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的果斷選擇和突如其來的瑞雪,徹底打亂了項羽和李左車的如意算盤,也把西楚軍和河南軍的聯軍坑得是不要不要,徹底欲哭無淚。


    項羽和李左車原先是這麽打算的,覺得就算自軍沒有把握迅速拿下漢軍廣武大營背後的廣武山城,隻要攻破了漢軍的廣武大營,馬上就能繳獲到大量的軍需輜重,暫時解決西楚軍與河南軍目前的燃眉之急,同時還可以重創漢軍周叔所部主力,讓周叔再也沒有任何力量玩出新的花樣,然後自軍就可以盡握主動,想先打那裏就先打那裏,從從容容的把漢軍各部各個擊破。


    然而項羽和李左車都低估了周叔的狠毒,才剛發現自軍大營又告破跡象,周叔就果斷動手燒毀了廣武大營裏的所有軍帳,讓西楚軍和河南軍就算拿下漢軍營地,也仍然沒有軍帳可以禦寒休息。再接著,李左車雖然一眼看穿了周叔假突圍真轉移的無恥企圖,建議項羽提前部署軍隊,幾乎把向北突圍的漢軍隊伍全部殲滅,可是蒼天卻助惡不揚善,偏偏在同一天晚上,降下了今年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還特別的大,紛紛揚揚,下了大半夜都不見收歇,待到得天明時,當真變得是天下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平地積雪厚過半尺,山川丘陵白雪皚皚。同時還氣溫再次大幅度下降,雖不至於凍掉鼻子耳朵吧,卻也照樣是滴水成冰,嗬氣為霧。


    沒有帳篷或者房屋遮風擋雪,即便西楚軍將士全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強兵,在這樣的環境中仍然還是被凍得叫苦連天,傷風感冒者不計其數,許多原本還有希望搶救過來的西楚軍傷員,也因為這樣的天氣而傷勢加重,十分冤枉的提前離開人世。


    河南軍的情況更慘,士卒體格普遍不如西楚軍強健,被凍傷凍病的比例要比西楚軍高出好幾倍,傷員的死亡率也比西楚軍高出許多,身體比較文弱的河南軍智囊李左車也被直接凍出了傷風,噴嚏一直不斷。


    見情況不妙,天色全明後,項羽和司馬卬等人隻能是圍站在篝火旁邊,匆匆商量如何應對這一局麵,期間就連李左車都顧不得什麽主次先後了,隻能是向項羽提議道:“西楚王,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們也隻能是先挑最弱的敵人下手了。敖倉的漢賊軍隊目前數量最多,又有周叔匹夫坐鎮,不能先打;廣武城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我們也沒有把握迅速拿下。惟一的辦法,隻能是盡快先拿下滎陽,奪取城池立足,然後再考慮如何拿下敖倉和廣武城。”


    言罷,李左車還又重重的打了兩個噴嚏,而項莊、司馬卬和丁固等人雖然明知道這麽做過於浪費時間,會把這次的奔襲戰打成逐個的攻堅戰,卻也照樣吸著鼻子紛紛點頭附和,項羽也是毫無辦法,隻能是點了點頭,說道:“那就趕快動手吧,越早拿下滎陽城立足越好,再這麽露宿下去,我們的情況隻會越來越不妙。”


    就這樣,才剛結束了攻打漢軍廣武大營的戰鬥,在幾乎沒有休息和休整的情況下,西楚軍與河南軍隻能是立即移師到了滎陽城外,準備再次發起傷亡巨大的蟻附進攻。而在此期間,曾經統治過滎陽半年時間的司馬卬自然少不得親臨城下,表明身份,勸說滎陽城裏舊臣民主動開城投降,還威脅說滎陽軍民如果不肯主動投降,城破之後要對滎陽進行屠城報複。


    很可惜,招降和威脅都注定沒有任何作用,此前已經騙過項羽一次的滎陽縣令李爻,不但親自登城大罵司馬卬引狼入室,幫著西楚軍殘害鴻溝東麵的三川百姓,鼓勵滎陽軍民齊心協力死守城池,等待援軍,還親自拉弓對著舊主司馬卬放箭,差點真的射傷了司馬卬。司馬卬勃然大怒,也當場就象項羽一樣的賭咒發誓,發誓要在城破之後親手幹掉李爻全家。


