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又一次不知什麽時候被人送迴,這種感覺說不清楚是好還是不好,他也不知道大山是如何挨過這輪番敬酒,他心想,或許是那“老三”也給了他“神酒”吧。


    七子來到外邊,隻覺人少了一多半,應該如那人所說,都四散開去了,至於各自忙些何事,也都無從知曉。他到河邊閑逛,看到大山和那老頭竟是坐在一處釣魚,他走上前去,那老頭非要教大山釣魚,他心中好笑,大山捕魚技術可是不比自己差的,怎的還需要他來傳授經驗?他仔細聽來,二人對話頗有意思。


    “怎麽這麽笨,蚯蚓要從屁股上穿進去才能釣到大魚!”


    “你倒給我指指看,哪是屁股哪是頭!”


    “這圓些的一頭就是屁股啦!笨死啦!”


    “囉,你看這條,兩邊一個樣,它到底是沒有屁股,還是有兩個屁股!”


    “這條不算!”


    那老頭搶過大山手中蚯蚓,丟入水中,大山哈哈大笑,又抓起一條,把鉤從它身體中間穿過,丟入水中。那老頭哼哼個不停,一眼不眨盯著大山那魚竿魚線,怎料自己那竿中了魚,自己手慢了一些,讓它跑掉。


    “嘿嘿,你看你看,從屁股穿厲害吧!要不是我走了神,它可別想跑掉!”


    老頭喜滋滋穿餌,大山猛的一提,竟是從水中帶出一條大魚,七子心想,隻怕有個小十斤。老頭整個傻眼!大山大笑不停,


    “哈哈,我這一條,可真比你這兩日加起來還要多!”


    那魚跳個不停,大山雙手將他抓穩,拿到老頭麵前,用力在魚嘴之上親了一口。


    “哎呀,真是美啊!”


    老頭生著悶氣,也不說話。大山卻是更開心了,


    “嘿嘿,我每日跟你來釣魚如何!”


    老頭哼了一聲,迴道,


    “愛來不來。”


    七子樂了,看來老頭還是願意有人陪他一起釣魚的,他覺察出大山有意留下,便問他道,


    “大山哥,你要留下來麽?”


    大山微微點頭,笑道,


    “這小河不大,魚倒挺多,不如多釣一些,煮了湯給老祖宗補身子!”


    七子明白他意,心想,這新老掌門交接,必然有很多事需要幫忙,自己閑來無事,或許也能搭把手來。大山既然說要留下,那就多待上一陣。


    大山在老頭麵頭嘚瑟好一陣,這才提著魚迴去了。老頭不服氣,繼續釣起魚來,七子心中好笑,隻因看到老頭把那魚鉤子從好大一條蚯蚓身子中間穿過。


    大山每日與那老頭釣會兒魚,臭屁一陣,之後就再見不著人影,直到晚間吃飯時才會出現。七子手臂尚未好全,他想幫忙做些事情,大山也未同意,隻讓他練練拳法棍法,有閑功夫時就在青城山中四處走走看看。這山再美再幽,多看幾次也就煩了,所以他幹脆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練武之上。不時有弟子前來,有些對這招式套路頗感興趣,他倒也不吝嗇,毫無保留的把這要點教給對方。


    如此這般,轉眼間已然入秋,這林間多鬆木,倒也仍舊是一片翠色。七子算了下時間,已然過了三月,這些時日大山似乎有太多事情要做,與他見麵的時間著實不多,七子不願讓他分心,盡量不去叨擾。直到這日,大山隻是清晨迴去了一趟,很快迴來,與老頭一起釣了一整天的魚,七子心知隻怕所有事務已然處理完畢,有種預感,他們又要繼續上路了。


    傍晚收工,二人今日漁獲相當,老頭看起來十分滿意,哼著小歌在前領路,大山用繩子將魚嘴一一串起,扛到肩頭,叫上七子,慢慢跟在後邊。今日三人來到老頭那屋私下弄飯吃,大山親自做菜,食材便是今日新釣鮮魚,他煮了一大鍋湯,每一個步驟都極為精細,看那湯汁白白嫩嫩,誘人得很。他親嚐一口,不住點頭稱讚,然後把湯舀入一個精致小碗之中,端了起來。


    “老頭,七子,快快嚐嚐我的手藝,我把湯給老祖宗帶去,你倆先吃著。”


    七子看那碗極小,似乎隻能裝上一口,哪裏夠吃,不過老祖宗年紀大了,不能多吃,倒也不是太大問題。大山一會兒迴來,還沒到就開口說話,


    “怎麽樣,我這手藝,可還要得?”


