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的山頂上是一棵岩鬆,直指蒼穹,舉重若輕的支撐起它。她一氣喝了半瓶水,壓住了那陣沒有食欲的饑餓感。

    她記起她的一篇烏七八糟的東西來,曾經發表在校報上,一度是她的得意之作:

    我們的才情太有限,於是總是這般解釋偶然:緣分。所以我看到一棵孤零零的岩鬆,並不問它從哪裏來。

    我想,倘若真有一個植樹人,我能親見,我一定要問他:你自以為功嗎?你將一粒種子播在岩縫間,是在憐憫冷石的寂寞,還是在憐憫種子的饑渴?或者希望它們依偎取暖?

    冷石是一顆死去的心,空虛又充實,吞噬一切幸福和災難。太陽出來,雲影撫過它的額頭,它便笑;陰霾天氣,那些洗去塵垢的淅瀝或滂沱,便是它的眼淚。

    然而它是蓬勃的活物,尋覓一切養分和生機,想要釋放一切激情和熱量。

    時間太漫長,無數的日出和黃昏。石頭已經風化,它卻振臂一唿,長成參天大樹。一顆死去的心上生出一匹激昂的植物,為它遮去風霜雨雪。

    那顆心蘇醒過來,詛咒著,不自由……

    促使她寫下這些的,是雷鈞的表白。然而她一直很尊重雷鈞,不隻因他的幫忙。他讓她受寵若驚,因為他讓她產生自卑感。

    當時已近大三末尾,他們開始頻繁外出。他是個怎樣細致的人啊,夏日的米城的夜晚是蚊蟲的天下,他們出去,他都要備著蚊香、花露水(這些對他是多餘的,他總是穿戴的很整齊)。蚊香夾在手指間,一前一後的甩,像紅殷殷的煙頭。

    那晚之前,他們仍是好朋友關係。聊到考研的事上,她很幹脆的說,畢業之後她要直接去跟爸爸工作。然後他就哭起來,抑製不住但仍壓抑著的哭出來。他說,就是覺得快要見不著你了……。

    三年來,他們從點頭之交到普通朋友,從普通朋友到好朋友,而終於成為戀人。然而她沒有所得,不痛苦也不幸福。她隻覺得輕挽著她的雷鈞像一棵參天的岩鬆。她,頭腦清醒的嚇人。

    當時她這樣想,現在亦然:得到愛情的女人怎麽會是頭腦清醒的呢?

    她看一眼時間:離童城不到十個小時了。她想到童城的大大小小,想到蝸居在童城鄉下的媽媽、姥姥,想到陳穆。她已經看過那張報紙不知道多少遍,可是還是翻出來,從隨身的挎包裏。

    想起陳穆給她的情書,她不禁嫣然一笑。洋洋五萬字,中間夾著十幾首烏七八糟的詩,她拿它跟饃片比比高,剛巧有兩片厚。第一天她沒看完,躺在被窩裏睡著了,第二天還因此遲到。不過她把罪魁禍首忘得幹幹淨淨,晚上看一個感人的韓國愛情片,哭得稀裏嘩啦。結果當然是被媽媽罵進臥室,“淨偷看電視,你給我好好學習。”臨末,又覺得藥量不夠,於是第一萬次的警告她說,“千萬別談戀愛,影響學習!”

    她沉溺在電影裏男女主人公生死離別的憂傷中,隻顧得恨那個“貴族得”一塵不染的王子,同情金珠落魄的歌手情人。這情調讓她很享受,怎麽有心學習。可是忽然想起半截沒看完的情書,恍然大悟了:給我寫情書的那個“陳木”不錯啊!

    那些日子是迷迷糊糊中過去的,像熱氣氤氳的八寶粥。學習的熱情突然高昂起來,中午自然來不及迴家,於是早上從家裏捎著盒飯。有一天媽媽好奇她加很多肉,問她“怎麽開始喜歡吃肉了?”她說我們老師說了,多吃肉對腦子有好處!成本成旮的買花信紙用,每天晚上進門前仔仔細細嗅遍全身,以便確認確實沒有煙味;每天都有一些小小的冒險,繼而是闖關後的喜悅……。不堪入目的成績單下來後,她不禁大喜過望:比上次竟然活活多出一分!這就夠了,足以證明她中午在校學習的卓有成效。想著一淡如水的這些,她不小心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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