蓴之怕幾個捕快追來,跑了數丈,跑到陰影裏,見旁邊幾幢樓的大門都緊閉著,心想城裏出了人命案,此時城門必定排查嚴密,不如找個地方呆一夜,明天人多了再出城。


    繞到樓後,有個小門虛掩著,蓴之推開門閃身進去,見左邊有個柴房,正對著院門的屋子有扇窗子開著,一個胖胖的廚娘正叉著腰大吼:“胡小元你個殺千刀的,又偷我的燒雞!”


    接著是小元粗聲粗氣的聲音:“我餓啦!燒雞燒好了為什麽不能吃!偷雞不算偷,雞生下來,本來就是給我們胡,胡小元吃的!”


    再接著就見小元一手一隻燒雞跑出來,胖廚娘拿著把掃帚在後麵追,小元膀大腰圓,速度卻極快,身形靈活,邊吃邊啃:“你來追我,來追我呀!”


    蓴之心裏一鬆,心想,看來小元和瑤卿姑娘都沒事,原來自己躲到倚仙閣來了。看見胖廚娘追了出來,忙推開柴房的門,躲了進去。


    那胖廚娘見追小元不著,高高揚起手中掃帚,刷地扔了過來,小元嘻皮笑臉向後一躲,掃帚呯地打在柴房的門上。


    “哎喲,肥姨你今天扔得準多啦呀。”小元口裏含著雞腿,碩大的屁股扭來扭去,向後頂開柴房的門,也躲了進來。然後把柴門一拴,站在窗口大口吃右手拿的燒雞,邊晃左手的燒雞:“真香呀,真好吃!”


    那胖廚娘氣得直喘粗氣:“你個殺千刀的,長的什麽狗鼻子,我藏水缸裏的燒雞都能聞出來。”


    “你藏糞缸裏,我都能聞出來!”


    胖廚娘聽了一陣惡心,撇撇嘴轉身走了,邊走嘴裏邊罵罵咧咧:“總有一天,我要把你扒了皮燒成燒肉下酒。”


    “好,我等著啊!”小元得意洋洋,一邊吃一邊往後拋骨頭,嘴裏還一點不閑著和胖廚娘鬥嘴。吃完一整隻雞,她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看看左手的燒雞,自言自語道:“我是現在吃完,還是一會吃呢?”


    “小元姑娘,你扔東西扔得比那個胖阿姨準多了。”


    小元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人聲,嚇了一大跳,轉身吼道:“何方妖孽?”定睛見蓴之坐在自己後麵的柴火上,剛才扔的雞屁股雞骨頭全在他身上,哈哈大笑:“是你呀,你怎麽會在這裏呀?”


    蓴之起身拍拍身上的雞骨:“我剛剛路過隔壁茶樓,突然聽到有人喊抓妖怪,又看到好多人往外跑,不知是何原因,所以也跟著跑,稀裏糊塗就躲到這裏來了。我說,你下次再往我身上扔,不要光扔骨頭,也要扔點燒雞肉啊。”


    “扔燒雞肉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小元想想又搖頭:“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


    見蓴之在笑,突地生出豪氣若幹:“來,這整隻給你吃!”


    蓴之連連擺手:“我開玩笑的,我不吃我不吃。對了,你姐姐,唱歌那位姑娘,她沒事吧?”


    “沒事沒事,她沒事,她正生我氣呢。你吃吧,我知道鹹菜缸裏還藏了一隻,我一會再去偷。”


    蓴之跑了這許久,實在肚餓:“那我就不客氣了。”接過燒雞小口吃起來。小元坐在他身邊,捏捏他的胳膊:“這小細胳膊看著怪可憐的,多吃點,多吃點哈。”


    那燒雞外焦裏嫩,異常香口,蓴之大讚:“比,比金國大將軍府的廚子做得還好。”


    “你還吃過什麽大將軍府的廚子燒的燒雞啊,大將軍府我們進不去,有兵氣。”


    “你是說,有兵士?沒關係,以後我帶你去吃,不過……”蓴之停了下來,心想我自己能不能迴去還不知道,如果父親出事,那外公可能也會受牽連,說不定已經不是金國大將軍了,母親可能又病了。父親到底會出什麽事情,讓張燾和虞允文的表情這麽怪呢?自己該上哪打聽?


    小元沒發現他的異樣,興高采烈地說:“哎,你不是會做飯嗎?我一會和姐姐說一下,叫你留在倚仙閣,專門做菜給我,啊,不是,給她吃,你說好不好?”


