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漢軍將士在前方浴血奮戰的福,鹹陽百官和關中百姓都能躲在被山脈四麵包圍的關中平原過安生日子,既不用擔心遭到戰火塗炭,更不用擔心時時刻刻都有生命危險,加上今年又是關中大熟,糧食豐收,平均每畝地多收了半鍾糧食,關中百姓更是完全可以說飽腹謳歌,過上了以前在沒有戰爭的太平年間都及不上的好日子。


    也正因為如此,秋收結束之後,頗有內政之才的漢軍相國周曾,甚至還考慮組織人手,疏浚一下因為泥沙淤積而影響流量的鄭國渠,以便關中百姓來年能夠不必為灌溉發愁,產出更多的糧食增強漢軍國力。


    周曾的水利計劃因為西楚軍的突然兵進穎川腹地而被打亂,尤其是在襄城失守之後,關中後方與項康的聯絡一下子就變得困難麻煩許多,加上項康決定抽調中路軍隊和北線軍隊迴援穎川戰場,關中後方的壓力陡然加大,所以周曾也沒有任何辦法,隻能是暫時擱置疏浚鄭國渠的計劃,把人力物力優先用於保證漢軍的後勤供應,每天裏忙得腳不沾地不說,還必須得為當時兵力處於弱勢的項康擔心。


    對此,忠於項康的少帥軍老人和依靠項康而飛黃騰達的漢軍文武官員,當然也或多或少的在為項康擔心,怕的就是項康在葉縣戰場有什麽閃失,葬送漢軍將士好不容易打出來的大好局麵。然而相應的,自然也有一些被迫加入漢軍的文武官員心中竊喜,巴不得項羽大展神威,一刀砍了項康這個罪魁禍首,為自己和自己心目中的賢君聖主贏得翻盤機會。


    始終都是對大秦朝廷忠心耿耿的漢軍平準令王明當然是其中之一,自打聽說項康的軍隊被迫改走小路與後方聯絡之後,王明就不斷的悄悄祈禱大秦曆代先王保佑,早些讓項康兵敗身死,為大秦複國創造機會,也無比關心穎川戰事的發展狀況,盼的就是西楚軍早些取得決定性勝利,對項康和漢軍來說吃裏扒外到了極點,也忘恩負義到了極點。


    當時的秦廷忠臣或許真有機會,沒過多少時間,穎川又傳來消息,說是韓王信率領的穎川守軍在穎水河畔被西楚軍偏師輕鬆擊敗,狼狽逃迴了陽翟守城,穎川腹地糜爛已成定局。結果聽到了這個好消息,在官寺裏匆匆辦完了差事之後,王明迴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下人拿來好酒,無比開心的痛飲了三盞。


    也是湊巧,正當王明興奮難當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前秦廷衛尉高嘉求見的通報,心情正好的王明立即下令召見,結果高嘉也是帶著滿臉的喜色來到了王明麵前,還一見麵就使眼色讓王明趕走在場下人,然後迫不及待的向王明低聲說道:“王禦丞,聽說了沒有?漢賊在穎川吃敗仗了!”


    “如果沒有聽說這個消息,無緣無故下官喝什麽酒?”王明指了指麵前酒壇和青銅酒爵,笑著反問道:“高衛尉認識下官這麽多年,幾時見過下官好酒貪杯?”


    高嘉哈哈大笑,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到了王明的對麵,也來不及叫人去取酒具,提起酒壇就用王明的青銅酒爵給自己滿了一杯,抬起來一飲而盡,還和王明一樣連飲三杯,然後才放下酒爵說道:“痛快!一年多了,還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麽痛快過!”


    “希望還隻是開始。”王明低聲說道:“雖然聽說項羽那個賊王對我們秦人不是很友好,也早就有吞並關中秦土的打算,但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還是希望這個賊王能夠盡快打敗項康逆賊,為我們大秦複國贏得希望。”


    不知道項羽在曆史上對四十萬秦軍降卒做了什麽,更不知道項羽曆史上在打進關中後都幹了些什麽好事,高嘉當然是大點其頭,還十分由衷的說道:“希望我們派去的人,能夠順利和他取得聯絡,現在我們惟一能夠倚仗的外力,也就隻剩下他了。”


