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程很順利,通過出發前留下的量子信標定位,沈澤和唐霜抵達原初時空坐標點附近。地點在沈澤初次撞上唐霜的後牆下,時間比出發的時間晚一個多小時。


    向日葵技校北牆是一個良好的多維時空入口,當初選擇在山穀中建校正是為了這原因。


    盡管晚一個多小時,但算得上非常精準的傳送,因為量子擾動隨時隨地存在,誤差不可避免。


    另外,時間誤差隻會推遲,不會提前,沈澤和唐霜無法返迴到穿越之前。


    根據“存在不相容原理”,同一個時間值上不得存在兩個或多個具備因果連續性的同一體。


    通俗地解釋,就是穿越者不能與自身處於相同時間段。


    假如張三出生於2000年1月1日0時,2020年1月1日0時進行人生第一場穿越,理論上他可以穿越到各個時間段,唯獨不能穿越到2000年1月1日0時——2020年1月1日0時之間,因為這段時間中已經有一個張三存在。


    同樣道理,如果沈澤再作穿越,他在亞瑟王時空區駐留的一段日子便成為禁區,無論怎樣都進不去。


    冥冥中的宇宙法則規定此禁忌。


    兩個人顧不上休息,先去教務處找梅韶音匯報。除了與宋魚的一小段合作之外,其餘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一遍。


    梅韶音大為震驚,一個小時前她從同事那邊獲悉薩繆爾、宋魚的底細,正心懷憂慮,結果事實比所擔心的更險惡更離譜。


    她登陸藍星時空維護局的官方網站,查看因果鏈是否修複。


    檢測因果鏈波動的儀器叫做“渾天儀”,時空維護局的每個分站都配備,對轄下的時空區進行實時監控,數據公布於官方網站。


    梅韶音找到亞瑟王時空區的欄目,點進去一看,更加訝異。因果鏈的偏離值標注著藍色的“null”,意即未知,渾天儀沒測出具體數值。


    這種情況很罕見,很不正常,不論信使有沒有修複因果鏈,都應該迴饋一個明確的結果。


    當然渾天儀不是萬能的,有的時空區處於激烈震蕩中,數據混亂,計算不出有意義的解。造成震蕩的原因分兩種,一是時空區本身的構造不穩定,如黑洞、超新星爆發、銀河係中心等高能物理現象;二是人為影響,有人從事嚴重改動因果鏈的行為,正在進行當中,尚未塵埃落定,所以渾天儀暫時無數據。


    藍星·亞瑟王時空區不存在高能量場,那麽十有八九是後一種情形,有異域客在那地方搗亂,而且亂子搞得非常大。


    梅韶音憂形於色。


    沈澤不知深淺,見因果鏈波動值無效,心底偷偷高興。這意味著任務很可能失敗——是的,他希望任務失敗。


    隻有任務失敗,才可第二次進入亞瑟王時空區,借修複因果鏈的機會挽救卡蘿爾的生命。任務成功,則失去再度介入的理由,如果強行進入,等於是非法穿越,和那些被抓捕的時空罪犯沒區別。


    沈澤想要救活卡蘿爾,盡量采取合法的方式。


    斟酌許久,梅韶音做出決斷:“你們盡快寫一份書麵報告,明天我們一起到金光寺向廣濟申述。”


    向日葵郵驛總部遠在星河ii時區,一時半會兒聯係不上,隻能請藍星上的時空維護局官方主持公道。


    沈澤和唐霜忙活大半天,連飯都沒吃,整理好任務報告。然後交給梅韶音審核,三個人討論研究,修修改改,直到晚上七點鍾才定下終稿。


    報告著重強調薩繆爾的種種陰謀布局,特別是他在巨橡穀德魯伊部落的翻箱倒櫃,對於血腥殺戮則一筆帶過。


    讀報告的人會得到一種印象:薩繆爾很冷靜理智,前往亞瑟王時空區的目的不在於修複因果鏈,也不在於搜救失蹤的三名同伴,而是另有所圖。


    也就是說,整件事不是出於薩繆爾個人的瘋狂,是聖腓立比公會精心策劃的陰謀。


    薩繆爾已經死亡,把他說的再壞再變態都沒有意義,現在的重點打擊對象是聖腓立比公會,是佐藤茂雄,要把禍水引到他們身上。


    這算不上編造歪曲真相,同樣一件事,用不同的語言、從不同的角度描述有不同效果,橫看成嶺側成峰。


    幹完活散場,沈澤迴到宿舍,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打開食品櫥和冰箱,裏麵盡是方便麵、餅幹之類的速食,叫人沒胃口。


    古代不列顛島的飲食雖有異域風味,但連續吃許多天,實在厭倦。這會兒沈澤很想吃一頓正宗的、熱乎乎的華國家常飯。


    他打算自己動手做,於是離開宿舍樓,向學校西側的餐廳走去。


    隔著十多米,便瞧見餐廳的窗戶透著燈光,沈澤馬上猜出,明天輪到格小巫給大家做飯。那丫頭最認真,每次輪值都提前一晚上準備,其他人得等到當天淩晨才不情願起床,哈欠連天地開火做飯。


    沈澤想了想,折返宿舍拿了一件從亞瑟王時空區帶迴的東西,再次趕往餐廳。


    走進後麵的廚房,的確格小巫在那裏。


    她挽起半截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腕小臂,正用力揉麵,全神貫注,一綹黏蛋白氯化鈉水溶液垂掛於鼻尖,懸而未決,如同諸葛丞相於深夜五丈原的營帳中殫精竭慮進退兩難,如同圍棋國手冥思苦想猶豫著是否拍下決定勝負的一子。


    “小巫,哥哥迴來了。知道不,我剛去了一千年五百前。”沈澤手背在身後,笑眯眯地說。


    格小巫沒搭理他,繼續揉麵。


    “我給你帶來一件禮物,看看,這是什麽?”


