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


    那大掌櫃跪在最前邊向老太請安。小乙看那老太雖然滿頭白發,皺紋極深,卻也臉色紅潤,格外精神,老太摸了摸輪椅,掠過那大掌櫃,來到兩位長老麵前,道,


    “你倆真是老不死了,跟年輕人叫個什麽勁,大老遠就聽到你們叫喚,還以為是小孩子麽!”


    四長老低下頭來,迴道,


    “老姑,你說的是!”


    夕月師傅也迴話道,


    “我們知道錯了。”


    “老祖宗”一來,這廳裏氣氛完全變了個樣,小乙三人不知所措,隻眼睜睜看她把手伸了過來,


    “你這小子好像在哪裏見過!哎,我年紀大了,眼睛花了,也老是犯糊塗。你們是好孩子,別怕。”


    小乙三人隻覺這“老祖宗”十分和藹可親,對這唐門也平添不少好感。“老祖宗”讓侍女迴轉輪椅,又迴到那大掌櫃麵前,她忽然拉下臉來,憤怒至極,


    “你當我死了不是!”


    那大掌櫃哪裏還有之前囂張氣焰,把臉直直貼在地上,急聲迴話,


    “老祖宗,顯兒並無此意,隻是這外人……”


    還未說完,那“老祖宗”換了副冷俊麵孔,又道,


    “說得好聽!這些日子,你有多少動作,我可是心知肚明,你就這麽等不及了?我這翠玉指環,還沒到送人的時候!”


    “老祖宗”說這話,底氣十足,哪裏像個百歲老人,眾人聽她言語,也都敬服。大掌櫃趴在地上,再不敢言語。


    “你們都迴去吧,一切照舊便是,我這裏一時半會,哼,還死不了!除了這幾個,都迴去吧!”


    老祖宗向前一指,其餘眾人請辭告退,廳內隻剩下十餘人。那大掌櫃依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起來吧,別跪了!”


    有人上前將他扶起,對著“老祖宗”笑道,


    “老祖宗,你消消氣,大哥也是為咱門中著想,確實有些著急了!”


    “老祖宗”從侍女手中取過一枝金竹小棍,翻手便打在那大掌櫃身上,


    “你四處耀武揚威,真是對我唐門著想?我身子不適,便沒插手門中事務,怎料被你這麽一鬧,隻怕在這蜀中已然結下了不少仇怨!”


    大掌櫃辯解道,


    “老祖宗這可冤枉我了,我們去往各門各派,也是為了多多結交,以後江湖商路走動,也多個朋友不是!”


    “老祖宗”輕笑一聲,又道,


    “這小老三是你找迴來的吧,怎麽問他都不說,可是有甚把柄抓在你手中?”


    小乙心想,莫非是以夕月作為要挾,若真如此,夕月一家隻怕隨時會有危險,這唐門如此勢力,那日夕府發生的諸事,也就能夠說通了。


    “老祖宗,大大的冤枉,我好容易才找到三長老,把他接迴來,正好在家中頤養天年。”


    “老祖宗”搖搖頭,道,


    “你怎變得這般油腔滑調!你啊,年紀也不算大,我這位子也遲早是你的!哦,對了,你今年多少歲了?”


    大掌櫃迴話,


    “迴老祖宗話,顯兒今年五十有六了!”


    小乙看這大掌櫃,以為隻是四十上下,沒想已然年過半百,再看老祖宗,二人隻怕也是差了兩三輩。


    “哦,都這麽大了啊,你爹在時,你才多大呀!”


    大掌櫃迴話,


    “爹走時,顯兒二十有六,剛好三十年!”


    “老祖宗”雙手扶頭,道,


    “老了老了,不記事了!”


    她轉過頭來看著小乙,疑惑問道,


    “咦,你們是?是我唐家人?怎的從未見過?”


    小乙知她犯了糊塗,迴話道,


    “老祖宗,我們是來尋三長老的,三長老是我好友師傅,知曉他安全便好了。”


    “老祖宗”迴道,


    “咦,小老三竟然還有弟子?真是奇怪了!”


    小乙不知她為何這般說話,她看了看童陸又望了望白青,道,


    “這兩個丫頭長得是滿好!”


    白青噗嗤笑出聲來,迴她道,


    “老祖宗,他可是男的喲!”