    言罷,現在的漢軍都水丞高嘉還十分惋惜的歎了口氣,說道:“隻可惜西楚賊王進兵穎川的時機稍微早了些,逼著周曾那個逆賊改了主意,不然的話,說不定現在我們就已經贏得複國的機會了。”


    “高衛尉此言何意?”王明詫異問道。


    “就在前些天,周曾那個助紂為虐的逆賊,曾經決定組織人手疏浚鄭國渠。”高嘉解釋道:“當時我就覺得是個機會,假如那個逆賊真的這麽做了,大量的關中舊秦人被集中起來興修水利,我又是幫管水利的都水丞,說不定就有機會號召我們關中的舊秦人起兵複國,幫助我們大王奪迴關中秦土。可惜周曾那個逆賊正準備這麽幹的時候,西楚賊王進兵穎川腹地的消息突然傳來,周曾逆賊為了優先供給項康逆賊的軍需,就停止了這個計劃。”


    恨恨說完,高嘉又無比遺憾的說道:“倘若西楚賊王能夠晚幾天動手就好了,讓周曾逆賊提前把民夫秦人集中起來,那時候關中人心受到影響,又有西楚賊王在關外牽製,我們得手的把握肯定更大。”


    王明聽了當然也覺得頗為惋惜,然而正當王明和高嘉一起感到遺憾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下人聲音,說是曾經與王明見過一麵的章直又來拜訪,對章直十分警惕的王明當即斷然迴絕,知道前情的高嘉也十分狐疑的說道:“這個小豎子,又來幹什麽?”


    “不管來幹什麽,都不能見。”王明低聲說道:“這個豎子的父輩就是叛賊,又有一個堂妹嫁給了項康逆賊當偽王妃,這樣的人,那怕他說破大天也不能相信。”


    讓王明和高嘉意外,又過了片刻之後,下人竟然又來稟報,說道:“大人,章公子他不肯走,還是他這次來見你,是有比上次更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如果你不聽,保管你會遺憾終身。”


    “比上次更重要的消息?”王明一楞,也頓時有點動搖——上一次,可是因為章直的泄密,王明才獲得再次見到子嬰的機會啊。


    高嘉也知道這個情況,聽說後難免也有些心動,稍微盤算後,高嘉還幹脆低聲說道:“王禦丞,要不這樣,你見一見這個小豎子,先聽聽他到底送來了什麽消息,如果發現他可疑的話,你幹脆把他直接拿下,送去交給周曾和晁直兩個逆賊,如此既可以避免萬一,又可以讓你騙得逆賊的信任。”


    按捺不住好奇,又不願被章直纏著不放,王明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下令讓下人去請章直進來見麵,高嘉則藏身到了隔壁房間,準備隔著窗戶偷聽王明和章直談話。


    不一刻,長得還算英俊的章直被請到了王明的麵前,還一見麵就衝王明嚷嚷道:“多謝王平準開恩召見,你這門實在是太難進了,晚輩還思量著,如果你還是不見的話,晚輩就要硬闖進來和你說話了。”


    “章公子究竟是有什麽事?為什麽一定要纏著本官不放?”王明警惕的問著,又向下人吩咐道:“取酒來,為章公子設坐。”


    下人唱諾,先是把章直請了坐下,然後又出門去給章直取酒,章直也這才向王明低聲說道:“王平準,可靠消息,漢王的軍隊,在穎川腹地吃敗仗了,西楚軍接連拿下穎川數座城池,漢王的軍隊卻在葉縣不敢動彈。”


    “這也用得著勞煩公子告訴本官?”王明一聽笑了,笑著說道:“這個消息,今天早就在鹹陽各處官寺傳開了,本官也早就知道了。”


    “難怪王平準會這麽開心,一個人都喝上了酒。”


    章直的一句話讓王明變了臉色,也讓王明不得不趕緊說道:“章公子言過了吧?本官在家中飲酒,如何能與前線戰事扯上關係?”


    章直笑笑,突然又說道:“王平準既然知道穎川的戰事情況,那王平準可知道?漢王為了與西楚軍作戰,已經決定從濮陽和趙地抽調主力迴援穎川,在穎川與西楚軍打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戰?”


    “有這事?”王明頓時來了興趣,忙問道:“汝是如何得知?”


