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戰場嗎?我被反綁著雙手立在千軍萬馬之前,麵前百米之外就是大梁獵獵翻飛的軍旗,而倫赫一襲黑色甲胄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他的身旁五花大綁著一個身材矮小的人。

    “圖將軍,不要忘了你答應我的事!雪燕她……”我對站在身邊的圖汗幽幽開口道。

    “郡主放心!”他平靜無波地打斷我。

    我點點頭,將視線重新轉向前方,卻不料圖汗忽然問道:“你為什麽放它走?”

    我看了他一眼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那隻銀白色的頭狼,不由垂眸淡笑:“沒什麽,你不覺得它不該那麽輕易就死嗎?”

    他愕然:“那麽你當初救皇上也是這個原因嗎?”

    我轉過頭不再說話,是與不是又怎樣呢?恐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呢!

    這時,倫赫的聲音穿過重重士兵的阻隔,隨著唿嘯的風聲杳杳傳入耳際:

    “圖汗你聽著,你們的離王就在這裏,快把郡主交出來,我要確定她沒有受傷!”

    隨著話音,圖汗吐出一句:“失禮了!”便扶著我的腰將我托舉上馬,自己又翻身跨坐在我身後,將一把劍橫在我身前,打馬向前行去。

    劍身隨著馬匹的馳騁不時碰到我的脖子,我隻能盡量向後仰起身子靠在圖汗胸膛上,心中不由苦笑,這已不知是第幾次有人將劍橫在我脖子上了。

    待行到相隔十幾米的距離,圖汗才勒了馬韁,麵無表情地說道:“驃騎將軍,擔心人質受傷的似乎應該是我吧!”

    倫赫冷笑一聲,淩空一甩,那橫趴在他馬背上的小身子便“彭”得一聲摔在中間空地上,我的心驚得一陣狂跳,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他就是孔項的傳奇離王?竟然是個孩子?

    他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嘴角似乎還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一邊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淡淡說了句:“圖汗,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那女人扔出去,就像他剛才做的那樣!”

    什麽?我冷笑一聲,一把推開圖汗橫在我脖子上的劍,奮力從馬背上滑下來,衣袂飄飄地走到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兒麵前,居高臨下地說道:

    “聽說離王殿下是孔項的神祗,擁有不死之身,現在看來倒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了!”

    說完再不看他一眼,徑自向倫赫走去,卻總覺得背後那道目光刺得我心神不寧。

    “哦?你是這麽認為嗎?嗬嗬……我倒覺得你更不幸呢!”

    他的聲音低沉飄忽,竟無端讓人惴惴不安,我倏地轉過身看向他,道:“你什麽意思?”“你很快就會知道,如果你還有命迴去的話!”他說完踩著圖汗的肩跨坐在馬背上,冷哼一聲,道:“不過若你想報仇的話,我倒可以幫你,隻要你付得起代價!”

    我還沉浸在他模棱兩可的迴答之中時,天地間忽然戰鼓隆隆,殺聲四起,我猛地驚醒,就見眼前孔項的士兵山唿海嘯一般湧過來,我的身子不由一陣瑟縮,緊緊靠在倫赫懷裏。

    “雪兒別怕!”

    他的話被耳邊充斥著的喊殺聲、慘叫聲淹沒了,我隻覺得耳鼓一陣嗡鳴,腦子裏亂糟糟的,眼睛不受控製地瞪著這修羅戰場上慘烈的廝殺,到處都是飛濺的血液,殘破的肢體,淒厲的慘叫……

    而我能做的隻是死死咬住下唇,忍住梗在喉間的一聲聲尖叫,直到嘴裏滿是血腥味。

    ……

    這是倫赫肅穆的營帳,我將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躲在一個角落裏瑟瑟發抖,難以置信,我還活著!若非倫赫,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絕不可能從那樣殘酷的環境裏全身而退。

    “雪兒,先吃點東西吧!”倫赫走過來輕聲說。

    我抬眸看了看他手中端著的瓷碗,腦子裏忽然浮現出剛才戰場上血腥的場景,不由垂下頭拚命幹嘔起來,倫赫一邊輕拍我的背,一邊問道:“好些了沒?”

    我擺了擺手,搖頭道:“我……”

    剛開口又是一陣惡心,不由難過地皺緊眉頭,凝視著他喃喃問道:“倫赫,哥哥為什麽不來接我?”

    倫赫轉開臉沉默不語,扶著我躺下,又為我蓋好被子才輕輕說道:“別問了雪兒,睡吧!”

