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人已漸漸進入夢鄉。可是,就在許盡孝和蔓娘相擁著睡去的時候,隔壁垮院裏的許可慧卻仍是心亂如麻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為了推掉馬團長的這門親事,今日上午,許可慧在母親那裏軟磨硬泡了一個多時辰。可是,母親卻始終一句話:“你爹爹做事,自有分寸,他選的人,錯不了的。”

    在母親那裏沒有尋到援助,接下來的一整天,許可慧腦子裏暈暈沉沉,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想著心事。想的最多的,當然還是譚一飛。

    在去年此時那個桅子花飄香的夜晚,許可慧第一次跟譚一飛到外麵吃飯。那時,譚一飛剛剛被組織上托人營救出來。

    他們吃飯的地方叫常來喜炸雞鋪子,許可慧特別喜歡吃這裏的炸雞翅,所以才特意選中這裏。吃飯的時候,譚一飛告訴她:“學校把我開除了,從今天起,我便不再是你們的老師了。”

    “那……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許可慧問。

    “暫時還沒有什麽打算,”譚一飛說,“組織上讓我先在家呆上一陣子,然後再做安排。”

    “對了,”許可慧說,“你的那個包裹還在我手裏,吃過飯,我取來給你。”

    “好的。”譚一飛說。

    “你……嗯,我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許可慧說。

    譚一飛笑了,說:“說吧。”

    許可慧猶豫了一下,說:“你為什麽要加入共產黨?我聽人說,他們那些人都……都不太正常。”

    譚一飛笑了笑,半天沒有說話。

    “生氣了?我是不是說錯話了?”許可慧小心奕奕地問。

    “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大戶人家小姐,是沒有機會接觸到共產黨人的,當然,除了我,”譚一飛正色說,“我也知道,在你心裏,也許會覺得共產黨人都像妖魔,因為,你所接觸到的宣傳輿論都是這麽說的,謊言重複千遍成真理,對吧?”

    許可慧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看我像妖怪嗎?”譚一飛說,說這話時,夥計開始上菜了。於是,譚一飛便止住了話題,轉而跟許可慧嘮一些學校裏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菜上齊了,包房裏,又隻剩下譚一飛和許可慧兩個人,譚一飛又撿起剛才的話題,接著說下去:“現在是國難當頭,日本軍占領了關東三省不算,還在香河挑起事端,要借機把華北也給吞並了,我們就快要成為亡國奴了,可是你再看看我們的政府都在幹些什麽?”

    “聽報上說,”許可慧打斷了譚一飛的話頭說,“不是政府已經與日本人談判解決了香河事件嗎?”

    譚一飛冷笑了一聲,說:“談判的結果是什麽?那就是名義上要華北自治,實際上是交給日本人來管理。”說到這裏,譚一飛的情緒有些激動了起來,一如他在曆史課上,評點古人先賢時表現出的激情一般,“華北是中國的華北,憑什麽要獨立出中華而自治?憑什麽要被日本人管理?日本人提出這種無理、無恥的要求之後,我們的政府是怎麽做的?還不是乖乖地答應了人家?”

    “真的是這樣嗎?”許可慧有些不信地問。

    譚一飛歎了口氣說:“這還不算完,小日本的野心大著呢!他們想吞並全中國的野心,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可是,我們的政府卻軟弱無能,麵對日寇的侵略,一退再退,任由人家宰割。”

    這些事情,許可慧還是頭一次聽說。在此之前,她雖也聽說過日軍侵略東北的事情。但是,畢竟知道的極少。而她從報紙上看到的消息,又大多都是中日進行友好談判的新聞。

    頓了一頓,譚一飛又說:“國難當頭,我們的政府和各地的軍閥們,想的不是奮起抗敵,而是人人盤算著如何保全自己的勢力,放眼中華大地,隻有共產黨,旗幟鮮明地吹響了抗日救亡的號角。”說到這兒,譚一飛變得神采奕奕起來,,“共產黨雖然現在實力還很弱小,但它卻是老百姓的政黨,它不代表你們這些大地主、大財閥的利益,它也不代表那些買國賊、妥協份子的利益,它是我們四萬萬勞苦大眾的政黨,這就是我為什麽要加入共產黨的理由,簡單的說,就是要團結四萬萬手無寸鐵的勞苦大眾,用我們的血肉之軀救中國。”

    許可慧沉默無語了。

    這是許可慧第一次與一個共產黨員談論共產黨,可是,就是這一次短暫的談話,徹底改變了她對共產黨的認識。

    從那夜開始,譚一飛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發生了悄然的變化。從一個書卷氣十足到可愛的發傻的年輕老師,變成了一個引領她重新觀察和認知這個世界的先知。

    之後的一段日子裏,譚一飛在家賦閑。那段日子,許可慧成了譚一飛家裏的常客。

    從譚一飛嘴裏,她聽到了許多前所未聞的事情,也了解到了在這塊飽受蹂躪的、古老的神州大地上,正流動著一股洶湧澎湃的暗流、正孕育著一場翻天覆地的大革命。譚一飛嘴裏的未來中國,美麗的一如天堂。漸漸的,許可慧心動了,她開始在想,我是不是也該為建設這個美麗天堂,而做些什麽呢?

