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它可以讓你一戰成名、萬古不朽,也可以讓你一無所有、灰飛煙滅。隻是,一旦你踏入江湖,不管你曾經是多麽的光芒四射,氣勢迫人,總有一天,你都會被江湖這永不停息的風浪吞噬、淹沒。

    等到所有的歡顏笑語,興衰榮辱都化作荒崗上的一抔黃土。世界安靜了,就如開始時一樣。興衰浮沉,不過是過眼雲煙;虛名浮利,亦隻為水月鏡花。所有的苦苦追逐,都隻化作後人的一聲嗟歎。然後,風起雲湧,改朝換代。

    江湖就是江湖,永遠都是充滿刺激,處處冒險,從不疲倦。

    有人說,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不可能退出江湖。從你一出生,江湖就已經敞開大門向你展示它的奇詭魅力。所謂退出江湖,隻能是自欺欺人的天真幼稚。人,就是江湖。

    荊城,這個飽受滄桑的古城在日光的照耀下,一片繁榮,生機勃勃。在這個偏遠的城市,我住了足足十四年,那段我一生中最黑暗痛苦的時光裏,我常常爬上屋頂一個人呆呆地向遠處張望。而現在,這曾經在夢裏重溫千遍萬遍的一切卻顯得那樣的熟悉而又陌生。

    掏出身上僅剩的幾塊碎銀,我走進了酒館。

    隨便找了一個沒人的角落,坐下來。一盤花生,一斤鹵牛肉,一碗陽春麵。一個人安靜的吃著。兩天沒有吃東西了,肚子很餓。能吃一頓飽飯的感覺真的很好。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酒樓成了這些江湖豪客的聚集地。奇聞軼事,最新動態。隻要你想知道的,在這裏都可以得到答案。方法很簡單,你隻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坐在這裏靜靜的聽他們高談闊論。

    迴到那個熟悉的院落,已經荒蕪了。沒有人跟蹤。我鬆了一口氣。

    現在的我在江湖上出現是很危險的。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都可以輕易地將我擊殺。

    不知道為什麽,盡管我已經盡力偽裝收斂,還是有人認出了我。從我走出酒樓開始,已經有四撥人跟蹤我了。當然,都是被我輕易地甩開了。我“魔瞳劍客”畢竟不是浪得虛名。想到這裏,我很是得意了一把。雖然失去功力,但是反跟蹤的本領還是沒有喪失的。不然的話,我早就死在“棲幽園”外麵不遠的官道上了。哪還有命能走到這兒。

    輕輕推開大門,院子裏雜草叢生,已經荒蕪了。看著這個曾經熟悉,現在已經麵目全非的地方,我不由地苦笑。撥開雜草,進入正廳,桌椅上滿是灰塵。

    轉到後院,我的心一陣狂跳。好多年沒有這麽緊張過了,就是當初刺殺虎嘯堂堂主時也沒有。那時的心,也跳得厲害,不是因為緊張,是興奮。那時的我,年少輕狂,目中無人。而現在呢?嗬嗬,不說也罷。

    小心翼翼地搬開了石凳,扒開下麵露出的石板。輕輕的拿出那個期待已久的卷軸,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了。由於激動,我的手微微顫抖著。快步走迴屋子,盤坐在錦塌上。由於長時間沒有人居住,錦塌上積滿了灰塵。但是,現在我顧不了那麽許多了 。輕輕打開這個美麗得有些妖異的卷軸。我禁不住一陣狂喜。

    “以心為丹,熔天當爐,經神而引,煉月成精”,這個十六字的“紫月浪心”總訣,在少年時曾是我心目中最大的遺憾。一個這麽漂亮的卷軸,為什麽非得張牙舞爪的寫上這十六個字。再說圖畫裏麵又不是沒有。寫兩遍不是多此一舉嗎?想到少年時的天真模樣,我禁不住從心底生出一絲溫暖,連心境似乎也輕鬆了很多。

    “紫月浪心”,這本曾經輝煌無比,光芒四射的魔典,現在正放在這張滿是灰塵的錦塌上。它屬於我,一直屬於我。隻是我從沒有真正占有過它。而現在,我,別無選擇。

    所有的人都知道“紫月浪心”可怕,但是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麽可怕,除了真正修煉過的人。沒有會忍受得了自己變成一個非人非怪的魔物。

    但是,現在的我,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瞳劍客”,決定修煉了。

    撫摸著這本曾經讓我歡喜不已,又讓我畏之如虎的典籍,我的心裏紛亂複雜,悲喜莫名。久久靜不下心來,收起卷軸,我起身出了屋子。

    我知道現在的我,一旦從這裏出去,可能就再也迴不來了。但是,我真的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無法靜下心來。