    老頭今日漁獲不少,心情大好,竟是有了不少好話,


    “嗯,今日這魚異常鮮美,真是好久沒有體會過這般滋味了!”


    七子知他平日並不吃魚,這言論也不知是否他心中所想,不過他也嚐過這湯,的確不錯。三人吃魚喝湯,不多時,皆是腹中鼓起,滿足非常。七子摸著肚子,打出一個嗝來。忽聽窗外哐啷一聲響,似有碗跌落,然後隻聽得女子叫喚,


    “老祖宗!”


    “老祖宗!”


    那喊聲有些慌亂,大山臉色突變,飛快奔了出去。老頭麵色凝重,七子隨他一同跟了過去。大山獨自一人上去,老頭和七子等在議室廳中,不多時,人群聚集起來,都覺有大事將要發生。又過一陣,女聲淒切非常,大山迴來,直直跪在上,他大喊一聲,道,


    “老祖宗,殯天了!”


    眾人齊齊跪倒,大哭不止!七子也跪了下來,這些日子他深受老祖宗照顧,為她跪拜也是理所應當。大山閉上眼來,深深唿氣,又道,


    “老祖宗多福,有這數千至親至孝兒孫,也是不枉此生!”


    七子眼中忍不住流下淚來,眾人更是嚎啕大哭,直把這議事大廳震得搖晃起來。七子沒見到那小九兒,隻怕是出了遠門,一時也是趕不迴來。這樣算來,怕是老祖宗的喪事也隻有讓大山來主持。


    果不其然,大山和老頭一同主持喪事,雖然人多場麵大,卻是異常的簡短。就連一個墓碑也無,真是精簡到了極點,堡壘對麵一座小小山丘便是老祖宗最後的歸宿。七子心想,隻怕也是老祖宗自己心中所願,不想讓眾人大張旗鼓替她操辦,隻要是真心實意愛她念她,就已經足夠了。


    七子發現,此處這麽多人,從長至幼都是無比自律,節儉成風,而門規似乎也是極嚴,根本沒聽過有人亂嚼舌根,老祖宗殯天這麽大的事,眾人雖然悲痛,卻也沒有亂了陣腳。


    三日之後,那小九兒迴來,下了馬便直奔老祖宗的小山,他趴在上邊,哭了半日。哭完之後,在堡中交待一番,又連夜趕迴。七子不知外邊有何大事,隻不過他初掌大權還有諸多要緊事做,這般作為倒也能夠理解。


    大山又去跟那老頭釣魚了,七子能看出二人都極是傷感,互損逗趣也都少了太多。七子心頭也不好受,空時,時常過來看二人釣魚。自從老祖宗去了之後,就再沒人釣起過魚來。


    又過了半月,七子這日學二人釣魚,他明白,都是空鉤,哪能釣起魚來,這般釣魚,隻怕也是略微緩解心中痛苦罷了。大山起竿,那鉤上竟是有一隻小蝦,他嗬嗬笑道,


    “總算釣到了!你說我是不是也該走了!”


    老頭眯眼看著那小蝦,罵道,


    “小東西不長眼!”


    大山又道,


    “該走了,該走了!待會收拾收拾,下山去咯!”


    七子看得出老頭十分不舍,可他卻仍舊擺出那般無所謂的姿態,


    “要走趕緊走,別嚇著我的魚!”


    大山輕聲一笑,老頭抬竿,那鉤上卻依舊空空,他收迴線來,整理一番,再次丟入水中。七子注意到老頭這一連串動作不比以往,竟感覺手上無力,吃不上勁來。魚竿輕晃幾下掉了下來,大山上前握住,又放入他手中,蹲下身來,肩頭輕輕抵住他後背。七子欲上前幫忙,大山伸手阻止。七子眼中濕潤,不敢再看,可他還是沒能忍住。隻見老頭背靠著大山,微微頷首,長發自然垂下,河風一過,掠起幾絲發尖。他手中已然無力,被大山一手抓住握緊。那竿頭微微一動,大山提竿,鉤上扒著一隻肥蝦,比大山剛才釣上的那隻大上數倍。大山微微一笑,道,


    “嘿,快看,你這隻比我的要大喲!”


