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心口“咚”地一跳。


    是哪兒露餡兒了嗎?


    他胳膊僵得跟泥塑一樣。


    “伸出來。”白夫人聲音極低,是絲毫不允許抗拒的命令語氣。


    白予神色麻木,瞳內閃過波光,緩緩抬起右手。


    白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揪住那扳指往下拽脫而出,再舉起他手掌掰開大拇指。


    一片淺淡的指甲蓋大小印記赫然在那拇指內側!


    白夫人頭一陣眩暈,眼前一黑,死死拽著白予的手,腿一軟往後倒去。


    “夫人!”白予早有預料,伸手扶著她小心翼翼躺到竹榻上,雖有心理準備,仍是胸口酸澀難耐像生吞青杏。


    白夫人霎時的激動如排山倒海,好不容易把這口氣兒給倒過來,手仍是死死揪住白予臂膀不放,唇一張,還未開口,兩行眼淚就先下來。


    “你!”白夫人嘴角抖如篩糠,緊盯著白予那張臉,“你……翊兒啊!你還叫我夫人?”


    白予垂下眸來,鼻梁像被人一拳打過,眼酸得發痛。


    他張了張口,喉結動了動,沉聲吐出兩個字,仍然是,“夫人!”


    白夫人悲愴欲絕,撲到白予臂膀上嚎啕大哭起來!


    “你既然活著,既然迴來了!為何不認我!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白夫人又哭又說,死死拽著白予生怕他跑掉。


    “你以為娘認不出你嗎?娘怎麽會認不出你?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啊!我就盼啊,日盼夜盼,醒著盼做夢也盼,盼有一日你能迴來,你怎麽就忍心不告訴娘呢!啊?”


    白予蹲在榻前,眼角有些水意,片刻即止。


    他抬起袖來剝下麵具,露出本來麵目,靜靜看著崩潰的白夫人,聲音平靜下來。


    “是你們送我去死的,又何必再盼我活著?我如今姓趙,義父給我賜名:予初,予爾之初,重新開始,趙予初。以前的事,對我來說,是前世。”


    一個字一個字都紮得白夫人心疼,她抬眼看著白予麵孔石雕一樣俊美無雙,也如石雕一般冷然淡定,心口苦得如灌下一壺黃蓮湯。


    “予初?“白夫人哽咽,”不管你現在叫什麽,可你就是我的翊兒啊!你出生的胎血腳印,你的乳牙,抓周的百歲衣,娘全留著!娘做夢都盼著老天爺能讓你活下去!”


    白夫人拽著他胳膊,哭得衣袖濕透,“是趙家人救了你?他們如何救的你?娘要去給他們磕頭!我帶著大郎三郎去給他們磕頭!”


    白予垂眸,“我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跳崖的那一日,風唿唿從耳邊刮過,皇後娘娘將他護在懷中,落入水中時倒不怎麽痛,卻是無止境的絕望和窒息。


    然後記憶斷開成了空白,直接到了被救起的那日,這中間在海上整整三十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但自那以後,他但凡看見浪就不自在,那樣的記憶,不要也罷。


    白夫人看他神色就心痛,一個年僅九歲的孩子從高崖上跳進大海,會經曆什麽幾乎不用人說。


    她抹著淚哀哀切切道:“二郎!娘對不住你,一輩子都欠你!隻要你迴來就好!阿爺阿娘不求你原諒!可阿娘……當日何嚐不想跟你一起跳下去!可你大哥三弟還在……”


    白予無動於衷,轉頭看著窗外,“我隻是來看看,往後,你仍當我死了罷!”


    白夫人痛得萬箭攢心,捶著自己胸口,“你可以恨娘!娘也恨了自己恨你阿爺這麽多年!可你阿爺他,他當日也是無法啊!隻要你能好好的,往後也好好的,娘就是此刻死了也如願了!


    “娘不求你原諒,隻求你迴來!隻求你能以兒子身份去給你阿爺上炷香!他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迴來?”白予嘴角微微一抖。


    白夫人揪著他胳膊,淚眼婆娑連連點頭,“二郎!迴來吧!別走了二郎!”


    白予喉結動了動,聲音沉沉道:“夫人!死了的人,活不了。趙予初有恩報恩,白家於我有生恩與九年養育之恩,大哥事了,會再別過。”


    說完掙脫白夫人胳膊起身往外走去。


    白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迭聲喊:“二郎!二郎!二郎啊!”


    門外的白翊見白予匆匆出來,看了他一眼,忙衝進屋裏,“娘!”


    白夫人心慟難抑,仰頭對白翊喚了一聲,“他是二郎啊!”


    隨即暈了過去。


    白翊心頭大震,扶住往後倒下的白夫人大喊一聲,“娘!來人啊!”


    走到門外的白予腳步頓了頓。


    阿鄺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來,“少主,夫人暈過去了。”


    白予攥緊了拳頭,“找郎中來看看。”


    “那您……”阿鄺戚戚看著白予,少主真是可憐。


    白予背起手,“白家人知道也沒關係,反正。”


    他嘴角現出一絲笑,“我是個早死了的人。”


    說完仍大踏步往前走去。


    白予獨自在屋頂坐了半日,眼看著白夫人屋裏的人進進出出,不多時送走了郎中,微微鬆一口氣。


    若他真的是白鎮海的兒子多好。


    他從屋頂翻落到後院,院門口站著一人。


    白家大郎,白旭。


    白予不動。


    白旭死死盯著他那張未戴麵具的臉,一步一步走到他麵前。


    白予張了張口,“大哥”兩個字如鯁在喉。


    忽白旭提拳猛地往白予臉上揮來。


    “啪”一聲響,白予並未避開。


    “你!”白旭說了一個字,就紅了眼圈再說不出話。


    “大哥。”白予抹了抹嘴角,終笑著喊了一聲。


    白旭眼角有淚,一把抱過他肩,兄弟倆默然不語。


    良久,白旭才顫著聲開了口,“二郎,那終究是阿娘!阿爺阿娘比誰都難過……既然迴來了就留下吧!”


    白予緩緩站直身子,“大哥,白家已有二郎。你們好好勸勸阿娘罷!”


    後頭廊下拐角鑽出白翊的身影,一股腦衝到白予身前跪了下去,二話不說,隻“咚咚咚”磕頭不停。


    白予彎腰扶住他,啞著嗓子道:“殿下何必如此?”


    白翊流著淚說不出話,拚命搖頭,半晌方斷斷續續道:“既然……你還活著,我這輩子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你恩德!”


    白予鬆開他的胳膊,背起手來站定,良久淡淡道:“和你沒關係。放心吧,我隻會以白予的身份呆在白家,過幾日便走。”


    說完轉身離開,背影決絕。


    白旭看著他背影消失,提袖掩了掩麵,往屋裏走去。


    “怎樣?二郎他答應留下了嗎?”白夫人斜倚榻上,費力抬起身子來。


    “阿娘!”白旭坐到她榻畔,沉沉道:“二郎還活著,這本身就是天大的喜訊了不是嗎?”


    白夫人也不知這會兒流了多少淚,聽白旭這句話,又是哭了又哭,終於抹著淚點點頭。


    她情緒平複下來,白旭與白翊都各自忙去了,白夫人起身洗了把臉,往白三郎院兒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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