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日夜 陰 看不見的月亮很陰鬱

    還是在那個我們第一次相識的酒館。

    我已經等了很多天,仍然沒有等到要等的人。也許,他不會再來了。也許,他早已經被這個吃人的江湖吞噬了。也許,也許很多。但,我不想放棄,真的。

    依然是這個酒館。依然在這個位置。每天,我都在這裏等待著。依然有很多不知死活的江湖浪客過來調笑。不過,我並沒有殺他們,隻是暗中給了他們一點小小的懲罰。然後,一哄而散。偌大的酒館,隻剩丫環不解的看著我。

    “很好笑,不是嗎?”

    “功夫不怎麽樣,跑得倒挺快!”

    她還是什麽都不說,隻是很陌生的看著我。

    無聊地撥著麵前的菜,什麽也不說。因為我不敢說。我知道她現在正一臉不解的看著我。她想知道答案。可是我不能說。因為,我怕一旦說出來,我那已經纏繞了很久的夢就會瞬間破裂。

    我不敢殺人。我怕別人也像我一樣的殺了他,殺了那個一直讓我等待牽掛的人。

    終於,耐不住的小二大了個嗬欠。

    很晚了。

    我也該走了。

    丟下一塊碎銀。出了酒館。

    想起第一次見麵的情景。我不禁莞爾。

    一個落魄至極的人,一把古舊的劍,一切就那麽百無聊賴的死氣沉沉。酒妓們大聲而放肆的調笑著,無聊的酒客心安理得的占著不花錢的順手便宜,掌櫃打著無聊的嗬欠,再加上小二的高聲唱喏。一切使這個小小的酒館顯得忙碌而又雜亂,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汗臭味,脂粉味。

    繞過那些討厭的醉鬼,我來到這個怪人的麵前,徑直坐了下來。遞過來一個斟滿的酒杯。我喝了一口,辛辣的酒味使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的天,怎麽這麽烈!是人喝的嗎?”我小聲嘀咕著。

    他隻是,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喝著他的殘酒。仿佛我對麵坐的不是他,仿佛我喝著的不是他的酒,更仿佛他不是在這個小小的酒館裏。一切都好似與他無關。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我不禁有些惱怒。積鬱了一肚子的不快,終於有了地方發泄。胼指成劍,我戳向了他的左眼。身子一歪,他斜靠在了長凳上,說不出的落寞。我有些後悔。

    “喝酒吧!這兒還有。”他有些沙啞的說著。摸出了一個大大的紫葫蘆,放在桌上。就又自顧自的喝了起來。隻是,他的左手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那把古舊的劍。那把劍很舊,以至於劍鞘上積滿了灰垢。除了上麵雕刻著的一些繁複花紋,看不出絲毫的端倪。但我知道,裏麵蟄伏著的,一定是一條噬人的毒蛇。

    就這樣,我陪他從中午坐到了晚上。人,來了一撥又一撥,也走了一撥一撥。終於,他喝完了。站起來,轉身走了。好像我從來就不存在一樣。偌大的一個酒館,隻剩下了我和丫環兩個人。隱約的,我聽到了一些不尋常的聲響。拉著丫環,飛身而出,門外已經死寂一片了,除了一地散亂的屍體。

    想到這裏,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我看了,所有的屍體,都是一劍封喉。這是怎樣可怕的劍法,又是一個怎樣可怕的人呢?

    一個身懷如此可怕武功,卻又那麽淒苦的人,竟還惹了那麽強大的仇家,招來那樣冷酷的追殺。他到底是誰?他有什麽經曆?他一直思念傷神的人,又是誰?

    他如此神秘,江湖上寂寂無名。他像一個謎一樣的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裏,然後離去。好似今晚還沒看清,就已消失不見的月亮。

    因為好奇,我接近了他。而現在,我想找到他,不僅僅是因為好奇。

    隱約地,我感到有什麽東西遺失在了他身上。我想找迴來,我已等待了半月。依然沒有等到,但我不會放棄。

    我一定會找到的,我對自己說。

    夜已深了。

    該睡了。

    抬頭看天,依然那麽陰鬱,沒有月亮。不知此時的他,心情是否已經好轉?不知他是否已經睡了?是否平安?