    蓴之敷衍道:“我要考慮一下。”


    “那你送黃雀酢來的時候迴複我吧,你沒忘吧?要做那個,那個黃雀酢給我吃的。”


    “沒有,沒有忘。”


    這時,有個男人在院裏叫道:“小元姑娘,小元姑娘,你在哪兒?瑤卿姑娘找你呢。”


    小元應了一聲,對蓴之說:“那你快迴家去做吧!”


    蓴之隻得起身:“好的,那我就不叨嘮了。”


    “你家遠嗎?”


    “有點遠。”


    “那我叫姐姐的馬伕送你,你快點迴去,不要再耽擱了!不能再耽擱了。再耽擱,那個什麽菜,竹筍菜,還是木耳菜,還是西瓜菜,我忘記了,反正就是有個菜都要涼了。”


    蓴之哧地一笑:“是黃花菜嗎?”


    “對對對,是這個菜。”


    叫小元的是倚仙閣的龜公阿黃,見小元和蓴之從柴房出來,打趣道:“小元姑娘,您都有客人了?”


    小元洋洋得意:“這是我朋友。”


    “您朋友可真俊。”


    蓴之皺了皺眉,低頭不語。


    小元眉開眼笑地說:“就是啊,他長得可俊了。阿黃,你叫我姐姐的馬伕駕車送我朋友一下。”


    蓴之心道有倚仙閣的馬車相送,是比自己獨身出城好得多,當下不再推辭,拱手告別。


    小元隨阿黃上了樓,見姐姐房內銅鼎中飄出縷縷煙霧,小元“啊……啊……啊嚏”一連打了三個噴嚏。


    “姐姐,你又熏這麽濃的香。這是花香吧,我喜歡昨天那個用梨子熏的。聞著就好吃,顯得這房裏什麽都好吃,連這桌子椅子都好吃。”


    瑤卿將手中看的《樂章集》放下,抬起頭來:“整天吃吃吃。你什麽時候才能變文雅些呢?昨兒熏的叫‘江南李主帳中香’,是果香,今日這個叫‘返魂梅’,是花香。是名臣韓琦創製,由大學士蘇東坡傳出來,十分難得的。”


    “為什麽要文雅呢?文雅又不是燒雞,有什麽好處?”


    阿黃聽了姐妹倆的對話,偷偷一笑,掩門下樓了。


    小元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趴在瑤卿的腿上,小聲撒嬌:“姐姐!你不生我氣了吧?”


    “小元,我認真跟你說一次,你再也不許嚇人了,聽說今天嚇死了兩個歌女。你再嚇人,知府一定會請天師來抓我們倆的。”


    原來小元和這叫瑤卿的女子並不是人類,乃是鎮江城外的兩隻靈狐。狐狸活五十歲就能變成婦人,活一百歲就能變化成美女,活五百歲能知道千裏之外的事。每活一百歲生一尾,到一千歲十尾又合一尾,如果活到一萬歲就能和天溝通,喚做“天狐”。這小元正好五十歲,剛會幻化人型,瑤卿卻已經三尾,法力甚高。剛才正是小元見有人要往瑤卿身上潑糞,忍耐不住現了原形,嚇死了那兩個歌女。瑤卿忙使個障眼法,趁亂跑迴了倚仙閣。


    “我總不能看著那些人往你身上潑糞不管呀。”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們今日潑了,便不會再懷疑我不是人類了。”


    “什麽什麽忍呀謀的,我聽不懂。姐姐你學人樣樣都要學足,會不會忘本啊?”


    瑤卿見小元調侃自己,嗔道:“你才來沒幾天,人間的油嘴滑舌學得倒快。”


    小元粗聲粗氣地說:“我才不要學人!人類實在是狡詐。今日我到平日去慣的小店買燒雞,店家居然將一文一隻買來的黃雀,賣四十文一隻給我!”


    瑤卿邊聽邊笑:“這店家確實不厚道,但低買高賣從來都是做生意的竅門。後來你付了四十文?”


    “自然沒有。”小元十分得意:“我拿了兩百文給賣黃雀的少年,讓他過幾天醃好了八隻黃雀酢到倚仙閣來。”


    小元想起蓴之說的那些美味的菜名,口水一下流了下來:“那少年會做很多菜!等我們迴家時,一定要把這小子帶迴去。姐姐,我們什麽時候能迴家啊?”