    日子,就那樣在不知不覺間流淌著。轉眼,夏天進入了尾聲,透著寒意的北風告訴人們,初秋悄然而至了。隨著時間的流淌,也不知從何時起,許可慧那顆少女的心扉裏,已經深深種下了譚一飛的身影。多少次,在難以入眠的暗夜裏,他靜思時那英俊的麵龐、他侃侃而談時那孤傲的神情、他的一舉一動……,像過電影膠片一樣,在她腦海裏不停地閃現和迴放著。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上他了,隻是他們彼此都沒有捅破那層窗紙而已。

    這種朦朧的愛,一直持續到了桂花飄香的九月,才被徹底捅破。那一天,和往常一樣,放了學,許可慧便邁著悠閑的步子,去了譚一飛的住所。

    譚一飛原先在學校裏的宿舍已經被沒收迴去,現在寄宿在校外不遠一處租賃的閣樓裏。許可慧敲開房門的時候,譚一飛沒有像以往那樣麵露微笑地迎接她,而是掛著一臉的憂鬱和若有所思。

    “你怎麽了?好像有什麽心事似的。”戀愛中的少女,總是那般的敏感,愛人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都很難逃過女孩兒的眼睛。

    譚一飛勉強地笑了一下,猶豫一會兒,才說:“我們以後恐怕很難再常常見麵了。”

    “為什麽?”許可慧有些驚詫和不安,“怎麽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我……我得離開冀南,”譚一飛有些消沉的說,“組織上分配給我新任務,調我去上海、無錫一帶組織開展當地的工人運動。”

    譚一飛說這話的時候,許可慧的一顆心漸漸涼了下來,過了半天,她才失望地問:“什麽時候走?”說這話時,許可慧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嘶啞和幹澀了。

    “這裏的事情一處理完,就得動身。”譚一飛說。

    她垂下眼簾,盡量不去看譚一飛。因為,她生怕自己會掉下淚水來。過了好半天,她才勉強地說:“好啊,恭喜你,組織上終於給你安排工作了,這不正是你一直等待的好消息嗎?”說著話,許可慧慢慢地走近了窗前,無所事是地看著窗外的街景。

    窗外,是一條安靜的小巷,行人稀少,偶爾有人力車匆匆穿過,拐過巷子,便不見了。巷子兩邊,種著幾棵粗大的法國泡桐,秋風掠過的時候,會有巴掌大的桐葉和著寒風,與樹幹作別,飄然落下。

    有好一會子,她們倆都沒有說話,屋裏安靜的落到地板上一根針都能聽得見。後來,許可慧聽到了譚一飛的腳步聲在慢慢靠近自己,再後來,她已經可以聽到了他的唿吸聲。她閉上眼,盡量壓製著心中的痛,可是,不聽話的淚珠,還是順著她光潤潔白的麵頰,輕輕滑落了下來。

    突然,他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她。

    她嚇了一跳,本能地想推開他。可是,他的臂膀實在是太有力了,她掙紮幾下,無濟於事。於是,她便安靜下來。

    “前些日子,我還盼著組織上早點給我分配工作,”譚一飛在她耳朵輕輕地說,“可是,現在我卻盼著能一直就這麽在這裏呆下去,因為,我不想離開你。”

    從譚一飛嘴裏噴出的熱氣,落在了許可慧耳孔裏。許可慧覺得,耳朵裏好癢、好癢……。

    那一夜,許可慧沒有離開譚一飛的小閣樓。那一夜,許可慧從一個女孩兒,變成了一個女人。

    “跟我一起走吧!我們一塊兒到上海去。”第二天,天還未亮,譚一飛擁著滿麵緋紅、剛剛醒來的許可慧說。

    “不行的,要是不辭而別,會把我家裏人給急死的。”許可慧還不習慣這麽近距離的跟譚一飛講話,所以,她把臉扭向了窗子的方向,說,“等我畢業了,再去求我爹放我去上海的大哥家,到那時,我們便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好?”

    過了好一會子,譚一飛才說:“那樣也好,上海那邊的情形怎麽樣我還不知道,你晚一晚過去也好,我在那裏把一切都安頓好之後,便等著你。”

    “嗯,我一定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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