    我聽話地閉上眼睛,安靜地承受著他憐惜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心中的惶恐一點點放大,就連睡夢中都無法得到安寧,總覺得哥哥不停地在我耳邊唿喊,我努力去聽卻什麽都聽不清楚,急的連連落淚。

    “郡主?郡主……”

    朦朧中有個婉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奮力睜開眼,眼前是一張帶著親和微笑的美貌女子的臉,見我醒來她輕聲問道:“郡主做噩夢了嗎?一直哭呢!”

    “先喝點水吧郡主!”另一張姣好的臉出現在眼前,我就著她的手喝了口水便四下打量起來,這是一架寬敞而華麗的馬車,我的身子隨著馬車的前行而輕微地搖晃。

    “你們是誰,要帶我去哪兒?”

    張口卻發現聲音幹澀無比,我奮力想要撐起身子卻徒勞地跌在身下柔軟的錦緞中,那兩名侍女中的一人忙伸手將我扶起,另一人靈活地跳下車,邊跑邊喊:“郡主醒了……”

    馬車外忽然一陣喧囂,車簾一動,三少溫潤淡雅的麵容便出現在我眼前,我心中一喜,張口喚道:“三少,別來無恙?”

    他眼中似有微光閃爍,靜靜瞧了我半晌,忽然飛身躍上馬車一伸手將我緊緊擁進懷裏,我嚇了一跳,想掙脫卻全身無力,隻得虛弱地笑道:“你再不放開,我就要悶死了!”

    他聞言鬆了鬆手臂,揮手打發那名侍女退下,凝視著我道:“雪兒,你受苦了!”

    我搖了搖頭,笑道:“能再見到你,真好!”

    他還是那樣溫情脈脈地看著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起來,不由轉移話題道:“快到了嗎,這是第幾日了?”

    他伸手輕輕撫了撫我鬢角的亂發,柔柔笑道:“快了,已經過了五日!”

    “三少,你們都看得出來,是嗎?我……是故意的……故意被他劫持……”

    “雪兒,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我狠狠搖頭:“不,我隻是不想眼睜睜看著那些熟悉的人死在我麵前,為什麽……”

    “雪兒……”

    他再次將我納入懷中,任我的眼淚肆意沾濕了他錦繡的衣袍,隻是輕拍我的脊背,沉默地陪伴著我。

    “為什麽他都不來看我,即使知道我感染傷寒、纏綿病榻,他卻連一句話都沒有帶給我,我知道他還在生我的氣,我知道錯了,三少我……”

    三少的手頓在我背上,將我更緊地壓向他懷裏,我聽到他的心跳異乎尋常的激烈,眼淚怎麽止也止不住。

    “雪兒,不要再為他哭泣,以後讓朕來照顧你吧!”

    頭頂幽幽傳來的這句話讓我停止了流淚,我緩緩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說……朕?”

    他輕輕一笑,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濕潤,堅定地說道:“朕會許你一個天下!”

    如果說第一次是我出現了幻聽,那麽在他又一次以“朕”自稱的時候,若我還不明白,那就真的白在這裏混了兩年了。

    他已經是皇上了嗎?倫赫為什麽對此隻字未提呢?他說要許給我的這個天下又是怎麽得來的呢?

    我張了張嘴卻怎麽也問不出口,嗓子眼兒像是堵了什麽東西似得發不出一個音來,我們之間忽然橫亙著一扇看不見的門,沉默在有限的空間裏無限的蔓延開來。

    許久,我低聲開口,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惶恐:

    “那麽,請送我迴洛郡王府!”

    “雪兒……”

    “我說送我迴王府,難道你沒聽見嗎?我要迴家!”我壓抑著煩躁的情緒低聲道。

    又是一陣沉默,而我的心在這沉默中一點點沉了下去,眼淚兜兜轉轉在眼眶裏含著不肯落下來,在他說完接下來的那句話後,我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停止了跳動。

    他一字一頓地說:“從今以後,再沒有什麽洛郡王府。”

    眼眶終於因為承受不了這太過沉重的絕望,眼淚劈劈啪啪砸了下來,我一眨不眨地瞪著他,目眥欲裂,他手足無措地想要再次將我擁入懷中,卻被我一把推開,自己也被反力彈倒在錦緞上,流著淚連連搖頭。

    “你胡說……胡說!”

    我大吼一聲,爬起來越過他就往車下跳,腳下忽然傳來一陣無力感,身子霎時摔在冷硬的地上,一陣尖銳的疼痛清晰地傳入腦海,卻怎麽也比不上此時心痛的萬分之一。

    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三少又驚又痛地唿喊和周圍的吵鬧聲聽在耳中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我緊緊閉上眼睛,拚命告訴自己這一切隻是一場夢,隻要我下一次睜開眼睛,就一定會再看到洛郡王親切的微笑,看到哥哥絕世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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