    東拐西轉,我來到了“寶月樓”,這個荊城最大的,也是最複雜的酒樓。販夫走卒,江湖豪客,奸佞妖異,風雷大俠,當然還有那些富商巨賈,達官貴人,公門捕快。龍蛇混雜,而像我這樣的一個人來到這裏,無疑是危險非常的,簡直和送死沒有什麽區別。但是,我必須得來,因為這裏有我想要的一些,些微江湖衝突,微妙的權利更迭,詭異的神秘奇聞,當然還包括那些最有價值的陳年辛秘。想探聽消息,這裏無疑是最好的去處。而你所要做的,隻是,一斤肉,一壺酒,獨酌慢飲,側耳傾聽。不過有一點,絕對不能表現得太過紮眼,或者太過平凡。

    “寶月樓”的人很多,不是因為菜香酒美,恰恰就是因為我最想要的東西—情報。很多不論你花費多少人力物力,都不能窺其一二的秘密,在這裏你卻可以輕易的得知。所以很多集團,組織在這裏都會布有一些暗樁。探聽一些秘聞,掌握某些至關重要的動態,和新近出現的人物。當然還包括這裏出現的一些可疑人物,跟蹤,探聽……無所不用其極,隻要能解開這些可以人物的神秘麵紗,很多時候結果都會讓你哭笑不得,但一旦判斷正確,就將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沒有知道“寶月樓”的幕後老板是誰,“寶月樓”解釋說他們的老板其實一個普通人,沒如江湖之門。但是無論誰都知道,事情不會那麽簡單。這樣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不是一個背景單純普通人所能支撐得起的,但是從沒有人去打聽過,或者是沒有結果,或者所有好奇的人都已經不會再泄出任何秘密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但是屍體會說話,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寶月樓”是怎麽處理屍體的呢?

    腦子裏亂哄哄的,我心情緊張地坐在了一個靠門的桌子旁。選擇這個桌子的原因很多,每一個進出門口的人都在我的監視之下,這是一個最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因為他進門第一眼看見的人是我,一個普普通通的江湖浪人,不會有第二眼。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一旦露出馬腳,我可以最快的離開現場。不會有太多人去注意一個落荒而逃的江湖浪人的,隻要讓我進入鬧市,我就安全了,除非對方是絕世高手。但是,如果對方是絕世高手的話,我也就死得其所了。一個江湖人,最大的榮耀就是被一個自己欣賞的對手殺死。那是對一個江湖人最大的尊重了。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要了一斤鹵牛肉,一壺酒,默默地坐在那裏吃著,默默地傾聽著那些江湖豪客的狂侃猛吹。雖然裏麵有很多誇張虛構的成分,但隻要你足夠聰明還是可以聽出一些端倪的。呆坐了半天,還是沒有什麽值得引起注意的東西,一無所獲,我有些失望。就在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我聽見有人說了一句:“仙醫毒隱”柳長生之女柳纓絮,宣布嫁給風門家主風無恨之弟—風無心。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知道,我還是深深傷害了她。不管我怎麽做,都無法補償了。不是因為我不喜歡她,而是因為我根本無法接受我自己。不僅僅因為玉兒,我怕在自己身邊的女孩都會像玉兒一般的離我而去,而我卻從沒有給過她任何美好的迴憶。我害怕我會像失去玉兒一般地失去絮兒。所以,我自以為聰明的選擇了一種最好的方式,逃避。我逃避了,而她,曾經那麽單純的一個女孩現在卻被我深深傷害。我是有罪的。絮兒選擇了這種最殘酷的方法來報複我的懦弱與無情,她把我們兩個人同時置於了這個萬劫不複的境地。我的心裏一陣疼痛。是惋惜,是後悔,也是無奈。

    騰然,我迴過神來,我在這兒停留太久了,我該走了。小心翼翼地,帶著那幾個跟蹤的人轉了半天。終於甩掉了最後一撥人,我鬆了一口氣。不過,我不能再這麽明目張膽的出現了。今天至少有三撥人跟蹤我,而且手段很高明。我已經引起注意了。想到這裏,我暗暗心驚。迴到院子裏,我頹然地唿了一口氣。我必須修練“紫月浪心”,我要變強。否則,這江湖的浪潮也許在下一刻就會打在我的頭上,讓我灰飛煙滅。我是不能死的,我還不知道玉兒的死因。

    快步走迴屋子,展開卷軸,盤坐在錦塌上,眼睛盯著卷軸,一眨不眨。不久,腦中就又出現了那神秘的幻像。靜心吐氣,心眼內視,不行還是不行。我總是不能靜下心來。踢開那扇破敗的木門,我走進了酒窖。老道無疑是最懂酒的人,他的這些酒,香而不豔,醇而不烈。我很是高興,但是轉念卻又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了。他們都已死了,因為我。

