麽可能被他弄開,他們加快了速度,很快到了轎車旁邊,將他塞了進去,關門的時候,秦烈陽終於認識到,再也無法改變要離開的現實了,他那張小臉陡然收緊了,他用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仿佛是一頭憤怒的小獸,用手拍打著,用頭去撞著車窗,發出咚咚的聲音。

    可事已至此,怎可能改變呢!

    車子很快發動起來,向前開去。自己應該是跟著跑著,視線變得抖動起來,沒幾步,車子又停了,車窗落了下來,露出了秦烈陽板著的臉,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然後說,“我恨你!是我不要你的,我恨你,黎夜!”

    這三個字一出,黎夜隻覺得心都絞碎了,疼痛讓他從夢中驚醒過來,然後就聽到了旁邊的聲音。那聲音特別熟悉,是他的弟弟黎耀和弟弟的未婚妻徐蒙蒙。

    徐蒙蒙不知道為什麽,質問著黎耀,“你到底願不願意,明明在家都說好的,到了這兒又磨蹭起來。你就是沒個男人樣子,跟你哥似得,什麽事都小氣吧啦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黎夜模模糊糊地有些疑問,到了這兒了?這是哪兒啊!他們為什麽吵架啊,婚房不是已經買了嗎?他上個月才去交了首付,怎麽又鬧騰上了。再說,徐萌萌怎麽這麽兇,平日裏嘴巴那麽甜,不是都裝的吧!黎耀念書念傻了,可別被她欺負。

    想到這裏,他就拚命的想要睜開眼,去幫幫弟弟。

    那邊徐蒙蒙又說話了,她好像推了黎耀一把,“跟你說話呢!發什麽愣啊。你到底想怎麽辦?你死人啊!”

    黎夜隻覺得心裏急得上,他努力地睜著眼睛,可一切都白搭。我這是怎麽了?他不

    停地想,難道是夢靨了,這是做夢?

    徐蒙蒙講了半天,黎耀終於吭聲,“就是覺得這樣不太好,萬一以後有人說起來,多不好聽。你也知道的,我今年博士畢業,已經跟學校談好了留校,萬一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捅出去,怎麽辦?留校競爭多激烈啊,這工作來的太不容易了。”

    他一說這個,黎夜更急。他們家爸媽早死,還留下了不少債務,黎夜那時候不過十六歲,退了學,一個人又當媽又當爹,拚了命的掙錢將黎耀養大供他讀書的,從大學到碩士再到博士,花費了的心力和錢財,可能對於普通家庭來說,不算是什麽。可對於家底是負的黎夜來說,那確是血汗——他都三十歲了,為了弟弟,如今還沒找對象呢!

    至於那份工作,則是黎夜掛念了半年的事兒,那是他弟弟的前程啊,前幾天才定下。究竟什麽大事兒,說出去要影響黎耀的工作?他真想睜開眼跟原先一樣說,“你不能做,哥哥來做吧,你不用管了。”

    可他做不到。

    八成是清醒的時間長了,很多感覺隱隱的恢複了。他的腦袋和五髒六腑隱隱作痛,四肢一直仿佛用不上力一樣。但究竟是為什麽,他卻想不起來了。

    徐蒙蒙也被工作的事兒嚇了一跳,終於催的不那麽急了,床上猛然向下一沉,黎夜覺得,她應該坐到了自己躺的床上,她的聲音更近了,“可那也不能救啊!現在房價那麽貴,咱倆買套房容易嗎?那可是六十萬啊,雖然就是一套三十平的小房子,可也是家啊。如果把房子賣了,咱倆那點工資,什麽時候能再買上?再說,真救了,你哥就一定能好?萬一……萬一是無底洞呢!你以後還要養著他!”

    怎麽會提到了自己?黎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竟然是要為自己花錢嗎?竟然是在商量要不要放棄自己嗎?怎麽會這樣?!

    徐蒙蒙接著哭道,“再說,這事兒也怨不得別人。誰讓他開大車還不買保險呢!就沒見過這麽摳唆的人。出了事一分錢都沒有。還有,警察怎麽說的,他為什麽出事,疲勞駕駛!直接睡著了,開出了道翻到山坡下麵去了,車都廢了,這怪得了別人嗎?他也幹了這麽多年了,怎麽就不知道高速有多危險,我看他就是托大!他怎麽就不能替你想想呢!他但凡有想著你的心,也不能這麽幹!”

    這一句一句的接連不斷的砸過來,黎夜終於隱隱約約想起來了。他不是做夢,他是受傷了!他弟弟裝修還差三萬塊錢,他就接了個私活,連軸轉的幹!出事那天,他已經四十多個小

    時沒合過眼了,原本他說不幹的,結果老板找不到人,就跟他說跑一趟加五百,他咬咬牙就應了。地方近,不過半天路,就沒配倒替的司機。結果半路上他可能是恍惚了,直接衝下了高速。

    這下,他才明白了,自己肯定是受重傷了,躺在醫院吧。他上保險的錢被黎耀拿走了,一分錢都不會賠,他們這是商量出不出他的醫藥費吧,或者說,商量著要他活還是死?