    沈澤變戲法似的將背後的手猛然亮出來,伸到格小巫麵前。他的手上托著一個甜瓜大小的淡綠色玻璃圓球,球內部有一些五顏六色的雲紋若隱若現。


    格小巫抬眼看去,立即被吸引住,兩隻眼睛盯著玻璃球,閃閃發光。


    “送給你,拿去玩吧。”沈澤笑道。


    格小巫伸手要拿,卻又停住,掉頭跑到水池邊洗幹淨手上沾著的濕麵,才迴來接過玻璃球。她把小球捧在手中,左右打量來迴摩挲,臉上顯露天真的喜悅。


    果然這家夥喜歡玩球,沈澤得意地想。


    這玩意兒在坎巴拉城集市上買的,沈澤閑逛時看見,靈機一動,感覺格小巫會喜歡,因為她平時總抱著水晶球片刻不離身。


    出門旅行迴來,給親朋好友帶一些土特產,是正常的人情往來。向日葵技校的信使一共就五個人,將來肯定組隊合作,有必要處理好人際關係。所以,沈澤為格小巫和衛言鑠買了禮物,送衛言鑠的是一把銀柄匕首。


    勞動節時唐霜和衛言鑠到庫洛塞星門旅遊,也曾贈送給沈澤兩件紀念品。


    嚴格來說,信使條例禁止在不同時空區之間傳遞與任務無關的物品,但具體執行上尺度寬鬆。隻要不拿曆史上知名的、影響因果鏈的事物亂搞,時空維護局往往睜一眼閉一眼。譬如春秋時剛出土的和氏璧、王羲之剛寫成的《蘭亭集序》,直接取走抹殺它們在曆史上的演變流程當然是不行,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東西無所謂。


    “這可是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用過的神器哦,號稱‘命運的晷冕’,後來流傳到女王克婁巴特拉手中。屋大維擊敗安東尼和女王,搶走水晶球,作為羅馬的鎮國之寶世代流傳,直到帝國滅亡,流落至民間。”


    沈澤倒不是信口開河,賣玻璃球的小販確實這樣吹噓的。


    在早期,玻璃起源於燒製陶器的副產品,並無高超的工藝,形貌與後世晶瑩剔透的同名物品大相徑庭。


    那個玻璃球質地渾濁,球形不怎麽規整,表麵有些坑窪。由於雜質眾多,球內呈現一道道五顏六色的紋路。它的粗糙模樣,丟馬路上估計都沒人撿,往“神器”上扯簡直是笑話。


    格小巫絲毫不嫌棄,喜滋滋捧著愛不釋手。


    沈澤做了一碗炸醬麵、一碗西紅柿蛋湯,開一個紅燒牛肉罐頭,一邊吃一邊觀看格小巫備置明日的早餐。


    幾個人中,唯有格小巫把做飯當正經事,其餘人全是糊弄,超市買的速凍麵食蒸一蒸、燕麥片加水胡亂攪合煮一煮,端上餐桌。


    格小巫則是純手工製作。


    發麵不用酵母,用老麵和堿,因此發酵時間長,頭天晚上就得忙活。翌日淩晨麵和好後,擀平攤開,切成長條,抹上花生油撒上蔥花、細鹽,一層層卷起來上籠屜蒸熟,成為暄軟雪白的花卷。或者放烤爐烘烤,做成焦黃嘎巴脆的烤排。


    黃瓜、萵苣選翠綠嬌嫩的,切丁,用海鹽揉十分鍾,去除一半水分,放入冰箱醃漬。待早上拿出來,衝洗多餘的鹽分,滴幾滴麻油、香醋,吃在嘴裏又梗又脆,清香四溢。


    兩斤重的鯖魚不大不小,取中段斜切成一公分的厚片,加老抽、白糖、料酒、薑絲、小蔥、胡椒粒浸泡數小時,放入平底鍋用橄欖油兩麵煎,外焦裏嫩,入味醇厚,湯汁和魚肉結合得恰到好處。一咬之下,鮮得直起雞皮疙瘩。


    此外還有三鮮小籠包、芙蓉蛋卷、金鉤涼粉等等,每次格小巫的早飯,至少兩樣粥湯、三樣主食、十樣以上小菜。


    可惜,盡管格小巫花費偌大心血,做出來的飯菜卻總是沒人光顧,怎麽擺出來就怎麽撤下去。她的衛生狀況不由人不打怵。


    望著女孩有板有眼一絲不苟的樣子,沈澤有點兒好笑,也有點兒感動。人往往被相反的特質吸引,沈澤本身吊兒郎當不正經,所以內心深處下意識欣賞認真的人。


    這個暮春的夜晚,和風習習,花香嫋嫋,屋子裏燈光溫暖,外麵的山野夜色深邃星鬥滿天。


    恍惚間,似曾相識的氛圍浮起,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沈澤經曆過類似的一幕。


    一座農家小院中,操勞一白天的男人在油燈下修補農具,女人坐在一旁,溫柔恬靜,咬線頭縫補手裏的衣服。牆角不時傳來蟲鳴,不遠處的池塘蛙聲起伏。


    這種家的感覺,平淡而溫馨,在初出茅廬、雄心勃勃的年輕人看來或許無聊乏味,而對於曾經滄海遍曆紅塵的過來者,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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