    司馬卬的威脅還起到了反效果,此前本來就已經親眼看到過西楚軍如何殘害鴻溝以東的三川百姓,這會又見司馬卬替西楚軍揚言屠城,滎陽城裏的百姓在恐懼之下,不但沒有任何的動搖,相反還自發的組織起來,幫著滎陽漢軍守衛城池,青壯男女上城助戰,拿著簡陋的武器幫著漢軍將士殺敵守城,老弱婦孺則幫著漢軍將士搬運各種守城物資,給漢軍將士送水送飯,以至於漢軍將士即便是身處第一線,也能隨時喝到燒開後的熱水,也每一頓都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軍心士氣得到了巨大的鼓舞。


    在這樣的情況下,當西楚軍與河南軍聯手向滎陽城發起進攻時,自然是遭到了滎陽軍民的迎頭痛擊,滾石擂木就象冰雹雨點一般,把踏梯衝鋒的西楚軍將士砸得是頭破血流,筋斷骨折,又不時燒滾的糞汁倒落,把西楚軍將士燙得是鬼哭狼嚎,慘叫不斷,即便偶爾有西楚軍勇士踏梯衝上城牆,也馬上會陷入滎陽軍民的汪洋大海,被砍得是血肉橫飛,屍骨不全。


    西楚軍與河南軍畢竟兵多,總兵力不但是滎陽守軍的十倍以上,單兵素質也優勢明顯,又急著奪城立足,鬥誌也十分旺盛,四麵強攻之下,滎陽軍民還是逐漸露出了敗象,天色將黑時,也到了西楚軍發起第三次大規模強攻時,終究還是有數十名西楚勇士成功衝上北門城牆,占據了一片城頭陣地,讓西楚軍和河南軍看到了一線勝利的曙光。


    失民心者失天下,危急時刻,滎陽百姓建立奇功,漢軍滎陽守將駱賢在正規軍已經全部投入戰場的情況下,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派遣自己手裏的最後一支預備隊——滎陽縣令李爻率領的滎陽民兵增援北門!結果李爻也是豁得出去,竟然讓家人搬來了自己的所有財產分發給預備隊民兵,結果預備隊的滎陽民兵卻斷然拒絕領取一分一文,僅僅隻是要求李爻在戰後分發給陣亡民兵的家眷,李爻大喜答應,立即親自率領著預備隊上城增援。


    一支抱定了必死決心的軍隊自然無比可怕,李爻所部上城之後,他麾下的士卒除了舍死忘生的拚命殺敵外,還不斷抱著全副武裝的西楚軍士卒滾下城牆,和敵人同歸於盡,結果也是靠著這股悍不畏死的勇氣,李爻軍竟然奇跡般的把登城敵人全部驅逐下城,重新穩住了已經岌岌可危的北門防線。


    西楚軍的第三次攻城失敗後,暴跳如雷的項羽倒是立即重整軍隊,準備發起第四次強攻,可是項莊卻哭喪著臉告訴他,說自軍事前準備的飛梯已經在激戰中消耗殆盡,已經沒有攻城武器再發起第四次進攻。項羽大怒,破天荒給了自己堂弟一個耳光,可還是無可奈何,最後也隻能是恨恨收兵,撤迴去重新趕造更多的攻城武器。


    是夜,滎陽一帶再一次普降大雪,西楚軍與河南軍將士露宿於風雪之中,上上下下都是苦不堪言,然而更讓項羽等人措手不及的是,還是在同一個晚上,派去鴻溝下遊探察敵情的西楚軍斥候突然迴來急報,說是有一支打著漢軍旗號的軍隊已經越過了曲遇,正向滎陽這邊殺來,項羽聞報大驚,忙問道:“來敵有多少?是那裏來的軍隊?”


    “迴稟大王,來敵數量不多,大約隻有兩千餘人。”


    西楚軍斥候的迴答讓項羽鬆了口氣,然後又說道:“我們的人化裝成普通黔首,冒險與他們接觸,打聽到他們是大梁來的軍隊,說是此前投降了漢賊的大梁縣令王超,收到項康逆賊的命令,率領大梁縣兵先來增援周叔匹夫,還說項康逆賊的大軍已經到了陳留,很快就會隨後趕來。”


    “項康逆賊的軍隊已經到了陳留,怎麽可能?”項羽吃驚說道:“這才幾天時間,他就已經迴師到了陳留?”