    一想到這個,黎夜的心陡然就揪了起來。他再無私,再為弟弟著想,他也是想活的。他這輩子,上學上學輟學了,戀愛戀愛不敢談,吃舍不得,穿舍不得,他並非不想好好過日子,他隻是想著爹媽不在了,自己就是家長,再苦再累也要供出來黎耀,然後才能活自己。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算很擔心,黎耀是他一手養大的,他付出了那麽多,怎麽可能是一套房子能抵的?他安慰自己,黎耀的猶豫,是做給徐蒙蒙看的吧。

    這個弟媳實在是不怎麽樣。

    黎夜護短的想。

    隻是這一次,黎耀並沒有很快迴答徐蒙蒙的話,他沉默了下來。

    這樣的沉默越多,黎夜心裏的不安定也就越多。他感覺到徐蒙蒙站了起來,在黎耀的耳旁說,“想想我們的未來,我們馬上就要有孩子了,你想讓他沒地方住嗎。你哥哥的事兒隻是意外!”

    黎夜隻覺得自己真的是太憤怒了,他好像站起來衝著那個女人喊一聲,“滾!”可他不能,他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還不能動。他變得有些沒有把握起來。而這種心虛的感覺,隨著黎耀沉默時間的拉長而加劇!

    救我吧!救我吧!黎耀,救救哥哥吧!房子等我醒了,我再掙啊!有一套就會有第二套的。

    不由自主地,黎夜在心裏呐喊起來。

    那邊的黎耀似乎也想了足夠長的時間,他歎了口氣,終於落下了最後的一隻鞋,“自然不能賣房子的,我就是很鬱悶,你說他死透了多好,還連累我擔風險,不過這事兒得處理好了,不能讓那群人知道,省的他們嚼舌頭。”

    死透了?黎夜仿佛一下子墜入了冰窟!他弟弟說了什麽,他為什麽不死透了?那是他養大的弟弟嗎?那是天天說等我畢業讓你享福的弟弟嗎?他怎麽變得了個人,跟魔鬼似得?

    他拚了命的想睜開眼,他要去看看這個沒良心的畜生,要去問問這個畜生怎麽能這麽對他?仿佛老天爺都知道了他的憤怒,終於……終於,在不懈地努力下,眼前亮

    了。

    他隻瞧見了黎耀離去的背影,他想喊,可那聲音太小了,黎耀沒聽見。

    他呆呆的瞪著天花板,憤怒與不甘簡直要撕碎了他。為什麽?他想問,可他知道,這是無果的了,他的五髒六腑都在疼,四肢又沒有知覺,肯定傷的很重。沒有錢,他很快就會被掃地出門吧,接迴家,他怕是沒有幾天可活了。

    門打開,有護士進來。同時帶來了外麵的聲音,一個男人憤怒地說,“他還有希望,傷雖然重,但都是可以恢複的,你這樣把他接迴家去,等於謀殺!”

    黎耀的聲音,顯得那樣的淡定,“如果你們肯免費救治,我們肯定放在這兒,我們沒錢,不抬走怎麽辦?我這是不想為難你們,我們迴去湊湊錢,等著有錢了再來治!”

    忍不住地,黎夜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啊”!護士嚇了一跳,連忙湊了過來,正跟他的視線對上。護士的臉上立刻升起了笑容,“你醒了,我給你叫大夫去。”說著,她就跑了出去。

    很快,一個很斯文的大夫快步走了過來,一見他就問,“你醒了,我是你的主治大夫卓亞明,你雙顱骨粉碎性骨折,多髒器受損,四肢骨折,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怕是考慮到他並沒有多大的力氣,卓亞明還低下了頭,把腦袋湊過來聽他說話。

    黎夜隻有一句話,“救我!”

    卓亞明猛然抬頭,就看到了黎夜的眼睛,出人意料的,那竟是一雙很漂亮的杏眼,裏麵滿是求生的渴望。他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外麵,然後小聲說,“你聽見了?”

    黎夜艱難的點點頭。

    卓亞明歎了口氣,直接讓護士出去,然後關了門再過來,很慎重地對他說,“既然你醒了,自然還是要將情況跟你說說的。目前你弟弟拒絕支付醫藥費,想要將你接迴家調養。但你傷的很嚴重,必須住院治療,我可以幫你申請減免部分費用,但是全部減免不可能,你自己有存款嗎?”

    黎夜說,“都給他買房了。”一分也沒剩,連給大車買保險的錢都湊出去了,徐蒙蒙有句話說得對,他是托大了,他以為他開車多年沒出過事,結果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這種說法更讓卓亞明憤怒,他罵了句,“畜生。”再說話的口氣溫柔了許多,“可以借到錢的朋友呢!”

    黎夜想了想,他有什麽朋友呢!他的朋友都是一群沒文化,靠著賣苦力養家糊口的窮人。他因為會過,已經是這裏麵最富裕的人了。誰能借給他一筆這麽大的

    錢呢?至於有錢人?他恍惚了一下,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卓亞明一眼就瞧出這是想到人選了,他鼓勵說,“命最重要的。”

    黎夜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他猶豫了一下,外麵傳來了黎耀的聲音,“怎麽關門了,我要進去。”時間緊迫讓黎夜不得不下了決心,說道,“有家人姓秦,你就說我是當年救過並養了他們兒子秦烈陽兩年的黎夜就可以,把我的現狀給他說說,電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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