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紛飛,暴雪降了三天,整片天地銀裝素裹,視線裏盡是素龍雪獅般的雪沫。位於北方的蒼茫山脈中,寒風在光禿禿的樹梢擦出尖銳而淒厲的嘯聲。


    一道氣流自遠方而來,在紛揚的雪幕中分出一條軌跡,撞入黑岩上盤坐的雪人身上。


    “噗!”


    細微的輕響中,雪人崩裂,覆在外層的雪殼“簌簌”掉落,露出一個儒雅俊朗的中年人,五官深刻,眼神望之如寒潭,深不可測。


    “哎!”


    他輕歎一口氣,舉目,透過茫茫大雪,望向雪白無垠的遠方。大概過了幾分鍾,唿嘯的暴雪天氣裏,漸漸顯露出一個黑色的輪廓,他在淹沒小腿肚的雪地裏跋涉,穿過發出淒厲嘯聲的樹林,來到黑岩下方,與石上的中年人默然對視。


    “追了我一旬,連陰神都擺脫不掉你。”中年男人神色無奈。


    “二十年了,你終於露麵,我又怎麽會讓你再逃走?”穿著羽絨服的男人在風雪中咬上一根煙,再從兜裏摸出打火機,打半天,沒打著。


    “借個火。”他說。


    身上的羽絨服破破爛爛,小腿肚陷在積雪裏,不然就能看見他是光著腳的,鞋子早在追逐陰神的途中報廢。


    中年男人麵無表情的彈出一粒火光,分明是流螢之火,卻在風雪中飛過數十米,穩穩的懸在羽絨服男人麵前。


    嘶,唿....


    煙點著了,羽絨服男人一口抽了半根煙,用力吐出,青煙被狂風扯碎。


    “兩個月前,我兒子死在萬神宮,無雙戰魂去了上清派,我原以為你會出現,可是失望了。不過你能抵住無雙戰魂的誘惑,這次,你是怎麽都忍不住的。”


    “果子到底成熟沒有。”


    “我怎麽知道,路果林而不進,偏要問我?”


    中年男人正色道:“你應該清楚,非我一人在覬覦著果子,你以為憑歸墟異能,真的能再隱姓埋名二十年?你能安安穩穩活到現在,不過是時機未到,牠們懶得對你出手罷了。”


    羽絨服男人笑了笑:“你又怎麽知道,我還想活二十年?”


    兩人似是舊相識,中年男人搖了搖頭:“你如今已有兒有女,何必?”


    “我兒子很有出息,沒白養他二十年。女兒現在也是半步極道了,有這麽出息的兒女,我還求什麽?”羽絨服男人指了指胸口,聲音忽然低沉:“現在,我隻求了卻執念。這顆心,二十年來從未平複過,時時刻刻翻湧著火焰,叫做複仇的火焰。”


    “你我之事,自然會有個了斷,”中年男人眯著眼,臉色同樣冷了下去:“李雄,我問你,果子在哪裏?”


    “你害怕牠們捷足先登,所以心急難耐的暴露了行蹤,我才追著你的陰神追到這裏。你在害怕牠們。”李雄哂笑道:“放心,兄弟一場,我給你個機會,今天殺了我,你就能拿到果子。”


    中年男人眼裏精光一閃,驚疑不定:“果子真的在你身上。”


    他搖頭:“不,不對,若是在你身上,你早該找到我了。是在李羨魚身上,也不對,李無相不會把果子留在唯一的子嗣,那樣隻會招來殺身之禍。我明白了,果子在你女兒身上。可若如此,牠們又如何能坐視她成長至今。”


    “是我太心急了。”


    最後一句話是自言自語。


    “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後的事,我不管。他倆將來是死是活,看命,看天,看定數。”李雄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慚愧,苦修二十載,始終不得入極道。既然管不了以後的事,那就管管以前的事。”


    風雪中,紅瞳獰亮:“通玄子,二十年前的恩怨,今朝與你清算。”


    “果子就在我身上,想要,來拿。”


    這句話,他仰頭,朝著淺灰色的天空怒吼。不知說給誰聽。


    ......


