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馮仲送的禮物,項伯和韓良專程從下邳送來的過年盤纏,再加上虞公送的兩匹上好綢緞也還剩一匹,一度捉襟見肘到了極點的項家過上一個好年當然已經沒有任何問題,為一日兩餐和柴米油鹽愁白了頭發的兩位叔母為此笑展了眉頭,三叔母的病情也很快就有了大的好轉,在年前痊愈已經不是問題。


    隻有項家兄弟還是沒心沒肺,才剛確認了馮仲主動撤走了監視自家的人,也沒留什麽眼線刻意盯著自家,項家兄弟就又要拉著項康出去東遊西逛,項冠和項悍等吃貨還不等過年就起哄要殺羊喝酒,把馮仲送給自家那頭羊宰了打牙祭。


    東遊西逛項康奉陪,可殺羊之舉被項康堅持攔住——距離過年已經隻剩下不到半個月了,項康可不想在來到這個時代後的第一個新年夜就吃糠咽菜,再加上兩位叔母也堅決支持項康,所以馮仲送來的那隻羊才得以暫時保全小命,項家兄弟也隻好一邊流著口水,一邊成群結隊的四處遊蕩,繼續過以前那種遊手好閑的生活。(秦朝是十月初一過年。)


    被迫參與其中的項康當然知道繼續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可是項康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改變這一狀況——總不能現在就告訴項家子弟說很快就會有一個姓陳的和一個姓吳的舉旗造反,項梁和項羽也要在江東起兵響應,叫項家子弟現在就趕緊做好造反準備,等著起兵響應吧?所以項康也沒辦法,隻能是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態度,每天陪著項家子弟東遊西逛,吹牛侃大山,點評鄉間的所見所聞。


    九月二十五,距離過年已經隻剩下五天,縣城裏采買年貨的百姓擠滿集市,人流多了,年輕的姑娘自然也就多了,荷爾蒙嚴重過剩的項家子弟在遊蕩時,閑聊的話題也不知不覺的主要集中在了女人身上。期間還有項猷帶頭,突然聊到了和項家子弟有過一麵之緣的虞家閨女虞姀,十分感慨的說道:“別看這城裏的女子多歸多,可光以容貌而言,還真沒誰趕得上顏集亭虞家那個小妹。那小妹,嘖嘖,恐怕以前我們楚國的王宮裏,也找不出幾個比得上她的美人。”


    “季叔,看上虞家小妹了吧?”人小鬼大的項它陰陽怪氣,說道:“要不會去和三大母說說,讓三大母請個媒人去虞家給你提親,求虞公把他那個女兒嫁給你?”


    “好主意,項猷,迴去就對你娘說,求她請媒人去替你提親。”


    項家子弟紛紛附和,起哄慫恿項猷去向虞家提親,項猷被說得有些尷尬,又好歹有些自知之明,趕緊搖頭說道:“別開玩笑了,如果換成是在以前,我們楚國還在的時候,和虞家結親倒是給他家麵子。至於現在嘛,虞家還能看得上我那就叫怪了。”


    “要不,求項康出麵去替你求親。”項冠揪住了一直沒說話的項康,笑著說道:“我們兄弟裏麵,就數項康的嘴巴最能說,他去替你求親,說不定真能求得虞公答應。”


    項家子弟一起叫好,都慫恿項猷求項康出麵去向虞家提親,項猷連連搖頭,可看向項康的目光中卻多少帶著一些期待——畢竟,項康能把死人說活的本事,項猷已經是不止一次的親耳聽到,親眼看到。被寄以了厚望的項康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苦笑道:“兄長,別對我抱什麽希望,我要真有那本事,就替我自己去向虞家求親了,我也是單身光棍。”


    項猷的目光頓時有些黯淡,然後又驚奇問道:“怎麽?項康,你也看上那個虞家小妹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長那麽漂亮,誰見了不心動?”項康迴答得十分直接,說道:“不過也就是想想,虞公那個人很精明,是不會看上我們的。”


    也是湊巧,話題集中到虞家人身上的時候,對麵突然匆匆過來了幾個仆役打扮的男子,為首的中年男子還一見麵就向項家兄弟行禮,恭敬說道:“諸位項公子,還記得小的不?我是顏集亭虞公家裏的管家,前些天你們去拜訪我家老爺的時候,小的和你們見過麵。”


    仔細一看見那中年男子確實是虞家管家,項康等人忙紛紛點頭,又問他的來意,虞家管家答道:“奉家主之命,來這裏賣一些多餘的糧食,也買一些過年要用的東西,還準備在迴去的時候,到侍嶺亭去拜見你們,沒想到居然恰好在這裏遇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找我們有什麽事?”項康問道。


    “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家主想請你們在年前務必再到家裏一坐。”虞府管家滿臉堆笑的說道:“家主他還想和你們同席一醉,另外他還家裏的人置辦了一些過年之物,想請各位公子務必收下。”


    “好啊,我們現在就一起……。”


    “項猷。”


    項康及時拉住了迫不及待的項猷,微笑說道:“好,既然虞公誠心相邀,年前我們一定登門拜訪。”


    虞府管家聽了大喜,趕緊向項康千恩萬謝,項康則突然問道:“管家,前幾天我們項家出的事,你聽說了沒有?”