    章直笑而不答,隻是向門外努了努嘴,王明明白他的意思,便也沉住了性子,耐心等到家中下人給章直送來酒水和酒具,又讓下人出去辦其他事還把門關上,然後才低聲說道:“可以說了吧?章公子。”


    “當然是因為晚輩在周相國的身邊有眼線。”章直微笑答道:“不然的話,晚輩怎麽能夠提前知曉,廢秦王親自到市肆上采購藥物的準確時間?”


    “你在周相國身邊有眼線?”王明差點沒有笑出聲音,很是直接的說道:“章公子,不是本官小瞧你,就憑你,也能有本事有能力在周相國的身邊安插眼線?”


    “這一點,王禦丞你很快就能知道原因。”章直突然改了對王明的稱唿,又微笑著低聲說道:“王禦丞,晚輩不但知道漢王的戰略計劃,晚輩還知道,當初奚老將軍在藍田為大秦殉國之後,秦王他曾經秘密召集了一些心腹臣子商議對策,當時除了擔任鹹陽令的陳宗正勸說秦王投降保命之外,包括王禦丞你在內,都堅決反對。”


    王明的臉上徹底變色了,在隔壁房間偷聽的高嘉也頓時大吃一驚,然後王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還冷笑說道:“還有這事,本官怎麽不記得了?還有,這又有什麽關係?就算本官真的反對過廢秦王投降又怎麽了?本官當時身為秦臣,勸說廢秦王不要投降,也是職責所在,能有什麽要緊?”


    “王禦丞,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章直微笑說道:“假如晚輩真的把這事向周相國或者晁中尉告密,他們會怎麽對待你?就算找不到理由殺你,也不會繼續留你在鹹陽為官吧?穎川、南陽和趙地這些前線,可是很急需得力官員的。”


    王明沉默,也知道章直這話絕對不是在虛言恫嚇,假如周曾和晁直等項康走狗真的知道這個情況,為了安全起見,確實很有可能故意把自己派往外地。所以猶豫了一下後,王明還是問道:“章公子,你究竟想做什麽?”


    “想和叔父聯手,做叔父你們想做的事。”章直再次改變了對王明的稱唿。


    “做本官想做的事?什麽事?本官怎麽聽不明白?”王明裝起了糊塗。


    “叔父,晚輩知道你信不過我。”章直答非所問,仿佛是在自言自語的一般說道:“即便晚輩處在了叔父你的位置上,也一定會對晚輩充滿戒心,父親和伯父都曾經向關外諸侯投降,背叛過大秦,又有一個堂妹還是漢王的妃子,是無法否認的漢王親戚,我這樣的人來和你說這樣的話,叔父你不肯相信,也是人之常情,小侄絕對不敢怪罪。”


    “但是……!”章直突然拖長了聲音,無比鄭重的說道:“叔父,你卻忘了晚輩還有一個身份,就是西楚王冊封的代王侄子!晚輩的伯父代王章邯膝下無子,論資排輩,晚輩還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代王世子!也是將來的代王殿下!”


    章直的這番話還沒有說完,王明和在隔壁的高嘉就已經恍然大悟,也頓時在心中狂喜說道:“我們怎麽這麽糊塗?忘了這個小豎子除了是項康逆賊的親戚以外,還是西楚賊王封的代王侄子,有很大希望繼承王位的代王世子!這個小豎子貪圖代王的王位,又是因為項康逆賊才被滅國,恨項康逆賊入骨並且生出叛心,完全是合情合理!順理成章!”


    察言觀色,見王明露出難以掩飾的喜色,章直趁熱打鐵,又從懷中取出了一道書信,雙手捧了呈到王明的麵前,鄭重其事的說道:“王叔父,小侄可是把滿門的身家性命交托給你了,請看吧,看完了,叔父你就什麽都明白了。”


    王明有些顫抖的接過了章直呈來的書信,再展開細看後,王明的心裏頓時更是狂喜萬分了,原來這道書信,竟然是西楚王項羽寫給章直父親章平的書信,上麵蓋有項羽的印章,除了冊封章平為代王繼承章邯留下的王位外,還要章平設法聯絡廢秦王子嬰,幫助子嬰在關中起事複國,往項康的背後重重捅上一刀!此外,項羽還讓章平答應子嬰,就說隻要子嬰幫著西楚軍滅漢,事成之後仍封子嬰為秦王,繼續領關中、漢中和巴蜀等秦地舊土!