    “等找到雲瞳珠罷。”


    原來十五年前,上古至寶雲瞳在茅山被雷轟得碎裂,有一極小的碎片落入水中,被一巨蚌吞食,腹中珍珠與雲瞳碎片溶為一體,遂成雲瞳寶珠。後巨蚌被漁人捕獲,雲瞳珠被輾轉倒賣,已不知所蹤。若修行之人食了此珠,可立增千年道行,位列仙班,是三界之內人人爭奪的至寶。


    下山後,瑤卿化身青樓女子,棲身於勾欄之所,對外宣稱賣藝不賣身,且不喜金銀,隻愛明珠。她雖不賣身,但已有三百年道行,以狐狸精傾國傾城之美貌與媚入骨血的風情,將臨安城的男子迷得神魂顛倒,一時豔名大振,收到了一大堆明珠,但卻沒有一顆是雲瞳珠。


    瑤卿心中焦急,小元倒十分自在,它生性貪吃,除了滿足口腹之欲外,其它事情都奇懶無比,特別是修煉,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它又好酒如命,沒月亮不能修煉時要喝幾杯,月亮出來了慶祝有月亮又要喝幾杯。臨安城美食美酒眾多,勾欄瓦舍遍地,瑤卿派她出去打探珠子的下落,她便在臨安城內從早逛到晚,吃不重樣,玩不重樣,每次出去,都吃得大腹便便、滿臉油光迴來。漸漸腹寬半丈。功力更差,變幻的人形人不人狐不狐,醜陋之極。


    瑤卿與小元的父母均已歸天,二狐因機緣巧合相依為命,姐妹相稱,瑤卿對小元十分疼愛,也不好罵她,見了她隻是搖頭歎氣,毫無辦法。


    這時小元煩躁起來:“姐姐,這臨安我們都找遍了,雲瞳珠怕是不在這裏,不如先迴家休息幾年再來找,當然,除了那小子,還得抓個會做燒雞會釀酒的廚子迴去。我現在每天都要把尾巴夾起來走路,磨得腿都出血了,十分勞累,這人模人樣的日子真不是狐狸過的!”


    瑤卿微微一笑:“你才過了幾天就累了?他們人類,從生下來開始就要學習夾著尾巴做人,還要一輩子戴著一層又一層的麵具做人,至死方脫,不比你辛苦得多?”


    小元噘撅嘴,說到:“那我們為什麽還要修煉成人?”


    “修煉成人,方可進一步修煉成仙。”


    “我看人類也沒幾個煉成仙了的。”


    瑤卿並不迴答這個問題,走到窗前:“你看這臨安府的錦繡繁華,豈是我們在山野僻林中能想象得到的?就算不能成仙,在這人間天堂住著,不比在銀山好得多?做人多好。”


    小元生性粗豪,總盼著迴銀山過自由自在的生活,見瑤卿這般說法,看來是要長居此地了。張大了嘴,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有心岔開話題,於是對著門縱聲大叫:“阿黃,阿黃,你進來一下!”


    門外的龜公一溜小跑推門進來,問美人:“瑤卿姑娘,有什麽要吩咐小人?”


    小元招手道:“過來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尾巴。”


    阿黃莫明其妙地說:“什麽尾巴?”


    小元在他股後一抓,阿黃疼得一蹦而起:“小元姑娘你為何非禮小人?”


    小元皺眉道:“沒有啊?”又伸手去扯阿黃麵皮:“讓我看看你的麵具。”


    瑤卿乃是倚仙閣的大搖錢樹,小元仆仗主勢,那阿黃雖然疼得淚水盈眶,卻不敢動彈:“哎呀我的娘啊,疼死小的啦,我又犯什麽錯啦?”


    小元見他窘樣,哈哈大笑。


    瑤卿以團扇輕掩玉麵,笑道:“小元你又在胡鬧了,放開他吧!”


    阿黃拭去頰上淚珠,轉眼換了副麵孔,輕笑道:“瑤卿姑娘,嶺南來了位姬公子,聽說姑娘喜愛明珠,特攜至寶‘雲瞳珠’前來相見,目下正在偏廳等候,姑娘見是不見?”


    小元與瑤卿同時驚叫道:“你說什麽?”


    瑤卿旋即醒悟到自己的失態,細語問:“是雲瞳珠麽?你可親眼見到了?”


    阿黃搖頭:“姬公子送給姑娘的東西,小的哪有福氣一見?聽姬公子說這寶珠珠徑盈寸,夜間光亮如月照室內,而且冬暖夏涼,置於堂上十分舒適,姬公子說,世間隻有瑤卿姑娘可配得上此珠,特此送來以博姑娘歡顏。”


    小元怪叫一聲,就要下樓。


    瑤卿忙拉住她,阿黃隻覺眼前黑影閃了兩下,以為自己眼花,定睛細看,瑤卿和小元仍站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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