    童陸難得沒有開口,“老祖宗”嗬嗬笑了兩聲,又道,


    “我這老眼看不清了,哎,我迴去休息了,你們啊,該幹嘛幹嘛去!咦,小老四,你那裏好像還藏了不少好酒,去取來給大家嚐嚐吧!”


    四長老說好,眾人跪下送行,待到再無一點聲響,一人長歎一聲,說道,


    “嘖嘖嘖,老祖宗雖然頭腦有些不大清楚,看起來倒也沒甚大事啊,大哥,你再多等上兩年吧!嘿嘿,四老爺,你那好酒?”


    說話那人嘻皮笑臉,扒在大掌櫃肩頭看著四長老。


    “老祖宗在這時,也沒見你敢多說兩句。哼,還惦記著我的酒!你不知道十年前就已經被你們喝完了麽!老祖宗記不住,你也健忘了?”


    小乙心頭起疑,這“老祖宗”一人在上,兩位長老在下,再往下一輩,卻是沒見一人,莫非多年前也發生過什麽大事,這才斷了一代。


    “四老爺,這三個小娃娃是你帶迴來的?”


    四長老迴道,


    “哼!我就不能帶人迴來?”


    又有人道,


    “哎呀,四老爺,老大,老五,你們就別再說啦,咱們難得聚在一處,好好吃喝一頓才是正事!”


    那六七人齊齊走上前來,小乙能看出大掌櫃與兩人有些不太對付,隻是礙於情麵,這才不至於撕破臉皮來。幾人叫來酒菜,就在這廳中擺開,雖然都是些普通菜式,眾人卻是喝得極為爽利,之前嚴肅神情,伴著酒水再也不見。


    小乙雖然與眾人都不相熟,卻也被灌了好些酒,他喝得暈頭轉向,還好有白青在旁照顧,這才不至於被喝翻當場。再次醒來之時,已是日上三竿。童陸睡得更死,直到正午時分這才醒轉過來。白青弄了些醒酒藥給二人服下,好長時間,才恢複過來。童陸抱著頭,低在床邊,問道,


    “那些人怎麽這般能喝?”


    白青笑笑,迴道,


    “聽他們的醉話,說是一年到頭,也隻有一兩次這等機會,若不多喝一點,那可太不值了!嘻嘻,不過他們也真是夠海量的,足足喝了一夜,今日一早方才散去!小乙哥,我以為你的酒量已經極好了,可跟他們比起來,真是差了太多太多!”


    小乙深吸幾口氣,又道,


    “兩位長老呢?他們不會也被灌醉了吧!”


    白青迴道,


    “吃了幾口,二人便吵鬧著走開了!說是要去比誰釣魚釣得多,嘿嘿,大晚上的,釣什麽魚,就是找個借口溜走罷了!小乙哥,你不會也喝多了吧?這都記不住!”


    小乙仔細想想,確實沒什麽印象,索性也就不去想了。童陸折騰了好一會,又開了口,道,


    “你們有沒有覺得奇怪?”


    小乙點點頭,迴他,


    “是有一些,可又不知在哪裏出了問題!”


    童陸又道,


    “我覺得老祖宗不太對勁,那大掌櫃有些奇怪,不過有人更是讓人琢磨不透!”


    小乙點點頭道,


    “你們說,夕月家後邊來的一波,是誰的手下?”


    白青一聽夕月名字,渾身的不自在,小乙說完趕忙閉嘴。童陸出來解圍,道,


    “猜不出來,不過與大掌櫃隻怕不是一路,雖然表麵和善,隻怕也不是那善茬!”


    白青搖頭道,


    “陸陸,你這人心思要不要這麽多,無論是誰,到了你的眼中,都變得充滿詭計陰謀!”


    童陸笑了笑,迴道,


    “青青,你還是太單純了!好吧,不說這了。咱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總覺得這裏的人古板得很,一點兒都不好玩。咱們不如早些下山,去成都好吃好喝,還能找蒜頭前輩耍呢!”


    小乙迴道,


    “既然夕……她師傅沒事,那咱們就告辭吧,到成都後尋人帶個信去給她……就是了!”


    小乙聽得有人過來,在門上敲了三下,


    “幾位休息好沒,老祖宗有請!”