    如果說在這個曆史層麵上,項羽也象曆史上一樣坑殺四十萬降卒,還衝進關中殺人放火焚燒鹹陽,王明當然肯定不會相信項羽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沒辦法,因為項康這隻妖蛾子翅膀的扇動,項羽一直沒有逮到機會活埋關中降卒,也始終沒有能踏進關中鹹陽一步,與秦廷和關中秦人的仇恨遠沒有那麽深,再加上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至理名言,所以看完了這道書信後,王明不但馬上相信了章平的聯手誠意,心中激動差點沒有當場歡唿,“終於和西楚賊王的人取得聯係了!”


    “王叔父,現在你該明白小侄為什麽能在周曾的身邊安插眼線了吧?”章直微笑說道:“不錯,不要說是目前無官無職的小侄了,就是我們章氏家族,也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但是往周曾身邊安插眼線,打聽一下秦王決定投降時的情況,對西楚王來說是什麽難事嗎?他做不到嗎?”


    王明終於點了點頭,坦然承認這樣的事對項羽來說不難——當然,如果王明能夠知道負責西楚軍情報工作的護軍中尉是由項伯項大師兼任,又知道項大師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德行,那麽倒是有可能會生出懷疑——就項伯項大師的本事,也能做到這點?


    “那叔父可以相信晚輩了吧?”章直又問,然後說道:“如果可能的話,還請叔父盡快替秦王給晚輩一個明確答複,隻要秦王答應和晚輩一家聯手,晚輩一家和西楚王在關中的人,都會全力幫助秦王複國!”


    遲疑了一下,王明咬了咬牙,還是說道:“賢侄,給我一點時間,三天之後,叔父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三天後?”章直眉毛微微一揚,也馬上想起後天就是子嬰第二次出門購藥的日子,便點了點頭,說道:“好,小侄靜侯佳音。不過叔父,不是小侄信不過你,事情關係到小侄的滿門性命,書信得請你還給小侄。”


    “賢侄請稍等,事關重大,這道書信還得讓其他人看一看,不過請賢侄放心,是絕對靠得住的人!”


    王明沒有急著把書信還給章直,而是先拿著書信到了隔壁房間,一邊親自監視著章直,防範他偷看隔壁房間的情況,一邊把書信交給了早就喉嚨裏快要伸出爪子的高嘉觀看,然後還是在高嘉把書信反複仔細看完後,王明才又迴到自己的座位上,又把項羽寫給章平的書信仔細看了一遍,最後才無比鄭重的把書信交給了章直,還親自把章直送出了自家大門。


    親自送走了章直,重新迴到了房間後,高嘉當然已經在房中等候,還一見麵就迫不及待的想和王明說話,王明揮手製止住他,然後趕緊提筆,把自己默記的項羽書信默寫了一遍,最後才交給高嘉,說道:“高衛尉,快幫忙看看,有沒有什麽差錯?”


    仔細把項羽的書信看完,高嘉向王明挑起了大拇指,讚道:“王兄大才,絲毫不差,這下子我們的事情好辦多了。”


    “那高兄怎麽看?”王明激動問道:“這個小豎子,是否可信?”


    “可信!”高嘉迴答得斬釘截鐵,說道:“這個小豎子原本絕對有希望繼承代國王位,但是他的代國被漢賊所滅,伯父章邯也因為漢賊而死,國仇家恨項康逆賊還沒有給他任何官職賞賜,這些事情加在一起,他幫西楚賊王對付項康逆賊是理所當然的事!”


    稍微盤算了一下後,王明拿定主意,說道:“高衛尉,這樣吧,我已經在章直小豎子麵前暴露了立場態度,不方便直接和賈廷尉他們聯係,你出麵聯絡他們,明天晚上在你家裏商量拿定主意,如果他們都不反對,後天就把這道書信交給我們大王,請大王最後定奪是否和西楚賊王聯手!”


    “那我們如何知道大王的態度?”高嘉忙問道。


    “這還不容易?”王明笑著說道:“大後天指定一個時辰,讓袁旃到大王的府邸門前翻跟鬥,如果大王同意我們和西楚賊王聯手,就讓袁旃穿紅衣服,如果大王不願意和西楚賊王聯手,就讓袁旃穿綠衣服,這不就行了?”


    高嘉一聽大笑,也再一次向王明挑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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