    擔憂之下,項羽當然是隻能求助於自己身邊目前惟一的智囊李左車,而正在養病中的李左車聽完了西楚軍的斥候報告後,隻是眼珠子一轉就說道:“西楚王,這件事非常可疑,如果項康逆賊真的已經迴師到了陳留,隻管加快速度來救敖倉滎陽就是了,又何必命令大梁縣令帶著縣兵西進送死?他難道就不明白,區區兩千縣兵,在我們的大軍麵前形同待宰羔羊?”


    “那項康逆賊為什麽要這麽做?”項羽趕緊問道。


    “這一點恐怕未必會是項康逆賊的安排。”李左車得出結論,說道:“外臣懷疑,這件事搞不好是周叔匹夫的安排,或者是王超那個匹夫擅自行事,想一邊假意進兵增援滎陽,一邊故意散播風聲,宣稱說項康逆賊的主力馬上就到,虛張聲勢恐嚇我軍主動退兵。”


    項羽仔細盤算,很快就大點其頭,說道:“有這個可能,周叔匹夫知道我們肯定會害怕項康逆賊的主力迴援滎陽敖倉,就故意讓大梁的叛徒虛張聲勢,裝出漢賊主力馬上就能趕到的模樣,恫嚇我們主動退兵。”


    李左車又重重打了一個噴嚏,然後才說道:“西楚王,外臣認為我們不必擔心賊軍的大梁援軍,隻需要多派人手,盯緊他們的行動就行,另外再派斥候盯緊陳留方向,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項羽欣然接受了李左車的建議,除了命令士卒抓緊時間趕造攻城武器外,僅僅隻是派人盯緊了大梁軍隊的動作和加強對陳留方向的監視。然而讓項羽頗為意外的是,明顯是來送死的大梁軍膽子極大,竟然楞是在第二天推進到了博浪沙才停下來立營,同時監視陳留方向的斥候也飛馬迴報,說是陳留方麵也派遣了兩千多縣兵西進,正尾隨著大梁軍向滎陽這邊快速趕來。


    事還沒完,同一個晚上,西楚軍騎兵還抓到了一個行跡可疑的男子,從他身上搜出了大梁縣令王超寫給周叔的書信。項羽聞報大喜,忙命人把細作押到自己的麵前親自審問,見王超在書信上聲稱說項康的主力已到陳留,要周叔安心堅守待援,忙又喝問大梁軍細作事情詳細,被俘的大梁軍細作則十分硬氣,一口咬定說他親眼看到項康的主力已經到了陳留,三四天內就能抵達滎陽戰場。


    項羽狐疑的打量大梁信使,突然喝道:“把這個匹夫架到火上去,用火燒他雙腳!”


    酷刑開始,被強行架到了火堆上後,那大梁信使先是被燒得肌膚冒油,破口大罵,繼而皮焦肉臭,慘叫不絕,項羽也這才冷冷說道:“說了實話,馬上放你。”


    招架不住酷刑折磨,那信使隻能是說了實話,慘叫著說道:“我說,我說,我沒有見到漢王的軍隊,是王縣尊叫我騙你們的,說我如果送信的路上不小心被你抓到,一定得交代說我親眼看到了漢王的大軍,其實我根本沒有見過。”


    “匹夫!就你這點模樣,還想在本王麵前裝英雄?”


    項羽罵了一句,這才又喝問其他相信,那大梁信使也這才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全都告訴給了項羽,說王超是突然決定的親自率軍增援滎陽,還不顧別人的勸說,堅持把軍隊帶到了博浪沙,又說王超命令大梁士卒沿途散播消息,聲稱說項康的主力已經到了陳留,馬上就能趕到滎陽。項羽聽了大為放心,先是一劍刺死那企圖欺騙自己的細作,然後向丁固吩咐道:“明天天一亮,你就給我帶著軍隊去博浪沙,給我把王超那個叛徒的首級拿來。”