    我知道,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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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瘋狂的女孩,是我和玉兒一年前在一家妓院認識的。那時她強迫一個妓女吃下了整整一瓶春藥。等到藥力散開,那妓女欲火焚身。她正急著給那妓女喝涼水,忙得不亦樂乎。看起來她比那妓女還要狼狽。如果不是看到她滿頭散亂的長發,我非一劍殺了她不可。誰知等我們好不容易把她和那妓女分開,她竟讓我幫忙給那妓女解毒!看著她興奮得通紅的小臉,我不禁苦笑。此後的日子裏,就很恐怖了。那是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一段日子。玉兒倒是和她相處的很好。我就慘不忍睹了。我幾乎成了她試驗毒藥的白老鼠。玉兒一開始還挺擔心我的,到後來竟不聞不問。要不是後來玉兒看出絮兒對我有些異樣,為了她自己對我的絕對占有權,我們不告而別。我還不知道會被她整成什麽樣。想到這裏,我就冷汗直冒。

    “發什麽呆哪!走,我帶你出去玩!”她推了我一下,差點兒把我推倒。自從失去功力,再加上備受摧殘,我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如果不是每天吃她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丹藥,我可能早就被她玩死了。

    大街上的人很多,我發現這麽大的一個園子竟然就建在鬧市附近。我不禁一陣懊悔,要知道這樣的話,我早就逃出來了。又怎麽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其實說實話,即使逃出來了,失去功力的我被再抓迴去的可能幾乎是一定的。除非別人先她一步把我殺了。

    不久,形貌怪異的我們就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一個看起來酒色過度,衣衫邋遢發亂靴髒卻又神情黯然的男人,身邊竟跟著一個美麗得有些妖媚,卻又活潑可愛的女孩。而且看起來他們的關係還頗為親密。這不能不讓人產生聯想。對於人們的目光,我有些難堪。而她卻好像根本沒意識到。看她小手東指西指,嘴裏嘰嘰咕咕的不知在念叨著什麽,滿臉興奮的樣子。我隻能苦笑。

    誰知事情才剛剛開始。接下來的事,就讓我有些哭笑不得了。突然,她蹦過來抱著我的脖子,對著我的臉就是“吧唧!吧唧!”兩口。嘴裏喊著:“看!燕子,燕子迴來了!”這就有些驚世駭俗了吧!果然,人群中出現了意料中的動。現在正是遊人最多的季節。所有人都看著我們小聲議論著。如果地上有條縫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的。她終於從我身上下來,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她好像也有些害羞了。不過,我怎麽也沒想到她會衝著人群大喊了一句:“不就是親個嘴嘛!有什麽大不了的?看什麽看?討厭!”

    “你,你、、、、、、”我崩潰了。

    “哄”的一聲,人群裏爆發出了一陣大笑。老人們一臉鄙夷地看著我,然後搖頭走開。就連遠處的遊人也都一臉愕然地向這邊張望。事情已經變得不可收拾了。我突然有種想死的衝動。我發誓:我再也不會上這兒來了。簡直就是一場噩夢。然後我被她像貨物般的拖著逃離了現場。

    “真是太好玩了!我們再試試吧!”她興奮道。

    “什麽?”我目瞪口呆。我竟還天真地以為她會害羞,並且因此而有所收斂。有了這麽多的“驚喜”,我欲哭無淚。

    終於,迴到了那個帶給我無數不能迴首的血淚往事的園子----棲幽園,光看這麽一個素雅的名字,誰會知道裏麵竟住了這麽一個可怕的魔鬼。

    “纓絮,還纓絮呢!”

    “憑她也配!這個魔鬼!”我在心裏不停地咒罵著。

    “柳纓絮!我跟你不共戴天!”我使盡全身力氣喊道。然後頹然地倒在了床上。

    “哼,我不怕!看我晚上怎麽收拾你!你的經脈可是打通了啊。”她從窗外探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道。

    登時,猶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我打了一個寒顫。但我還是嘴硬道:“沒門!大不了我咬舌自盡!”

    “嘻嘻!你倒是提醒了我啊!”

    我一陣眩暈。不管怎麽說,折騰了一天真的很累。

    晚上的事,晚上再說吧!該來的躲也沒用!