    直升機穿梭在風雪中,螺旋槳發出厚重的破風聲,攪的四周雪沫亂舞。


    李羨魚坐在機艙裏,艙門開著,狂風卷著雪花撲入,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濕透。得到養父發來的地址後,他第一反應是聯係養父,但電話依然處在關機狀態,想來是養父發完地址又關機了。


    他當即聯絡寶澤,前往虹橋機場,乘坐寶澤的灣流先趕到濟南,再搭乘直升機趕往地點。


    一路上,過了焦慮急迫的心情,他稍稍平靜下來,開始想養父發他地址的目的。


    依照目前局勢來看,養父現在要做的是隱姓埋名,躲在沒人能找到的地方,默默潛藏。他自暴位置的舉止實在令人不解。養父不信寶澤,那就不該跟他聯係,哪怕這幾天一直小心翼翼,但李羨魚敢打賭,若寶澤真有問題,他的一舉一動未必瞞的住有心人。


    如此一來,豈不是暴露了?


    所以養父是故意暴露地址的,李羨魚揣摩出這層意思了,心情就再難平靜。


    雷霆戰姬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熱茶,再用紙巾替他擦拭臉上的雪水,低聲道:“要不把門關上吧。”


    直升機裏坐著的都是自己人,倒不是埋怨他連累自己一起挨凍,這點風雪,對於眾人來說毫無影響。雷霆戰姬隻是覺得他一路上心事重重,想找個由頭開解一樣,開著艙門,風聲淒厲,不好說話。


    李羨魚拉上艙門,擦幹淨臉上的水,再喝一口雷霆戰姬遞來的,她喝過兩口的熱茶,擠出一絲笑容:“不知道為什麽,心不太靜。”


    “我有點怕。”李羨魚想了想,說:“以前不知道養父他們的身份,覺得自己就像武俠小說裏背負著家族秘密的主角,有一群的敵人,自己卻孑然一身。是死是活看造化,但隻要無愧這一身熱血。因為我知道養父一家隻是普通人,我死不死,跟他們沒關係,扯不上。”


    “可我現在,再也不敢有那種光棍想法了,因為曾經孑然一身的我,現在有包袱了,有累贅了。”


    男人就是這樣,混江湖的時候,一口熱血在胸腔,就可以不顧性命的去廝殺,死了也無所謂,十八年後又是好漢。可一旦牽扯上家人,他們立馬就慫了。


    “從記事起,我就是他兒子,現在還是。中學那會兒,他跟我說,我不是親生的。我很生氣,氣的是為什麽我不是親兒子。我已經有一個半步極道的生父了,可我並不想要一個同樣很厲害的養父,我隻想他是普通人,普通人就好。”


    “當時我要是沒繼承祖奶奶該多好。”他低聲說。


    麵對這麽大逆不道的話,祖奶奶罕見的沉默了,看著情緒低落,帶著一絲絲惶恐的曾孫,她眼裏隻有心疼。


    一切都是從他繼承祖奶奶開始的,他吞下黑水靈珠的那一刻,命運的齒輪就開始轉動,他無力改變,隻能隨波逐流。


    花費半年時間,踏入頂尖s級行列,放眼整個血裔都沒有這樣的升級速度。無數人羨慕他,嫉妒他。李羨魚掌握了無與倫比的力量,可他再也無法迴到養父養母的那個家裏去了。


    命運就像洋蔥,一層層的剝開,一個個人被牽扯進來,被牽扯進來的人永遠無法再離開。


    因為命運是不能更改的。


    “沒準他隻是在徹底離開前,與你見一麵,交代一些事情而已。”雷霆戰姬說:“現在想這些都太早,胡思亂想隻會亂了心境。”


    “所以我最討厭他們瞞我。”李羨魚大聲說。


    這就是李羨魚最反感最憤怒的地方,冰渣子瞞著他,養父也瞞著他,這種一無所知,卻又要擔驚受怕的感覺太糟糕太糟糕。


    一旦出了什麽岔子,他連挽救的機會和準備都沒有。


    大概,他這樣的時候真的不多,雷霆戰姬和翠花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三無是個莫有心肝的,全程一言不發。


    最後還是祖奶奶親自出馬,摸著他腦袋:“快了,再有半小時就到。萬事,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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