蓴之在時間的荒漠等了許久,才等來了朱墨。朱墨見蓴之滿頭銀發,暗暗心驚。又佯裝無事,笑道:“你果然比我聰明。”


    蓴之見他神態,便知自己滿頭青絲瞬間全白令他驚詫,淡淡道:“代價也大。”


    朱墨心中百感交集。蓴之道:“你是見慣生死的人,何必在意?”


    朱墨岔開話題:“你知道怎麽出去了麽?”


    蓴之點點頭。


    “這裏,是幻象麽?”


    “是,也不是。全憑你自己。”


    朱墨愣了半晌,突然道:“如果能一直留在這裏,倒也好。沒有旁人。”


    蓴之知道他想起玉琪了,覺得留在這時間的荒漠,沒有旁人,玉琪定然不會再懼怕旁人眼光,與自己隻羨鴛鴦不羨仙。


    朱墨突然又歎口氣:“可是會死的。”


    “人都會死。”


    過了一會,朱墨幽幽歎口氣,問道:“出去了,你頭發會不會變黑?”


    蓴之一笑:“想來不會了。王炎呢?”


    朱墨聳聳肩:“想來他的資質比我還差一點。”


    “是差了許多。不過,倒也不算妄人。”又歎道:“世間妄人何其多。”


    “一起等?”


    蓴之猶豫了一下,雖然很想一起走,仍然說道:“我在這裏等,你先走吧。去救你姐姐。”


    朱墨無語:“怎麽救?即算我能破那剜天蔽日術,入得鵲莊,也不能帶他們出來。”


    “冰。你肯定有辦法進去,隻要能進去,就能用冰帶他們出來。”


    朱墨定定看了蓴之許久,恍然大悟:“你果真聰明。”


    蓴之道:“人世間一切的秘密都是時間,一切答案也是時間。一切境遇的秘密都是時間,一切苦厄的秘密也是時間,若你想明白此間關隘,一切難題可解。”


    “可是,能解一切難題的……”


    “大約不能存活於世上。”


    朱墨又說:“朱碧所中之毒並無解藥。”


    蓴之點頭:“是的,沒有解藥。不過,一瞬間,她命不由天,不由魔,由她自己。”


    朱黑愣了半晌,長籲一口氣:“你……”心知自己與蓴之的聰慧差了不是一點半點,抬頭看看左右前後:“怎麽出去?”


    “遺忘。遺忘時間。”


    朱墨點頭坐下,過了良久,睜開眼來:“我做不到。”


    蓴之淡淡道:“做不到是正常的。世人若是舍得遺忘,舍得放下,便不會苦。遺忘是最難的。”


    “你能,做到?”


    “我也做不到。”


    “有人做到過嗎?”


    “有。”


    朱墨聽了這話竟癡了。想起自己祖上與落頭族的孽緣,想起父親與母親的孽緣,想想自己與玉琪……心想這蓴之如此通透,怕也難容於天地間。看看他滿頭銀發,歎口氣:“王炎這時還不來,恐怕不迴去接他,他出不來。你可知要如何迴去?”


    “時光如河,逆流而行即可。”


    朱墨歎道:“你如此聰慧……”


    蓴之擺擺手,淡淡道:“一去不還惟少年。”


    “那我去接他?隻是接了到這裏,也學不會遺忘。”


    “帶他來,我自有法子出去。”


    過了不知多久,朱墨帶著王炎迴到蓴之身邊,王炎一眼看見蓴之滿頭銀絲,竟訕訕地不知道該說什麽。


    蓴之笑道:“你張了嘴又咽迴去,想說什麽?”見王炎仍是不答:“想知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王炎和朱墨心中所想一致,心道這樣的衰老速度,怕是很快不久於人世了。蓴之似猜出二人所思,笑道:“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想來能撐到把事情都做完。”


    “小兄弟,你有什麽心願告訴大哥……”王炎說了這句話又覺得不吉利,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蓴之一笑:“走,我帶你們出去。”


    “來的路上,朱墨兄弟告訴我了,要遺忘,可是這遺忘真的很難。”


    蓴之點點頭:“我知道。王大哥,你酒壺裏還有酒麽?”


    “有。”王炎把酒壺遞過來,嘟囔道:“我見你做蛇做得妙,在路上見有人腰間懸著這壺酒,便買了時時帶著,心想再抓到蛇馬上能燒。”


    朱墨道:“兄弟,你也算天上地下獨一的食癡了。”


    蓴之笑道:“人生譬如朝露,樂趣著實不多,吃算一個,食癡也好,總勝過虛渡,能戰勝時間的,怕隻有癡人了。”說罷晃晃葫蘆,抬頭望向天邊,那天上景觀奇妙,一團一團的雲一刻不停向前滾動,紅色的彩霞一片連著一片,一直連到天邊,到了遠處,與地上的紅花連接成一條線。


    蓴之望了一會,低聲道:“我要燒了這裏,就會有很多人的記憶灰飛煙滅。”


    “這……兄弟,你這是為何?”王炎怔住了。


    “因為我們是人,因此有記憶。有記憶便有時間,無法遺忘,也就永遠無法放下,無法走出這流光渡,因此,隻能由內而外把這陣法破掉。”


    “你是說,這不是在古鏡內,而是一個陣法?”朱墨王炎同時驚叫起來。


    “鏡是意像,是我們每個人心中的時光和記憶,此處是無數人的記憶凝成的陣法。”蓴之指指天上的紅雲:“想到了什麽?”


    朱墨道:“那些雲和紅霞有點象倒過來的流光渡河水和河邊的曼陀羅花。”


    “我也是想了許久才想明白其中關隘,流光渡可存在也可不存在,可存於所有人心中,是古鏡也是陣法也是倒映也是每個人心中的意像。一些人的記憶去了,總有一些人的記憶又長出來。但無論有沒有流光渡,時光總是在那裏,不喜不悲,兀自流淌。”


    王炎聽他文縐縐地說得好複雜,不由煩燥:“蓴之吾弟,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想燒了這些花和雲,還有河水。”


    朱墨和王炎都不說話了,對視一眼,心中所想均為:“這小道士怕是瘋了。”


    王火問道:“你要燒天上的花和雲?怎麽燒?河水又怎麽燒?”


    朱墨問道:“若你燒了,我們就能出去?出去了我們會不會死?若燒這裏,我們是不是成為了沒有記憶的人?”


    蓴之道:“不願遺忘便無法戰勝時間,燒了記憶便戰勝了時間,或成仙或成白癡。但在這裏,我們會被世人漸漸遺忘,與死亡無異。至於燒,用酒即可。”


    王炎還是不明白:“這麽大個天地,用這一壺酒燒?”


    蓴之微微一笑:“一滴即可。這是幻像,在這裏我們可以戰勝時間,若非幻像,豈能如此?”


    朱墨拉住他:“等等,即算你說得對,這是幻像,可是,這是流光渡總不假,能控製時間的流光渡,若你燒了這天地至寶,世間沒有了時間,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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