    次日一早,依照項羽的命令,丁固首先率軍東進去收拾大梁援軍,然後還是到了正午的時候,準備了足夠多的攻城武器後,項羽才率領著西楚軍主力與河南軍再次向滎陽發起進攻。


    滎陽軍民的抵抗仍然還是無比頑強,西楚軍和河南軍的攻城也一直不順,都到了申時了,西楚軍依然還是能奪占城頭陣地,好在在此期間,丁固那邊派人送來急報,說是他們輕而易舉就殺散了王超率領的大梁援軍,又在追擊中順利擊潰隨後趕來的陳留援軍,多少繳獲了一點軍需輜重,已經在凱旋返迴滎陽的路上,項羽這才沒有過於焦急,耐住性子隻是催軍繼續攻城。


    沉住氣的項羽在戰場上永遠都是無比可怕,不管滎陽軍民如何頑強抵抗,到了天色微黑的時候,西楚軍終於還是搶占了一片城牆陣地,而這一次,李爻率領的滎陽民兵也沒有能複製奇跡,即便衝上了城牆增援,也沒能把西楚軍趕下城牆,西楚軍源源不絕的登城,滎陽城破也隻剩下了時間問題。


    與此同時,丁固也帶著繳獲到的軍需輜重凱旋迴到了滎陽城下,心情正好的項羽也大手一揮,答應讓丁固在滎陽城破後隨意挑選四名美女給他做為賞賜,丁固大喜道謝,旁邊的李左車則打著噴嚏問道:“丁將軍,你殺潰了漢賊的陳留援軍後,追了多遠?”


    “沒追多遠。”丁固如實迴答,說道:“賊軍一潰,馬上就四麵八方逃得到處都是,所以我大概隻追了五六裏路就沒有再追。”


    李左車徹底放心,點頭笑道:“那就沒問題了,如果項康逆賊真的已經到了近處,陳留和大梁的賊軍肯定會引著你遠追,既然他們一戰即潰,四處亂逃,那我們就不必有任何的擔心了。”


    …………


    同一時間的敖倉倉城,雖說勢單力薄不敢出戰,周叔卻依然還是沒有放棄對敵情的探察,靠著漢軍斥候的辛苦努力,這個時候,周叔也已經知道了大梁軍來援又被西楚軍輕易殺潰的情況,然後因為思考的角度不同,周叔很快就發現了情況的不對,疑惑說道:“我們的大梁守軍來救我們?他們那來的這麽大的膽子,敢來老虎嘴裏拔牙?”


    “應該是害怕唇亡齒寒吧。”原先的敖倉守將呂匡分析道:“我們如果丟了滎陽敖倉,之前向我們漢王投降的大梁守軍肯定一個都活不了,為了活命,他們隻能是拚死賭上一把。”


    “不對。”周叔搖頭,說道:“大梁守軍不是傻子,實力懸殊這麽大,他們不可能會自己跑來主動送死。”


    “那是為了什麽?”呂匡疑惑問道。


    周叔盤算,許久後才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說道:“項羽輕裝奔襲敖倉滎陽,肯定會防著我們的主力突然迴援,李左車那條老狐狸奸詐無匹,也一定會勸西楚賊軍盯緊陳留大梁的方向,我們的主力如果真的迴來了,肯定瞞不過他們的眼睛。我們漢王想要騙過項羽和李左車老狐狸,讓他們對我們的主力突然迴援不做提防,就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呂匡趕緊問道。


    “瞞天過海,實則實之!”周叔迴答了兩個軍事術語,又說道:“用佯兵吸引西楚賊軍的注意力,掩護我們主力突然迴援到滎陽敖倉戰場!”


    “周將軍,你這話什麽意思?”呂匡這一喜非同小可,脫口說道:“難道說,我們的主力馬上就要迴來了?”


    “不肯定,但絕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周叔搖頭,又盤算著說道:“我們漢王一向對時間拿捏得極準,大梁軍如果真是他派來布置假象的,那麽明天之內,我們的主力一定能迴來。”


    得出了這個結論後,周叔又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暗道:“要不要賭上一把?西楚賊軍今天從中午開始就一直在強攻滎陽,就算能夠拿下滎陽,他們也一定會體力下降嚴重,我如果賭上一把,讓他們的體力消耗更多,那我們的主力再突然殺到,情況就對我們太有利了。”


    “但如果賭輸了……,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周叔當然也得擔心自己分析錯誤的後果,然而轉念一想後,周叔還是覺得突然到來的援軍非常可疑,自己又沒有派人求援,也沒有給大梁方麵去令,剛投降過來不久的大梁縣兵,那來的膽量敢主動出兵救援敖倉滎陽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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