    晚飯沒有送來。

    我直直地躺在床上。夕陽透過已經破了的窗子無力的映在身上,淒美而蒼涼。眼前又浮現出玉兒的影子。她永遠都是那麽靜靜的站在我身旁,從不多言一句,如一朵百合無聲綻放。看著她,我就能看見一片海洋,讓我躁動狂暴的心平和、安寧。她不喜歡我殺人,卻從沒有勸阻過我一次,哪怕一個眼神。

    我知道,論殺人,她比我在行。

    每次出去,她隻是問我:要我去嗎?然後看著窗欞發呆。對於那個已經重複了千遍的問題,我從沒有迴答,我不敢。她是我僅剩的綠洲,我不會讓一粒來自江湖的風沙吹進我的哨崗。

    每次迴來,她隻有一句話:迴來了,很累吧!默默的看著我,眼神平靜淡定。就好像是一個農婦等來了晚歸的丈夫。可我明白,那一天是不會有的。我生來就是為了殺人,除非為她。

    命運總是輪迴。一年以後,我看見了她的墓碑。

    終於,她還是離開了我,默默的。

    可憐我還沒有看見過我們的夕陽,就已淪陷到了無邊的黑夜,沒有一絲光亮。

    人說,故事總是從結尾處開始。可我們的起點又在何處的遠方?

    “歸夜”,劍終是要歸於黑夜的,連同我一起。像現在這樣。

    夜深了。失去武功,不能再去尋訪。我是不是也該歸去了。玉兒,你已等了很久吧。

    門開了。來人的臉上,滿是憂傷。我不忍直視。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再一次感到了我的罪孽。

    “絮兒,你來了。”

    “怎麽,你不害怕麽?”她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你怎麽了?”我感到一定有事情發生了。

    “你的毒已經解了!在昨天的飯裏。”她的聲音裏滿是痛苦。

    “你走吧!”她無力道。我聽見她說完這句話時大大地唿了一口氣。

    “我不會走的。”我道。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她終於還是受了傷。

    “你,是真的嗎?”她有些驚喜。

    “算了,你還是走吧!求你!”她頹然道。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有些分離是不能勉強的。她明白。

    “我不會走的。”我想接著說下去,可下麵的話卻不知該怎麽開口。難道對她說讓她把我和玉兒葬在一起嗎?

    “好吧,你明天走。”

    她不會知道,由於長期酗酒,再加上消功散,我已經成了廢人了。解不解毒,已經無關重要了。明天走也好,至少在她的心裏我是走了,而不是死了。記憶在時間的衝刷下,會慢慢褪色。也許,明年她會愛上另外一個人,無論是誰。但願她會幸福、快樂,在以後的日子裏。

    “好吧。”

    “那你陪我睡最後一晚。嘻嘻!”她笑了,很燦爛,但掩不去眼裏濃濃的悲傷。

    晚飯裏沒有春藥,一切在意料之中。她放棄了。我心裏一片釋然,也有些失落。

    還是在那張床上,她緊緊地抱著我,眼睛裏充滿悲傷。我愛憐地攏著她,她的頭發散發出一股幽香,那是處子的味道。

    “等我走了,不久以後你就會忘了我的。”

    “會的。你又不是什麽值錢的寶貝!可能明天我就會忘記你的。”聲音很勉強。

    “你會遇見適合你的人的。一個沒有故事的人。”

    “會的。”

    “你會嫁給他。然後幸福的生活。”

    “會的。”

    “我走後,你就迴家吧!”

    “會的。”

    “你去哪兒?”她問。

    “不知道。隨便。”

    “去死。是嗎?”

    “不,不是!別瞎想!睡吧。”

    “你覺得我會睡覺嗎?”

    “你,你想幹嗎?”我警惕的問。

    “沒什麽。”她的語氣很平靜。

    我感到事情不尋常。

    “你做了什麽?”