    “聽說了。”虞府管家想都不想就迴答道:“聽說侍嶺亭搞錯了消息,跑到你們府上驚擾,被項公子你們給打發走了。”


    項康心下雪亮了,也頓時明白了虞間主動再獻殷勤的原因——肯定是聽說了自己用計嚇得馮仲低頭求饒的事,知道自家子弟確實敢打敢拚敢亡命,所以才想再撒點狗食收買自家兄弟,方便將來在關鍵時刻把自家兄弟當成死士使用。


    明白歸明白,這樣的事項康當然不會當眾點破,隻是再次答應一定登門拜訪,與虞府管家拱手而別。結果之前被項康硬拉住的項猷不樂意了,才剛走遠就向項康埋怨道:“項康,你怎麽不答應馬上就去?今天就去顏集亭做客的話,今天晚上肯定又可以吃頓好的啊。”


    “一叫就去,我們項家兄弟的麵子往那裏擱?”項康反問,還算要點臉的說道:“在集上遇到隨便說一句,馬上就跟著虞家的下人去顏集亭,虞公聽說了會怎麽看我們?這種事就是黔首百姓做了都覺得丟臉,更別說我們項家子弟。”


    “項康說得對,項猷,別給我們項家人丟臉。”項莊也跟著訓斥項猷,項猷唯唯諾諾的點頭,神情卻依然十分失望,那邊項它和項揚等人也是滿臉失望,無比遺憾今天晚上不能大吃大喝一頓。


    看出眾兄弟的遺憾,心裏又始終掛念著另外一件事,盤算了一些時間後,項康開口說道:“不過今天晚上想找個吃飯的地方倒是不難,誰願意跟我走?帶你們去吃頓好的。”


    “我,我,我去。”


    項康的話還沒說完,項家兄弟就已經爭著搶著開口報名,包括還算比較穩重的項莊也是如此,不過在報名後,項莊自然又趕緊問道:“去那裏吃?”


    “去馮仲家。”項康給出了一個意外的答案,說道:“他家的酒肉雖然肯定比不上虞家,但應該還過得去,值得咱們跑一趟。”


    “馮仲家?”項家子弟都有些吃驚,項冠又搶著問道:“項康,馮仲還會款待我們?我們前幾天才和他鬧成那樣,又逼得他到我們家裏給叔母她們磕頭,今天去他家,他還會再請我們吃飯?”


    “知不知道什麽叫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項康反問,微笑著說道:“前幾天我們和馮仲結仇,跑到他家門口去又恐嚇又殺狗,是打了他一巴掌,他服了軟,今天我們再去他家吃飯,是讓他明白我們沒有記恨他的心思,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也是給他喂顆甜棗,讓他寬心,他隻會高高興興的接待我們。”


    普遍肌肉過於發達,不是太明白項康這話的意思,可是見項康說得自信,又對項康騙吃騙喝忽悠人的本事充滿信心,項家子弟還是紛紛叫好,迫不及待就要跟著項康去馮仲家混吃混喝。隻有在鴻門宴上被夾在中間為難的項莊比較理智,又小心問道:“項康,這真的能行?會不會讓馮仲覺得我們是在故意欺負他,逼他低了頭還要到他家大吃大喝?”


    “放心,我有把握。”項康拍了拍項莊的肩膀,低聲說道:“去馮仲家我還有個目的,就是想看看他現在究竟對我們是什麽態度。馮仲畢竟是亭長,手裏有一點權力,我們得防著他當麵低聲下氣,背後突然給我們捅刀子。”


    “你是想去試探一下馮仲?看他究竟想怎麽對待我們?”項莊明白了項康的意思,見項康點頭,項莊也不再多說什麽,趕緊隨著其他的項家子弟簇擁了項康出城,有說有笑的返迴侍嶺亭,期間項康還一直走在隊伍的中間最前麵,模樣神情象極了泗水郡境內一個時常帶著小弟們四處混吃混喝的無賴亭長。


    順利迴到侍嶺亭後,在項康的率領下,項家子弟直接來到了馮仲家居住的亭舍門前,結果和項康估計的差不多,看到項家兄弟突然集體大駕光臨,正在亭舍裏吹牛下棋的亭卒和馮家門客馬上就是如臨大敵,滿臉提防,收到消息趕緊跑出來的馮仲也是戰戰兢兢,一邊行禮一邊問道:“諸位項公子,請問有什麽事?”


