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城,是青雲山腳下,方圓百裏之內,最大最繁華的所在。


    住在這城裏的百姓,少說也有個數十萬人,地理位置又好,往來商旅極多,更是熱鬧。甚至由於青雲門的存在,即便從南疆席卷而來的大禍越發猛烈,整個中原都人心惶惶,但這裏卻反而更加繁華。


    有很多人逃難至此,希望青雲門能庇護他們,得到一方躲避劫難的淨土。


    秦長風一身簡單的灰色僧衣,走在河陽城的街道上,自從踏進這座城的一步開始,他就有一種預感,最後一個有著因果印記的人,正是在此城之中。


    其實他早該想到了,那位拋棄兒子的母親,既然能留下那麽多錢財,想必定是富貴人家,這樣一來住在城中的可能性自然要比鄉野大得多,而這河陽城,又是距離草廟村最近的一座大城。


    在人流中穿行,秦長風跟著心中的感覺前行,不知不覺便來到一座門匾上刻著“李府”兩個大字的府邸前。


    秦長風佇立在門口,仰頭凝視,隻見這座府邸大門緊閉,隻開了兩扇側門,可單單這側門就比別家的大門還要氣派,隻不過從這府門進出之人,大多頭上綁著一條白帶,顯然是府中有重要人物去世不久。


    “喲,這不是三小姐嗎,又去給夫人買藥了?”


    就在秦長風隔著街道駐足凝望之時,一個大概十五六歲的少女行色匆匆地走來,提著幾副用紙包好的草藥,低著頭隻管往門內走,顯然是不想與人發生交集,可偏偏就有一名管家打扮,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矮子擋在了前麵。


    身穿樸素衣裙,但幹淨整潔的少女低聲道:“請陶管家讓讓,我娘病重,我得趕迴去給她熬藥了。”


    “三小姐哪裏話,您是主子,想讓小的讓開,直說就可以了,‘請’這個字我可擔待不起。”


    矮胖子臉上笑眯眯,但卻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忽然上前幾步,低聲道:“三小姐隻要答應嫁給犬子,夫人的病我自然會請最好的大夫來治,你們娘倆也不會再受人欺負不是。”


    接著,就見一個身材高挑,卻如根竹竿般弱不禁風,滿臉慘白之色,卻還一臉**之色的男人從他背後露出身來,笑道:“是啊,三小姐。我爹可是大夫人跟前的紅人,你嫁給我後,就算老爺不在了,也保管沒人敢欺負你們。”


    少女忍不住皺眉,隔著一米多遠,她就聞到了一股帶著酒氣的腐朽味道,讓她嫁給這樣一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幾乎半隻腳踏進棺材的猥瑣之人,還不如讓她去死。


    但無論如何,兩個大男人堵在門口,都不是她一個少女能推開的。


    更何況這陶管家在府內顯然是屬於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慣了的那一類人,偶有經過的下人,不但沒人幫她,反而在一旁圍觀,嘻嘻哈哈,一副看戲的樣子。


    “老爺一過世,你們就這樣欺負人,就怕受天譴嗎?”


    少女急得雙眼通紅,長長的睫毛一顫,眼眶內登時濕潤。


    “誰叫你是庶出,誰叫你娘隻是個妾,誰叫你哥哥是個沒用的廢物?誰叫你娘在老爺在世的時候,仗著恩寵和大夫人作對?”


    那陶管家撕下偽裝,冷笑起來,“實話告訴你吧,大夫人就是容不下你們母子三人,若不是我在幫你們說好話,你們早就被趕出去流落街頭了,今天若不答應,這個府門也就不用進了,直接把你娘和那個不成器的哥哥一起扔出去豈不了當?”


    說著,便有一個惡奴上前,一把奪過藥包,猖狂大笑中,直接扯散了往天一揚,裏麵的各種草藥飲片登時漫天飛揚,而後落在塵土裏,就算再撿起來,也肯定沒用了。


    這儼然一場活生生的惡奴欺主的好戲。


    “爹,為什麽……”


    少女委屈得隻想大哭,但她咬緊嘴唇,硬是沒有讓眼淚流出來,她抬頭望著對麵那些哈哈大笑的人,努力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


    “好一個明慧堅韌的女孩,如果是男兒身,想必你們母子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田地。”


    秦長風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讚歎不已,無論什麽時候,他最欣賞的,都是那些在苦難麵前不低頭,不放棄的人。


    並非每個人生來都能一帆風順,可堅強的人卻總能比別人獲得更多改變命運的機會。


    “阿彌陀佛。”


    長誦一聲佛號,秦長風捏著佛珠,雙手合十走了過去,來到少女身邊,輕輕一拍,笑道:“小施主,貧僧遠遊至此,疲乏不已,可否入府討一碗水喝?”


