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爺精神奕奕,全不似方才垂垂模樣。


    “那時候還是吳國,錢氏的江山,文人士族才是高門大族,武夫武將,還有我們這樣的商家手藝人被文人士族看不上。


    “商戶人家也不想往那條路走,那是自取其辱!


    “可言老爺就不一樣,言小郎君想讀書,他就供他讀書,他想考科舉,他便給他選夫子。


    “你阿翁就說,您這選錯了路還有後路,言家如此大的家業撐著,怕什麽?


    “言老爺聽了不僅不生氣,還誇他慮得周詳,然後寬慰他說:你何家的小子想做生意就上鋪子裏學,將來若是不成材,想迴去繼續做手藝,我言家也收!”


    “就是他這一句話,你阿翁終於同意我上鋪子裏做學徒,不用再呆在石場吃灰!”


    何老爺說到“你阿翁”時,神色還有幾分年輕時的倔強。


    “若不是言老爺的舉力作保,我們何家如何會有今天?


    “我在言家鋪子裏幹了十年,眼看著言老爺那個會讀書的兒子考上了科舉做了官。


    “後來我迴了海城,自立門戶,再後來,言家做官的小郎君也來了海城,還住過咱們家!”


    言琢眼澀鼻酸。


    沒想到言家和何家還有這樣的淵源!


    沒想到阿爺還住過何家,住過這裏!


    “言家的小郎君也挺有意思,整日裏在這山頭河間打轉,問他做什麽,他就笑笑說看龍脈。


    “後來他看中了梅嶺,買下那片山蓋了座小廟。”


    言琢訝異得睜大眼,父親還在海城給言家留了塊地?


    她怎麽不知道?!


    “您說的梅嶺莊子是言家的?!”


    何老爺點點頭,“就是言家的,一直都是他家的!後來言小郎君離開海城,一走就再沒迴來。”


    他花白的眉毛耷下來:“就在言家出事兒的頭一年,他派人給我送來封信,信裏有梅嶺莊子的地契。


    “他拜托我將那莊子改到何家名下,若他日言家後代有無處落腳之時,望我能相助。我何大旺當然是信義之人!別說相助了,何家能有今日全托言家之福,言家若有求助之時,我豈會袖手旁觀?”


    言琢心下惻然,也就是說,父親早想過言家會有那一日?


    “我當時就覺得不太對勁,去了鄞州一趟。結果剛去那邊就收到你娘懷孕的消息。我看言家無事,與老太爺說了幾日話,又趕迴海城。


    “哪知你快出生那幾日,就接到言家出事的消息……我不敢走,想等你出生後再去鄞州,可更想不到屋漏偏逢連夜雨,你娘也狠心走了……”


    何老爺吸了吸鼻子,“若不是有了你,我會一直在鄞州,恐怕就跟言家一起沒了……你娘和我都覺得你是何家的福星!”


    “可憐言家……我那時實在走不開,待忙完喪儀才急急忙忙又去了鄞州……”何老爺嘴唇抖了抖,沉默片刻,“我去晚了……”


    言琢垂下頭,指甲摳緊了裙邊,說不出話來。


    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年,那些日子的畫麵她不敢想起,卻也從未忘記。


    “我還記得言家那個小孫女,和你小時候一樣……”何老爺眼神異常柔和,用手在言琢臉上比劃了比劃,“長得跟年畫娃娃似的,真的是上好的白玉琢出來的小孩兒。


    “算算那時她不過才七八歲,這樣的小孩兒總還留著命吧?我在鄞州大獄裏又找又問,也沒了……”


    言琢眼角發澀,她在鄞州石場裏見過的人太多,那時年歲也小,整日裏隻對好看的和好吃的感興趣,已經不記得有這樣一位何老爺。


    大獄裏自然找不到她,孟家帶走了她和小弟,她一度將他們當做能舍身相報的恩人……嗬!


    何老爺重重歎了一口氣。


    “我迴來後啊,越看越覺得你和那小女娃像,也算是為了紀念言家,便替你取了她的閨名,言琢。”


    言琢垂下頭,抬袖沾了沾眼角,她以前的身體淚早流幹了,這換了個身體果然又有淚了呢。


    “言家人沒了,可那莊子還在。那莊子一般人壓不住,我想著托給誰呢?你幾個姐姐都是旁人家的人了,我本想讓六娘留著。可你六姐心軟,太過良善……後來剛好白家來求親,我倒是沒想到,白家會願意彎下這個身段!


    “白家好啊!二郎那孩子好,你跟了他我放心,更何況白相爺與言家……”


    何老爺說到此,忽“噗”噴出一口鮮血來。


    言琢忙站起身扶著他慌道:“阿爺!”


    何老爺眼神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太對勁,這會兒更是直直看著人,一轉不轉,把著言琢手,嘴一張一合。


    言琢再顧不上其他,忙迴頭喊:“六姐!甜果兒!”


    何老爺死死抓著言琢,嘴裏終於出了聲兒,“那莊子下頭……”


    何六娘急急忙忙撲進來,一看何老爺模樣不對,忙往後一疊聲喊:“快去請賈郎中!”


    郎中就住在何府上,不一會兒便來了,屋裏丫鬟婆子進進出出亂作一團,總算把何老爺從鬼門關搶了迴來,但仍是昏睡不醒。


    據郎中所言,乃是太過激動至氣血上湧,老人家體虛力竭消耗太多,若不是救治及時,隻怕就過去了。


    這一忙就快到晌午,姐姐和姐夫、侄子侄女們陸續迴了府來。


    言琢頭一迴感受到何家人丁的興旺。


    除了大姐一家在績溪,四姐家離得遠還在路上,其餘人都到齊了。


    四個姐姐,三個姐夫,七個侄子五個侄女,還有跟著的丫鬟婆子隨從,虧得何府大,不然裝都裝不下!


    本是該以言琢小夫妻為主的會麵,變成了先往正院看何老爺。


    何老爺仍舊昏睡,子女有孝心也無法,眾人唏噓一番之後便聚到前廳開起小會來。


    先是六娘說了言琢如今的情形,將言琢的病好歸因為何老爺所說的菩薩顯靈。


    眾人雖驚異萬分,但見言琢如今確實是神智清明頭腦清晰,行事說話和正常人無二,姐妹幾個喜極而泣,都覺這個妹妹早該嫁人了,許是本來就不傻,長期給關院裏不讓出門才呆傻了的。


    加上這世道本就有許多說不清的怪力之談,隻要妹妹能好,其他都無所謂!


    言琢見她們不疑,這才放下心來。


    這幾個姐姐和她歲數相差挺大。


    大姐大她二十二歲,六姐也大了她八歲,她出生時大姐二姐都已出嫁,是剩下四個姐姐將她帶大,她們都不疑她,那她算是能以何言琢的身份安安穩穩呆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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