    “酒道”,無疑是對我最好的人,在那段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裏。如果不是他和“貪僧”收留了我,我不知道我會不會還能活到今天,又或者說我恐怕早已經是一個嗜殺如狂的行屍走肉了吧!他們收留了我,他們給我吃穿,他們讓我有過上了富足奢華的生活。我很感激,但是並不快樂,因為那段永遠都不能抹去的仇恨,也因為我的孤獨。“貪僧”這個看起來善良慈祥的老和尚,如果不是那麽小氣貪財的話,倒也是一個可愛的人。但是,他總是說我殺孽太重,戾氣太深。每天早上都會不知疲倦地到我的房門外念什麽他自創的“靜心八訣”,弄得我頭昏腦脹。等到我實在受不了了,破口大罵時,他就“嘻嘻”一笑躲過我潑出去的隔夜洗腳水。站定了,低眉垂目地念一句:阿彌陀佛。然後,飄然而去,瞬息不見人影,留下目瞪口呆的我。接著就聽見“酒道”的唿救聲和和尚的怒罵聲,大概又是因為牛鼻子偷了和尚的錢去買就了吧!

    說“酒道”對我好,是因為他每次偷錢得手的時候都不會忘記給我帶一點好吃好玩的東西。隻是他比那禿子還小氣,叫我功夫的時候,偷懶藏奸。每次都是先把我叫過去大吹狂侃,等到他說夠了,我的睡神也走了。就扔下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自己揣摩,他自己則立時跌在地上鼾聲大作,好像那就是他的床一樣 ,睡得香甜無比。隻剩下我一個人傻乎乎地盯著地麵苦思。有時候,實在氣不過了,我就對他腿踢腳踹。但是那好像是跟他瘙癢一般,翻一個身,舒服的哼哼兩聲,接著又是萬雷齊發般的唿嚕聲,震得我耳朵生疼。

    下午,無疑是最快樂的時光。拿著就牛鼻子的酒,吃著偷來的雞,美美的睡上一覺,然後去捉弄隔壁的胖婆娘。那婆娘很兇,每一次都破口大罵,嚇得我抱頭鼠竄。但是,等到下次經過她門口的時候,她就會塞給我一些稀奇古怪好玩的玩藝,又或者是什麽吃的東西。她不是很有錢,守著丈夫留下的一點微薄家業,無兒無女,清貧過活。牛鼻子也很喜歡逗她,每次都是被她罵出來,大約是口舌上占了她什麽便宜吧!聽到罵聲,我就會跑到門口等著那個倒黴鬼狼狽而出。但我知道,他每次臨走時都會留下或多或少的錢,那是和尚的錢。不過,和尚從來都裝作不知道。

    好時光總是那麽轉瞬即過。夜來了。麵對著那個滑稽可笑的佛像,我忐忑不安。我不知道今天和尚又會給我出什麽難題?不過隻要抬起頭,我就會忍不住發笑。和尚,無疑是很虔誠的,他把自以為最好的東西全都鑲在了那個可憐的佛像上,翠玉,珍珠,鑽石等等等等,琳琅滿目。不過佛像就慘了點,珠光寶氣,金光閃耀,哪裏還有一絲寶相莊嚴的樣子,活脫脫就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麵的醜婦人。青煙繚繞,和尚上完香,定定地看著我,頗有幾分出世高人的仙味。不過一旦他開口,就完全不是那麽迴事了。

    “唉,我說小禿驢!”這是他的開場白。明明自己就是個禿驢,非得說人家是。難道自己身上有癬,全天下的人都得跟著去拔毛嗎?對於他的這句開場白,我已經反駁了無數次,但他總是一句:名字隻是一個記號而已。你不喜歡,是你自己的事,我喜歡這樣叫。不要在這種事上多費唇舌,陷入執念。還說我呢!我陷入執念,他就沒有?沒有,怎麽還非得就喜歡這樣叫呢?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嗎?那你還堅持什麽,和我一個孩子較真。而他呢?微微一笑:“佛曰:不可說,不可說。”真是氣死我了。佛祖要是顯靈聽見他說這句話,怕是迴又馬上去舍身喂鷹了吧!

    接著第二句又來了。“那個牛鼻子今天又弄了多少酒你知道嗎?去給我弄點去!”自己明明想喝,還非得勾引那可憐的窮道士去偷他的銀子買酒。然後再唆使我去給偷迴來。這還是人麽?佛門真是夠寬的,連這種貨色都能收得進去,怪不得會被趕出山門呢!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點可怕了。

    和尚喝著我剛偷迴來的酒,打著飽嗝。嘟囔著什麽天下無出其右的“靜心八訣”,開始了我的晚課。聲聲慘叫直上雲霄,等到我已經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時候,就把我一腳踢出廳門。念一聲:善哉善哉。飄然而去。我知道,他準是又偷錢去了。不然,他從哪兒弄到的這麽多錢。

    “咕咚”一聲,酒壺掉到了地上。我醉死了。躺在陰暗的酒窖裏,感覺身輕如毛。夢中的一切,綺麗美好。我漫步於雲端之上,沒有苦悶,沒有憂愁,沒有危機,沒有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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