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終於成為現實,媽媽打來了電話。她翻了又翻,無論如何找不到耳機,隻好打開揚聲器。車廂裏仍舊亂。

    “你這是去哪?”驚慌失措的聲音。

    “媽。哪也沒去,上班呢。”她故作鎮靜。

    “瞎話!你這是在哪?你辦公室怎麽會這麽聒噪?你快給我迴去,你誰也不能嫁,就嫁雷鈞,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聽筒的聲音很大,給無聊的人們豎起耳朵聽去,格外分明。她抿緊嘴,喉嚨一抖一抖,像被強剝去了衣服,在眾人麵前展覽。

    “你別聽雷鈞胡說……”

    “人家怎麽胡說了!你有能耐啊,弄的人家不想活了!你想想人家對你多好啊。……”

    爸爸被槍決後,她的精神受到極大刺激,常常從噩夢裏驚醒,醒來耳邊還真切的一聲聲響著幹雷似的槍聲。就在那時,她第一次跟雷鈞提出分手。雷鈞自覺事情已經無可挽迴,於是隻說了句“祝你幸福”,夜半卻悄悄割腕了。那次如果晚發現半小時,他就會睡過去,永不醒來。她再也掙脫不出去。

    而此時,他又在用相同的辦法,甚至牽涉到媽媽。先前那種幸福的負罪感再也不見蹤影,她隻感到一陣陣厭惡,極端的厭惡:你這是脅迫!勒索!

    “他死不了。”她不敢相信這種戲謔的口氣是出自她的口。

    “什麽跟什麽啊!你看雷鈞真心實意的對你好,”說到這,媽媽的口氣忽然緩和下來,“你就該真心實意的對人家。你想想人家圖你什麽?你爸爸沒了,他家境好,人又好,你跟著他不比什麽都好嗎?上那種累死人的班,一年也見不了幾個錢……”

    錢!錢!錢……!雖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不恭不敬,她還是這樣想下去:我不過是媽媽借以“東山再起”的工具,工具!那上億的資產!羽絨服!家庭影院!大房子!奔馳!……一個個片斷從她眼前掠過,忽然就有了爸爸的鋃鐺入獄。她的嘴唇滲出了血。

    她猛得發現對麵的女人正看著她――先前丟鳥的女人――逼視自己犯錯的女兒一樣的看著她,跟她此刻頭腦裏的媽媽的眼神一模一樣,她的厭惡一氣衝到頭頂。

    “你看什麽看!”她對著她的眼睛咆哮,歇斯底裏地,有一種報複的痛快心理,近乎喪心病狂。

    電話仍在喋喋不休,而且變本加厲。她把手機貼在胸前,像先前竹籠裏的那隻麻雀用胸脯支撐著的腦袋。然後她大力的吸一口窗外的空氣,有了些平靜,然而仍要拚命抑製,說,“對不起,媽媽,請多保重。”

    然後兀自抽泣起來。很大的聲音,像在自己的單人房裏。

    她像發病的心髒病人吞吃救心丸一樣急迫、但動作僵硬的操起手機,要打給陳穆。她要聽見他,遲一刻她就會死。

    恰在此時,他來了一條短信:

    親愛的,請寬恕眾生

    並嫁給我

    因為我將裁下整個春天,來作你的婚紗

    我們每天騎馬、放牧

    到海濱散步

    我們的生活永不複雜:

    隻是你看著我

    隻是我看著你……

    ――親愛的,你不會忘記,這是我寫給你的情詩。

    她想起那個瘋狂的、令人迷醉的雨夜。

    火車,你就快些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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