    少女聞聲,連忙擦了擦眼角,雙十合適禮貌地迴了一禮後,才說道:“小女子本不該拒絕大師,隻是……現在我自己也是有家難迴了,還請大師見諒,去別家吧,隻要是良善人家,自然都會答應的。”


    秦長風微微一笑,道:“貧僧還略通醫術,說不定能治好令堂之疾也未可知呢。”


    少女聞言眼睛登時一亮,但看到對麵那些依舊冷笑不已的惡奴時,眼中的光芒便又瞬間熄滅了,輕輕搖頭道:“大師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家情況複雜,大師還是盡早離開吧。”


    對麵那被酒色掏空身子,且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的男子得意道:“她說得沒錯,和尚,我勸你還是不要趟這趟渾水,免得惹禍上身!”


    “惹禍上身?”


    秦長風無奈哂笑,搖頭歎道:“不知者不怪,這一次貧僧就不和你們計較,不過再有下次,那可就是死罪難免了。”


    他眯著眼睛說完,了解他的人就知道……他早已動了殺心,隻不過是再等對方繼續作死而已。


    且說完,他便似絲毫不顧及僧人戒律,隔著袖袍拉住少女的手臂,就往前走去。


    以那陶管家為首的一眾惡奴,自然是不允許。


    但就在他們一個個神色猙獰地摩拳擦掌之時,隻覺那平靜踱步而來的和尚卻像是突然變成了兇獸一般,一股恐怖戾氣衝來,幾人立時全部寒毛倒豎,駭然向兩旁退開,露出通道。


    眼睜睜看著那僧人拉著少女走進去,卻連一根手指都不敢動彈,有人褲襠下甚至流出腥臭的黃色液體……


    少女一邊帶路,一邊有些好奇地用餘光打量這個神秘的僧人。


    秦長風仿佛沒看到,雲淡風輕地問道:“小施主,不知令堂所得的是什麽病?”


    少女遲疑了一下,迴道:“大夫說是陰鬱所致的心疾,必須至親男子的心頭血肉為藥引,方可徹底治好斷根,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心頭血肉為藥引?”


    秦長風眉頭微挑,問道:“你不是有個哥哥嗎?”


    少女麵露苦笑和無奈,搖了搖頭,沒有迴答。


    即便如此,秦長風也大致猜到了原因,之前那陶管家,曾用“不成器和廢物”這樣的詞語形容過她哥哥,所以原因也就唿之欲出了。


    與此同時,少女也是心事重重,她隱隱猜到,這個和尚不一般,或許是傳說中的修行之人?


    如果是這樣,娘的病或許真的有治了,隻是……他為什麽要幫她?


    帶著疑惑,兩人穿過重重走廊,來到一間極為偏僻且殘破的院落中,門柱上的油漆已經成片剝落,露出被白蟻啃得不成樣子的腐木。


    “吱呀”一聲,推開兩扇門後,就看到對麵床上,一名中年女子靜臥其上。


    似乎察覺到有人進來,她吃力的撐起上身,抬起頭,臉色蒼白無比,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即便這樣,依舊有著一絲如病西施般的嫵媚,可見容貌的確不俗。


    秦長風並不關心這些,他不覺長唿了口氣,神色有些複雜。


    “咳咳,青兒,這位師父是……”床上女子一邊咳嗽,一邊朝少女露出疑問。


    秦長風不等少女迴答,直接走上前,將左手掛著的金剛菩提念珠遞了過去,道:“施主可認識此物?”


    “這是……”


    “是你!”


    床上中年美婦先是錯愕,旋即憔悴的雙眼內突然精光大閃,顫抖地伸出手似想要撫摸他的臉龐,可伸到一半,她卻又突然停下來,麵色再次變得慘白,甚至比之前更無血色,叫道:“你走,你快走,我不認識,什麽都不認識……”


    “娘,你怎麽了。”少女連忙上前抱住激動的母親,並努力安撫她。


    可後者卻似並不領情,神色中甚至透出一絲驚惶和哀求的說道:“你快走吧,如果被他們知道了,你……你可就要害慘我們了,我們會被趕出去的,就再也沒有活路了,你不該來的,不該來啊!”


    “原來如此嗎?”


    秦長風心中有了答案,雖然他從來就沒有在意過,可卻不曾想到一切竟然如此狗血……他在這一世,應當是一個不光彩的私生子,當年因此拋棄,現在更因此而不願相認。


    便在此時,隨著一陣虛浮的腳步聲,一名約莫十八九歲上下的年青人走了過來,還未入門,就大聲嚷嚷道:“三妹,你怎麽才迴來,我要的酒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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