    “馮大兄,別緊張,沒什麽事。”項康笑嗬嗬的說道:“從城裏遊玩迴來,順便到這裏來坐一坐,給大兄和丘嫂(大嫂)問個安,不介意吧?”


    “真的?”


    馮仲滿臉的不敢相信,項康則握住了他的手,笑道:“當然是真的,大兄,小弟和諸位兄長來這裏拜訪,怎麽,不請我們進去坐一坐?”


    見項家兄弟神色和善確實不象是來挑事,馮仲心中稍安,忙連連點頭,說道:“快,項康公子,諸位項公子,快裏麵請。常季,侯犢子,快,去告訴你們丘嫂一聲,就說項公子他們來做客,叫她準備點好菜,再把酒搬出來。”


    聽到馮仲這話,項家兄弟當然是悄悄的都向項康豎起了大拇指,無不暗道:“還真被你說中了,果然請我們吃飯。”


    被馮仲請進了他家的大堂中落座後,氣氛依然有些尷尬,馮仲坐在主位明顯有些拘束,說話帶著緊張,做陪的門客則是個個滿臉警惕,小心注意著全都佩帶著刀劍的項家子弟的一舉一動,弄得項家子弟也無法肆意談笑,不得不小心防備馮家門客。惟有項康言笑自如,還反客為主的邀請馮家門客入席,不斷主動找話題改善氣氛,期間打量著馮家大堂說道:“第一次來,想不到大兄的房舍這麽寬大,大廳裏坐了二十多個人,居然一點都不擁擠。”


    “是亭裏的房子。”馮仲解釋道:“聽說當年建侍嶺亭的時候,鄉裏的糧庫就是設在這裏,所以建得比較寬,後來糧庫換了地方,這房子就空了下來,愚兄我當上亭長以後,貪圖這裏寬大和辦差方便,就把家搬了過來,為了這事還挨了些閑言碎語。”


    “那些嚼舌根的簡直無聊。”項康大模大樣的說道:“大兄你把家搬過來,是為辦理亭裏的公務方便,忠於職守,那些說風涼話的怎麽就不想想這點?”


    “還是項康兄弟理解愚兄,知道愚兄的苦衷。”馮仲恭維,又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不過可能也住不了幾天了,過了年,或許就又得把家搬迴老房子裏去了。”


    “怎麽?上麵也有話說了?”項康好奇問道。


    “不是上麵有話說,是我這亭長恐怕幹不了多久了。”馮仲滿麵的愁容,說道:“不瞞項兄弟,縣裏已經有風聲,說是這侍嶺亭的亭長,要換人了。”


    見馮仲的愁容不象作假,項康一度有些誤會,以為馮仲快要丟官罷職的事和前幾天項伯的事有關,便幹脆離席而起,坐到了馮仲的身邊,低聲問道:“大兄,怎麽迴事?是不是和你那天去我家的事有關?”


    “項兄弟誤會了,不是那事。”馮仲搖頭,如實說道:“是我倒黴,今年辦差接連出了幾次差錯,新來的縣令又有點看我不順眼,所以就想免了我,換一個人當亭長。”


    仔細觀察見馮仲不象是在說假話,項康的心裏也不由打上了小算盤,暗道:“要不要想辦法幫一幫這個馮仲?這小子雖然和我們項家有過節,但是膽小怕事被我一嚇就收手,是個比較容易對付的人。如果能幫他保住亭長的位置,不但可以讓他更聽話,將來真到了緊要的時刻,說不定還能派上大用場啊?”


    生出了這個念頭,雖說沒有任何的把握,但項康還是決定試上一試,便又低聲說道:“大兄,你就不能自己想想辦法,到縣裏去活動一下?請人替你說些話,讓縣裏別動你?”


    “能有什麽辦法?”馮仲苦笑著低聲說道:“是縣令決定要動我,誰敢幫我說話?”


    對下相縣官場的了解少得可憐,項康不敢亂出主意讓馮仲去求縣裏的什麽人,隻是盤算著說道:“既然如此,大兄你為什麽不直接去走縣令的門路?隻要把他那條路走通了,你的位置不就保住了?”


    “那有那麽容易?”馮仲更是苦笑了,說道:“我一個小小亭長,就是想見縣令一麵都難,能有什麽辦法走通他的門路?”


    “過年不就是個機會?”項康指點迷津,又拍了拍馮仲的手,低聲說道:“十月初一的時候,以祝賀新年為借口去拜見那個縣令,多掏點錢送份厚點的禮,事情就有希望辦成了。”


    “是啊,十月初一過年那天,我可以名正言順的去拜見縣令和送禮啊?”馮仲的眼睛一亮,頓時有一種撥開雲霧見天日的豁然開朗感覺,然而再往細裏一盤算,馮仲的目光卻又迅速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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