    七子長唿幾口氣,這才緩和過來。他每日都來看老頭,雖然沒說幾句,卻早已相熟。老頭的死,可比老祖宗要突然的多,他竟一時不敢接受。大山把那魚竿仔細收好,這才抱著老頭屍身迴去。一路之上,眾弟子一一跪倒,痛苦不堪,與老祖宗走時一般無二。雖然老頭平日與普通弟子並無分別,可七子知他身份地位必然不低,眾弟子這般表現,倒真是印證了他心中所想。


    依舊是大山處理老頭喪事,這一場更是簡單,臨水的崖壁,便是他今後的住處了。小九兒又如之前一樣,迴來哭過,又折返迴去。七子看得出,一下失去這兩位老人,這裏從上到下,人人心中都有了一層陰影,揮之不去,不可言說。


    待到所有事務了結,大山私下一一拜別眾多故人,七子跟在一旁,瞧得真切,他們之間沒有過多言語,可那雙眼不會騙人,親人之間的情誼,沒有比這更真的了。


    二人連夜下山,火光也是伴了一路。一直到了山下,送行之人這才停住腳步。大山步伐堅定,一次也沒迴頭。七子默默跟在後頭,走了很遠,他轉頭看去,火光仍在,卻早已模糊,他心中仍是有些不舍。


    “大山哥,我們為何不明日再走?”


    七子開口問他,大山迴道,


    “我們這一路,不能總讓人護著,多走走夜路,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七子明白,不再多言。


    青城山下,一片曠野,這官道修繕得不錯,伴著繁星倒也好走。這裏有山有水,氣候宜人,便有人在此耕作長居,二人走近農家,有狗狂吠起來,又走很遠,方才停下叫來。二人行得極快,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到了一處廊橋休息。七子聽這水聲隆隆,開口問道,


    “大山哥,這雨已然停了許久,這河水倒也不見小啊!”


    大山那黑色麵具在這星辰之下,隱隱泛著光亮,他把它輕輕扶正,這才迴道,


    “這裏可是大大有名!”


    “怎麽個有名法?”


    “你可聽過都江堰?”


    七子恍然大悟,道,


    “我早該想到的,真是太笨了!聽說這都江堰已有千年曆史,也正是因為它,成都才會變得如此富饒。”


    大山點頭,又道,


    “它確實算得上神跡!”


    二人說談一陣,隻覺有人聲響動,七子輕聲道,


    “大山哥,好像有人!”


    大山點點頭,笑道,


    “他們早來了,終於按耐不住了!”


    七子看他並不著急,又問,


    “大山哥,你早就發現他們了?為何不早些準備迎敵?”


    大山笑笑,


    “在這地界,還真不用咱們出手的!”


    七子隻聽得有人吃痛大喊,他很是好奇,


    “難道有人在暗中保護咱們?”


    大山迴道,


    “你以為呢?從雅州過來,沒見過一個找事的吧!哈哈,這可是我的地盤!”


    七子明白過來,應該是有人一路相隨,隻是之前沒有聽到過動靜,今日隻怕對頭有點麻煩,這才引起二人注意。七子到外邊查看一番,隻看到地上有人踩踏打鬥痕跡,並未發現活人。他迴來坐到大山身邊,搖頭道,


    “沒看到人,倒是有些腳印之類,看來他們不願現身。”


    大山向四周喊道,


    “出來吧!”


    沒有動靜,隻有流水之聲。又過了一會兒,黑暗之中慢慢現了數十人出來。這些人都統一裝束,全身上下盡是黑色,衣著緊實,顯得十分幹練。大山招手,讓他們過來,眾人來到跟前齊齊站好,大山這才開口說話,


    “你們一路跟著,太過辛苦,還是快些迴去吧,我們用不著這般保護。”


    一人迴話,


    “長老,這是老祖宗生前的指示,我們斷然不敢違意!”


    大山歎了口氣,道,


    “老祖宗已經西去,她的好意,我也心領了。你們啊,聽我話,就迴去吧!”


    那人又道,


    “長老請不要再說,即便沒有老祖宗安排,我們也會前來保護!”


    大山笑笑,


    “若是沒了這許多圍追堵截,我這一路還不要寂寞死,你們存心讓我無聊不是!”


    那人笑笑,說道,


    “長老一路雖無驚喜,倒也能多些時間看看風景。”


    大山搖搖頭道,


    “總不能護我們一輩子吧。有些東西必須自己去麵對,你們又何必如此!”


