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老孫由我和小八陪著先驗過園子,就在看園子的小屋裏跟我辦了交接手續。

    講好十萬的,可看看老孫那滿頭亂蓬蓬幹草似的花白頭發,我又拿出兩捆兒錢拍到他手上說:“這樣吧老孫,我隻要個樹苗錢,我八塊一棵買的,每畝地一百棵,一百畝地,整好八萬。剩下這兩萬是你的,留著做投資用。”

    老孫重又把錢塞到我手上,“這不是割了朋友的肉貼到我身上嗎!我不要,這兩萬連人工帶肥料還不夠哩。我明白。其實這個園子根苗不缺,價格應該在十三至十五萬上才合理。”

    我笑了說:“行啊老孫,你對冬棗樹還挺懂的麽。就衝你這厚道明白勁兒,咱哥倆這朋友交定了。拿去!不然我跟你急呀。”我重又把錢按在他手裏。

    老孫就撇著個大嘴“哇”地一聲哭了。

    古語說:車船店腳伢,無罪也當殺。從兒時弄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意後,我就有意遠離三十六行中的這五行之人,不管他們是不是洪水猛獸,總之是不能做朋友的。長大以後,雖然覺得他們之中有些人要比那位已故場長光明磊落可愛的多,但是,我始終不願交這行兒的朋友。這兩個人,一個是長在我骨子裏的手足哥們兒,一個是重現了我善良厚道一麵兒的兄長。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該肅清流毒,重新認識眼前這個會哭的男人啦。

    老孫泣不成聲告訴我和小八:“這十萬塊錢,有七萬是我借鋼廠老板的,另三萬是人家好心賠我的車錢。”

    我奇怪了,“你跑車掙的錢呢?”

    老孫說:“還賬了。”

    “灘上事兒了?”

    老孫說:“沒有。”

    小八見我一頭霧水,就搶了話說:“是這麽迴事兒,老孫原來是他們村的書記代村長,也是咱老東鄉的窮村子。他拿個人的工資,今兒幫困難戶買倆豬秧子,明兒給五保戶送袋麵,後兒又給少爹沒娘的孩子交迴學費。看見人家廠子開不出工資,工人鬧罷工,老板要上吊,他急的跑孩子二姨家借了五千塊錢給老板送去,還告訴人家這錢不用還啦!嗨,老孫幹的爛事兒三天三宿都說不完。那迴出車路過他們村兒,俺們非去認認門兒,老孫嚇得一個勁兒作揖不讓去。結果俺們幾個年輕的一進門兒,老孫就讓嫂子頭頂數到腳後跟兒,那一通罵呀。

    老孫說:“我哪像個老爺們呀,她們娘兒仨真跟我受罪了。”

    小八說:“也別怪嫂子成天喊離婚,他們村人多地少,一個人就二畝地,嫂子靠種那十多畝地,養活公公婆婆,還供兩個雙胞胎兒子念高中,成年累月見不著個肉星子,叫哪個女人能受得了啊。老孫去年春上才讓嫂子逼著辭了職跑車,掙點兒還點兒,賬剛還的差不多啦,又讓他把車給造進去了。你說他有個屁錢哪!”

    老孫苦笑著說:“別說了兄弟,咱鋼廠老板夠意思,如今咱不還稱三萬了嗎。”

    我著實被眼前這個土拉巴嘰的實心人給感動了,又拿出兩捆錢遞給老孫說:“老孫大哥你聽我的,這兩萬是我借給你的。你拿三萬迴去還賬,小樹施過肥料了,留一萬投資買點治蟲藥、營養藥也足夠用了。往後你跟俺家吃,好懶別嫌。縣林業局我有個同學可以做咱技術員兒,咱管酒兒不花費用,到時候我請客。”

    老孫拱手作揖連稱“兄弟,好兄弟。”就是不接錢。

    我給小八使個眼色,小八接了錢塞到老孫的黑提包裏說:“俺程龍大哥可是有名兒的楞子,你說楞子跟傻子同事兒聽誰的?”

    老孫焉焉說:“聽你說,程龍兄弟也急等錢用。”

    我急忙接過話頭兒,“我就用六萬,多了也沒用。再說,我還去掙現錢哪。拿著吧,你別惹我急呀!”

    老孫無奈接受了那錢,略沉片刻問我:“你是黨員吧?”

    我說:“我不是。”

    小八嘻笑著用東北腔兒說:“咳,哥們兒,你整錯範圍啦。”

    我給小八更正說:“不是範圍,是範疇。”

    小八反駁說:“咱倆說的都一個意思,都不對。老孫你說這句話得怎麽說。”

    老孫搖搖頭,說:“可能我的問話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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