    “你別做傻事啊!”我擔心以她的性格會做出什麽不可挽迴的事情來。

    “不會,我這麽聰明。嘻嘻!為了你這個壞家夥,不值得!”她的語氣出奇的輕鬆。

    “真的?”我感到有什麽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你以為?”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知道,事情一定不簡單。

    熱熱的淚,滴在了我的臉上、脖子上。她哭了。身體因為抽噎不停的顫抖著。我有些後悔,但我必須走。也許,不久以後她會淡忘的。但是,很奇怪。她發出了一些異樣的聲音,很熟悉,也很陌生。

    “你怎麽了?”我關心道。

    “沒什麽!”她的聲音很痛苦。我想看看她,但她緊緊的抱著我,我根本沒法動彈。她的身體熱了起來,出奇的熱。以前我也見過她情動,但不像今天這麽強烈。

    “你到底吃了什麽?”我幾乎是吼出來的。這種感覺我太熟悉了。

    “沒,沒什麽。不,不過是,一,一些春藥。”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她的身體不停的扭動著,弄得我心煩意亂。

    “該死的!你到底吃了什麽啊?”

    “你還是關心我的,嗬嗬!”

    “快點說啊,你吃了什麽?”

    “春風合,合歡散。”

    “啊!你瘋啦!”我感到頭暈目眩。懷裏的人已經趨於瘋狂了。她瘋狂的扭動著,撕扯著。我不知所措。

    “求,求你要了我。就,就一次!”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原來,她竟然在我的飯裏也下了“春風合歡散”。隻不過,由於這麽長時間的春藥折磨讓我發作比較晚而已。我死不了了,這是我心裏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三個月來在我身體裏積聚的春藥在一瞬間爆發了。我已經不再是人了,隻是一頭渴望交配的動物。

    好不容易掙脫了她的懷抱。這個單純的女孩隻知道緊緊地抱著我,卻不知接下來該怎麽做。我的心裏一片黯然。大腦一片空白,我愣住了。

    “她不是什麽別的女人,她是絮兒!

    我做了什麽!

    這個單純的女孩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隻要是在我周圍的女人都會受到傷害?

    我為什麽總是會有意無意的傷害她們!“

    借著月光,我看見她媚得能滴出水來的雙眼,一片迷離,滿是企盼。

    “平兒!”我大叫。她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有什麽事嗎?”窗外有人慌忙應了一聲。聲音裏有惶恐。看樣子她一定知道屋裏發生了什麽。

    “你快點兒把解藥給我,絮兒不行了。”我喊道。

    “解藥被小姐倒掉了啊!”她答道。

    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很虛,我知道她沒說實話。十多年的辛苦修行,三年的複仇生活,把我鍛造成了一塊冰冷的鐵。盡管事情很急,但我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平兒在說謊。

    “把解藥給我!小姐要是出了什麽事情,你擔當得起嗎?”我急道。

    “好,我這就去拿!你等著啊!”

    窗外得腳步聲漸漸遠了。

    “絮兒,你忍著點兒啊!解藥馬上就來了。”

    看著她豔紅的臉,我的心像是被一隻手不停的揉捏,搓扯。

    終於,將近過了一個世紀的時間。平兒拿著一個翠綠色的玉瓶跑了進來。

    “水!”

    “好!”

    服下解藥,懷裏的人漸漸安靜了。

    她睡了。看著她還沒有消退的豔紅臉頰。我一陣心酸。

    歎一口氣。還是走吧!

    平兒沒有阻攔我。

    到了門口,轉過身。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園子。無言的花樹不會記得曾經的滄海,但願明年的這裏會有歡樂的笑聲。

    “平兒,要是有合適的人家,你就嫁了吧!別整天跟著小姐胡鬧了。”

    “我不嫁。小姐到哪,我到哪!小姐是個好人,您別嫌她了!”

    “好了,我走了。”

    “對了,要是有機會的話,記得明年幫玉兒上一炷香,還有我的。算了!還是別說了!”說完這句話,我有些後悔。既然希望她忘卻不快,為何還要用這些不可挽迴的哀涼來羈絆她呢?

    “小姐,要我把這東西交給你。”

    我看了一眼她手裏一直捧著的一塊輕紗。默默地接了過來,揣在懷裏。

    原來,她已經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終於我還是走了,沒能等到第二天。至於合歡散,那隻是她為了創造這個自己不會在場的別離的一個道具吧!

    接著尋訪,可是去功力的我,還能做到嗎?

    明年,但願我的墳墓上會長滿春天的小花,玉兒最喜歡的那種。

    閉眼向前,走進無邊的黑夜。明天,這吃人的江湖會將我吞沒嗎?

    我聽見身後的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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