    三人不防還有此一出,打開門來,隻見那小童趴在門上,朝裏邊張望,這門往外一推,差點把他推坐在地上,他見三人出來,歡喜道,


    “快些,快些!老祖宗有請!哎呀,老祖宗可不經常見人呢!你們呀,真是好運啊!”


    童陸走到他麵前,笑道,


    “你是小毛兒吧,嘿嘿,名字好聽得很喲!”


    小童嘿嘿笑起來,道,


    “還好還好,快些過去吧,別讓老祖宗等急了!”


    三人跟他一齊過去,坐鐵籠再往上一層,然後換作侍女帶入裏邊。小童在後邊招手,隻在鐵籠旁邊守候,三人隨那侍女進去,轉過幾處過道,這才來到一處小廳。這裏各處都是實木製成,連那盆中的花兒樣也是一樣,倒是精致得很。“老祖宗”閉眼坐在窗邊,直到三人走到近前,這才開口說話,


    “你倆先下去吧!”


    兩位侍女雖然猶豫,卻還是退了下去,把那廳簾也給放了下來,簾上木塊相撞,發出沉悶之音,雖不動聽,卻讓人十分舒服。


    “老祖宗,你叫我們過來,是有什麽事麽?”


    小乙問“老祖宗”,她卻不急不忙道,


    “你們先坐下,對了,這桌上的蔬果都是木雕,可吃不得哦!”


    小乙這才仔細看來,確是木雕無疑,這巧匠也當真了得!


    “聽說你們從大理過來,一路倒很辛苦吧!”


    童陸彈腿玩,白青托腮看,隻有小乙一本正經迴話,


    “是啊,老祖宗,我們走了好長時間,也遇到好多奇人奇事,當真有趣得很!”


    “老祖宗”點點頭道,


    “本來要把你這黑棍子收下,可看你這般實在,也定然沒有歹念。你呀,還是放鬆一些才好話說!”


    小乙點點頭,放鬆下來,“老祖宗”又道,


    “小乙對吧!我年輕時也曾去過大理國,在那裏待過兩年,嗯,風光確實是極美。對了,那蒼山洱海,哎,真是美的不像樣子,也不知道現如今有沒有變了模樣!”


    小乙迴道,


    “蒼山洱海,百年如一,定是沒有什麽變化的!老祖宗若是想,隨時都能再去看看!”


    “老祖宗”輕笑一聲,又道,


    “還有還有,那大理還有個蝴蝶穀,不知你知不知曉?”


    小乙點頭道,


    “確實有的,那裏蝴蝶漫天飛舞,當真神奇,我們也隻閑來無事,去看過一次。”


    “老祖宗”隻怕是想起年少時的情景,竟是有些多愁善感起來,


    “還有,還有好些峻山險峰!我年輕時啊,就喜歡爬山玩耍,那扇子峰啊,險得很,這麽多年了,也沒聽說有人上去過!哎,都是年輕時候不注意,這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太利索了!”


    白青笑著迴她,道,


    “老祖宗,我略通一點醫術,稍後為你看看,即便治不得,卻也能緩和一下的!”


    “老祖宗”笑得很是開心,又道,


    “這娃娃長得好乖,小乙啊,你真是好福氣喲!不過,那月兒又該如何?”


    小乙“呃”了一聲,偷看白青,白青瞪迴,他趕忙側過身來。


    “沒事沒事,算你小子豔福!”


    老祖宗手執的小花掉落下來,小乙幫她拾起,一看,竟是一朵木質荷花。


    “咦,老祖宗,你喜歡荷花麽?”


    “老祖宗”迴道,


    “最喜荷花,從未變過,哎,好些年沒見過那荷葉滿塘,花開富貴了!隻是我們這兒沒有那樣奇景,我這身子骨啊,也經不住折騰了。”


    小乙笑道,


    “我們過來,有一處荷花景致極美,而且每年都有荷花節,熱鬧極了!”


    “老祖宗”來了興致,又問,


    “不知是何地方?”


    小乙迴她道,


    “那地方名叫草海,荷花極多,我們過來之時,剛好趕上了荷花節,真是好玩得很!”


    “老祖宗”若有所思,輕歎道,


    “草海,草海,嗯,待我身子骨好些,定要過去看看!”