    那人想了想,又道,


    “這是我們的使命,長老請別再為難我等!”


    大山苦笑一聲,向那人道,


    “借你劍一用!”


    那人遞劍給他,他拿在手中觀瞧,問那人道,


    “沒的談?”


    “沒的談!”


    那人很是幹脆,大山輕輕一揮,切下一段長發,握在手中。對方有些慌亂,欲要上前阻止。大山卻把手舉高,慢慢說來,


    “罷了罷了!我這長老本就是個虛名,不做也罷!”


    大山把切下的頭發塞入那人手中,又道,


    “從此以後,我與你門中再無瓜葛,你們也不用再為我賣命!”


    那人一聽,跪了下來,大聲說道,


    “長老,我們,我們……”


    那人一時語塞,說不出口。大山把那劍輕輕放迴他腰間,迴身對七子講道,


    “我們走吧!”


    七子點點頭,緊跟著他,二人慢慢往外走。


    “長老!長老慢些!”


    那人大喊,大山頭也不迴,隻是揮動右手,作道別勢。


    “長老!長老!我們迴去便是!迴去便是!不論如何,你永遠都是我們的長老!這一點,即使讓我們都去付死,也絲毫不能改變!”


    大山停下腳步,又聽那人講來,


    “長老,這一路艱險,你們還得多加小心。我門人遍布大江南北,隻要長老有需要,隨時都能舍命相助!”


    大山轉過頭來,對他笑笑,


    “看來,你們還是比小九兒要通情達理一些!”


    那人看了看手中長發,又道,


    “這頭發是長老不小心劃下的,長老還請收迴!”


    大山愣了一下,輕笑一聲,道,


    “丟到這堰中去吧,讓這裏的魚兒也嚐嚐我頭發的味道。”


    那人一呆,隨後還是照辦。長發散開,落入江中,不知終要流向哪處。


    七子見眾人情緒不高,心想這些人還真是義氣深重,若非二人隨時都會身處險境,倒還真願意與之為伴,一路同行!大山輕描淡寫一句,打破這尷尬局麵,他道,


    “若是不嫌麻煩,給我們二人尋個小船如何?”


    那人一滯,趕緊迴道,


    “馬上來,馬上來!”


    都江堰乃重要水利工程,哪能沒人把守,有人就有船,想來也是由於門中勢力影響,隻消片刻,那人便迴,


    “長老,船已經準備好了,就在橋下。”


    大山抱拳謝道,


    “有勞各位兄弟!快些迴去睡個大頭覺吧!我們,先行一步!”


    說完,他便帶著七子一起尋那船去,其餘眾人立在當場,不敢動彈。過了橋來,便見一隻小船橫在水中,大山跳進船內,十分滿意,他招唿七子過去,二人劃水,向下流行去。


    行船途中,二人閑談,七子問道,


    “大山哥,那人說門內弟子遍布天下,是否真有這般實力?”


    大山迴他,


    “確實不假!”


    七子又道,


    “這青城派好生奇怪,這些日子我也接觸過不少人,雖然待人十分誠心,但大都不苟言笑,也是完全猜不透他們心思!”


    大山張大了嘴,看著七子,七子不明白,摸摸頭,又摸摸臉,問道,


    “大山哥,我這臉上有什麽東西,你怎麽這般看我?”


    大山呆了一陣,方才咽下一口,迴道,


    “誰告訴你是青城派的!”


    “在這青城山上,難道不是青城派?”


    七子疑惑問道,大山搖搖頭,苦笑一聲,


    “在青城山上就是青城派了?七子,你還真是天真的很!”


    七子尷尬摸頭,又聽大山道來,


    “這青城山分前後兩山,前山便有那青城派,乃道家法場,名氣倒是有些,可也算不上什麽大門大派,江湖上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這些,你一點也不知曉吧!”


    七子想了想,迴道,


    “確是不知!這青城山還分前後,我第一次聽說。至於那青城派,我一直以為與普通江湖門派一樣!”


    大山點頭迴他,


    “這也難怪!你平日也沒太多話,對上這一群喜歡沉默的弟子,想多了解一些也是不易。”


    七子有些著急,問道,


    “大山哥,我從一開始便猜錯,一錯就錯了三個多月!你可別再賣關子了!”


    大山笑笑,迴他二字,


    “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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