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清明節那天,是國營海逝縣農場建場五十周年紀念日。場裏要舉辦場慶大典,忙碌氣氛首先席卷了場部大院最高領導階層,把早八點半正常上班時間提前了半小時,跟工廠統一步調,為的是便於找到老板,展開工作。

    具體工作已落實到單位和個人,書記和場長負責跑市縣,凡生於農場出去的或曾調來工作過後又調升的市縣領導,一個不漏都相繼接到了屆時蒞臨的請柬。這請柬可不是白下的,遇到紅白喜事的小慶祝還得花點兒份子錢,何況這是曾養育過他們的農場五十周年大壽。明白人不用動員,在農場現任領導宴請的酒席間就亮明了具體捐助數目,大單位富單位多出點兒,一般超過了五位數;小單位或在單位說了不算隻能代表自己真掏個人腰包的就少出點兒。難得有幸農場新班子能想起這些飛黃騰達仍心存故鄉的遊子,單憑這份心意就夠令人受寵若驚百般溫暖了,掏吧掏吧,錢是王八蛋,花了再賺。誰還天天有事,沒準兒下次場慶要等到百年生日才會有人再次發起慶祝,到那時再想表達一份心意都來不及了。飛了成了的人大都超過了四十歲,再過五十年還能健在嗎?

    於是書記場長的任務完成得最漂亮,隻是客飯費多花了點兒,以一換十,也可算戰績卓卓了。

    場辦室和各科室全體人員紛紛出動,到農場各分場及私營企業動員捐資慶祝,講明了不設客飯費,帶上一張嘴死人給他說活了,不信不開竊兒,企業好壞那是你個人經營的結果,還要顏麵嗎?還想在農場待下去嗎?農場拿你當家庭中一員了,才不設名目不設底線給你一份自由熱愛的機會。你就不要說當初建廠如何如何艱難誰也沒幫過一分錢的事啦,農場就像咱的爹娘,十根手指一般齊,咬咬哪根不疼呢?窮爹娘還背負著幾百萬的貸款,他還有精力無微不致關懷兒女們嗎?

    盡管工作做到淚流滿麵的程度,仍有個別老板轉不過彎來,做了人神共憤的鐵公雞。麥蟲就是這種人,她說:“你們讓我去幫一個落迫的或是你們覺得壞到無可救藥該槍毖的人,我去。國家正常稅收個人公益事業我幹。這次湊份子攤錢買歌星一笑就算了吧,我家有電視。我不好那一口兒。”

    工作人員沒說什麽,在她名字後麵打了個x。

    新調來的場辦室主任發現場史丟了,沒有依據無法給場長寫講稿。他煞費苦心問到明白人,說最初的場史是外號灶王爺的程海水寫的,便坐著轎車在一分場村東的垃圾堆旁找到和程天笑一同撿破爛兒的程海水。

    程海水說:“我忘了,是我寫的?”

    主任說:“您別逗我了,這麽重要的事情您能忘了?”

    程天笑說:“丟都丟了,忘就忘不得了?好腦子不如爛筆頭兒,怕忘才寫下來存著。”

    主任還想說什麽,被程海水一句戲詞堵迴去。“八年啦,別提他啦。”

    兩位老人隨著叫板,把《智取威虎山》後麵的戲文一直唱下去,不再理晾在一旁的主任。

    我最近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渴望,總想把憋在心中的話說給誰聽,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聽眾,就把這種如梗在喉的情緒渲瀉到紙上,形成一部長篇小說《星星瓦》。剛剛完稿,我迫不及待找二位神仙爺爺點評,不料就撞見了這尷尬的一幕。

    主任在向寵兒收去一萬元捐款後,才收下我自願捐助的一千元錢,他因此而認識了我。見我走來,他像抓住了救命草兒說:“哥們兒,我知道你是愛場的人,再幫兄弟個忙,咱場史弄丟了,你幫我勸勸灶王爺,叫他迴憶一下寫出來,場慶還等著用呢。”

    見二叔正比比劃劃做著電影裏演員的標準動作跟我爹唱的起勁兒,我對他說:“我看算了吧,灶王爺老了,整天丟三落四,有時連家門兒都找錯。你們自己迴去搞吧。”

    他說:“他老了你年輕啊!又是這兒土生土長的,好歹寫寫就比我們城裏新來的有生活。”

    我說:“建場時農場都是窮光棍兒,六年後我爹才騙來我娘懷上我,我怎麽會知道場史呢,笑話。”

    他鍥而不舍,“六年以後也行。噢,那時你還不記事兒,十年以後也行啊,就交給你啦。對了,你叫程龍吧。”

    我說:“我叫大壞。”

    他笑了,“別蒙我了,那是乳名。你跟那個香港的動作片兒名星同名。明天我來拿呀,就找你程龍。”他不等我推辭,就鑽進轎車走了。

    二叔停了輕唱起哄說:“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單打沒眼的。”

    第二天,我把《星星瓦》的開頭抄在幾頁稿紙上,並加了標題――《國營海逝縣農場百姓口述場史》。主任讀後很興奮,用筆把標題中“百姓口述”四個字劃掉,以示修正。他誇我是大窪才子,弄得我差點兒羞於見人,在老槐樹杈上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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