    小乙笑著道,


    “那草海邊上,還有甜姓一家,他們釀的酒,取名甜心,人酒同名,當真有趣!那酒呀,蜜一般,甜美極了!”


    看得出“老祖宗”有些動容,


    “甜心,甜心,聽著都甜啊!哎,聽得我都饞了!”


    小乙又道,


    “老祖宗若想喝這一口,大可托人買來一些,這酒不可久放,剛製成時最好了!”


    “老祖宗”心情不錯,大笑起來,


    “照你這樣說,我還得親自去一趟才行?哈哈,好,好,我把這手頭事情放下,就過去走上一遭!”


    小乙迴道,


    “這當然最好啦!甜老雖然去了,但甜心娶了親,日子也是過得甜蜜!”


    “老祖宗”麵色紅潤起來,又問小乙道,


    “你可認識那建昌府姓洪的小子?”


    “可是那洪大人?”


    “老祖宗”點點頭,小乙迴道,


    “見過幾麵,但是沒有什麽交情,老祖宗也認得他?”


    “他娘是我的近侍,後來出了穀去,嫁給姓洪的人家,這才有了他!哎,這人啊,幾十年沒見過了,不過她這兒子,倒也還算爭氣,成了有頭有臉的人物!”


    小乙道,


    “老祖宗真是見多識廣!”


    “老祖宗”歎道,


    “活得久了,自然知道的東西多。對了,你們過來,是否遇到過危險?”


    小乙點頭道,


    “確實是有的,我也曾受過一次重傷,其餘小傷也是不少,不過行走江湖,這也難免。”


    “老祖宗”看著小乙三人,又道,


    “你一人也罷,還要帶上他們,讓他們也跟你一同受苦麽,真是的!”


    童陸一直在觀察“老祖宗”,這時才迴話道,


    “老祖宗,有危險時,我們就躲得遠遠的,哪裏能夠被人傷到,嘿嘿,好些次力挽狂瀾,還都是我們的功勞呢!”


    “老祖宗”笑得厲害些,卻是咳嗽起來,白青欲要上前看看,卻被她拒絕,


    “沒關係,老毛病了,沒法治,不用看的!你們啊,時刻要小心,若是遇到了麻煩,便找我門中人,定會得到全力相助。”


    童陸迴道,


    “老祖宗,你這也太過客氣了,我們剛來一日,就能享受如此待遇,當真受不得啊!”


    幾人隨意迴答起來,大都說些風景民俗之類,也算是相談甚歡了。好長時間,“老祖宗”看起來有些疲憊,她挺了挺腰,對三人說道,


    “好了好了,我累了,你們陪我說話,也辛苦了,趕緊下去吃補一下!”


    “老祖宗”喚來兩位侍女,小乙三人這才告辭出去。小童一直等在那邊,看到三人迴來,喜笑顏開問道,


    “怎麽樣,老祖宗是不是很開心?!”


    小乙點點頭,那小童正要大喊,又趕忙收住,輕聲道,


    “老祖宗高興,你們呀,有得樂嘍!”


    童陸這時方才來了興趣,


    “怎麽說,難不成還要賞我們些金銀首飾?”


    小童咽了口唾沫,迴道,


    “也有可能不止這些喲!”


    三人迴到房內,小童便去張羅酒菜,童陸關上門來,輕聲對二人說話,


    “你們有沒有覺得不太對勁?”


    小乙輕輕搖頭,白青也答不出來,童陸又道,


    “我們剛來,就有這般待遇,不覺得奇怪麽?老祖宗就這麽放心我們?難道隻是因為兩位長老的麵子?哎!想不通啊!”


    白青皺眉迴他道,


    “陸陸,老祖宗很健談,我覺得她就是位普通老人家,哪裏有什麽奇怪之處!”


    童陸搖搖頭道,


    “你們啊,還是太年輕了!我之前一直在觀察,想要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從你們的對話之中,能察覺有些不對,但又想不通是在什麽地方有問題!”


    小乙道,


    “我同意白青的看法,老祖宗就是見識膽識比常人高上許多,除此之外,真沒多少特別地方!”


    童陸又道,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了。見過老祖宗後,我更覺得這唐門很快就會有大事發生,咱們現在如何,是走呢還是留下?”


    小乙有些搖擺不定,好一會方道,


    “不如,咱們再去找兩位長老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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